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7月9日，星期二。

        新禾节的庆祝活动还有两天才结束，但是梁自得只给周思楠两天假期，所以她今天必须返京。秦涛让老何跟她一起走，不再回宝琳村了。换言之，他将和耿冰川两个人留在宝琳村。

        对于这个安排，周思楠十分意外。

        她狐疑地问秦涛：“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

        “没问题，”秦涛信心十足。“冰川不也是自己一个人住？”

        周思楠冷哼一声，“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老何也说：“我还是不要走了吧，送完周小姐上飞机我就回来。”

        “有我在，你们放心吧。”耿冰川说话了。“生活上的事，我可以帮秦涛的忙。何况他现在几乎什么都会。”

        周思楠斜睨着秦涛说：“会做饭吗？会洗衣服吗？”

        “洗衣服有洗衣机，做饭有食堂师傅。”耿冰川苦笑。“如果秦涛有兴趣，我可以教他做饭。”

        一旁的谭家强也说：“我也能帮秦涛哥哥。”

        秦涛感激地拍拍耿冰川的肩，又搂了一下强子。

        周思楠看着这哥仨，双想起这两天她看到秦涛在稻田中熟练劳作的模样，觉得问题不大，于是她点了点头。

        她不放心地一再叮嘱：“你可得争气点啊！”

        “放心吧！”秦涛说。“走，我送你和老何去机场。”

        老何忙说：“去的时候我开车，回来你再自己来。”

        秦涛知道他护犊子，也就不争了。

        他问耿冰川：“你和强子也来送思楠吧？”

        耿冰川忙说：“我要教强子数学，还要帮琼花看图书室里读书的孩子，你们去吧。”

        谭家强也说：“我还有好多奥数题要耿哥哥教呢！”

        周思楠瞧这情形，只好说：“冰川，你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电话。”

        “知道了，放心吧。”

        “到时间必须回来，哪怕秦涛不走你也得走。”

        耿冰川点了点头。

        周思楠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又不舍地看了耿冰川好一会儿，这才上了车。老何开车，秦涛坐在前座，周思楠自己坐后座。车子启动前，她从车窗探出脑袋。

        “冰川，多保重！”

        耿冰川微笑着向她挥挥手。

        周思楠绝对没有想到，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耿冰川。

        车子离开后，耿冰川和谭家强返回校内。

        现在是早九点，按惯例，谭家强需要练习钢琴，于是耿冰川便把他送到了音乐教室。待谭家强在钢琴前坐好后，耿冰川问了一个谭家强绝对想不到的问题。

        “强子，你想来京读书吗？”

        谭家强瞪大了眼睛。

        过了好一晌，他才喃喃地问：“耿哥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耿冰川摸摸他的头。“你在数学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如果能去大城市的好学校上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当然，我不是说宝琳村的希望小学不好，只是它和大城市的学校相比，各方面条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你能明白吗？”

        谭家强聪敏，但是他也有忧虑：“我不是城里的孩子，也能到城里上学吗？”

        “上私立学校就可以。”

        “私立学校是不是很贵？”谭家强也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的。

        耿冰川苦笑，“是相对贵一些，但是我还负担得起。当然，我只能帮助你一个人。”

        “耿哥哥，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耿冰川深情地说：“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大山里的孩子。我知道山里娃考上好大学是多么困难，而且现在比过去更困难。你数学好，琴也弹得好，这是很难得的。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被困在这大山里。”

        这个天大的惊喜让谭家强说不出话来，泪水逐渐模糊了他漂亮的大眼睛，继而从他英俊但也早熟的面庞上滑落。

        他紧紧地抱住耿冰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耿哥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耿冰川潸然泪下。

        他悄悄拭去它们，紧紧地抱着谭家强说：“我只要你好好学习，不要你的任何回报。”

        谭家强忽然问：“如果我去大城市上学，奶奶该怎么办呢？”

        “放心，奶奶和我们一起走。”耿冰川说。“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人，你和奶奶就是我的亲人。我们三个一起住，当然，只能是租来的房子，可以吗？”

        然而谭家强很懂事，他问：“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结婚？”

        耿冰川先是一愣，接着笑出来，“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大人不都是要结婚的吗？”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为什么？”谭家强实在不懂。“你不是喜欢思楠姐姐的吗？”

        耿冰川摇头苦笑，“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是因为钱吗？我知道，思楠姐姐家里非常非常有钱。”因为生活的艰辛，谭家强过早地成熟了。

        耿冰川摸摸这小家伙的头，温柔地说：“还有其他原因，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谭家强不再问了，他紧紧地抱住耿冰川。

        “谢谢你，耿哥哥。”

        耿冰川不语，他只是温柔地拥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此时此刻，国道上。

        周思楠正舒适地坐在高级越野车的后座，老何驾车，秦涛在副驾驶座，一行人正在高速公路上朝机场方向疾驰。一路上，秦涛不发一语，周思楠也是，她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

        老何看不下去了。

        他咬咬牙说：“周小姐，坡会拍照的事情全是我自作主张，不关秦涛的事。”

        “让我扮苗女总是他的意思吧？”周思楠瞪着秦涛的后脑勺。

        秦涛马上说：“对不起，思楠，是我自私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妈妈也曾经扮过苗女。”

        “她扮苗女关我什么事？”

        秦涛望着前方的道路，幽幽地问：“思楠，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么？”

        周思楠豁然开朗，脸腾地红了。

        她恶狠狠地说：“我什么都不懂，你别胡说八道。”

        秦涛却是不语，他用手支着脑袋望着前方。

        虽然周思楠看不到他的脸，但她有一种直觉，这家伙一定在偷笑。但是说来也怪，她心中的那股子怨气现在全消了。

        老何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周小姐，其实你扮苗女很漂亮，可惜没留下照片。”

        “老何，你真的没拍到一张？”

        “真没有，我刚要按快门就被你发现了。”老何苦笑。“我总不能拍下你两手叉腰满脸杀气的模样吧？”

        周思楠笑了出来。

        这时候，她的手机传来王霖的消息：

        “思楠，晚上请来我家吃饭，梁自得和晓晓也来。”

        苏晓也在工作室中收到了王霖的邀约。

        此举正合她意。一方面她想念姚春林的厨艺，另一方面也想告诉好朋友们胎动的事情。当然在那之前，她要和沈明玉确认一下，免得出乌龙。

        苏晓拔通沈明玉的电话，将疑似胎动的事情详尽地说了一遍。

        她不放心地问：“明玉，我还不到18周，那会是真的胎动吗？”

        “我认为是。”沈明玉说。“胎动有早有晚，看来你这个孩子是个活泼健壮的小家伙。”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泡泡破裂了。

        苏晓不由得惊呼：“明玉，我刚刚又有这种感觉了！”

        “太好了，这就是孩子在动了！”沈明玉非常高兴。“晓晓，恭喜你！”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苏晓先是解脱般地长舒了口气，然后才是兴奋，幸福。

        沈明玉却问：“晓晓，这件事情你告诉秦复没有？”

        “还没有，我想等情况明确了再说。”苏晓的心情低落下去。“再说他是过来人，也没有什么新鲜感吧？”

        “你还在生他的气？”

        “他有什么地方让我生气的呢？”

        沈明玉叹息着说：“你这话一听就是赌气。晓晓，孩子和孩子不同，是不能互相取代的。他爱秦涛，并不等于不爱他和你的孩子，你不要钻牛角尖嘛。”

        “……我明白。”苏晓的声音低低的。

        “现在就告诉他，好吗？这是他做父亲的权利。”

        “好的。”

        然而苏晓并没有将胎动的事情告诉秦复。

        当她刚刚放下电话，助理安妮便推门而进，她是来跟苏晓请假的。原来，安妮的外公已经住院一段时间，这位极度衰弱的老人家已经时日无多，安妮想回家陪外公走完最后的日子。

        苏晓欣然同意，顺便问起了老人家的一些事情。

        “安妮，你外公多大了？”

        “九十八岁，”安妮答。我妈妈是他最小的女儿。”

        苏晓由衷说：“那是相当长寿的了。加之儿孙孝顺，人生好圆满。”

        安妮也是同感。

        苏晓突发奇想问：“安妮，像你外公这般岁数，他最怀念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他年轻时候的事啦。”安妮没有多想。“比如上山下乡啦，插队啦。他现在的意识已经很不清楚了，经常把护士错认成插队时的队友。别说，每个队友的名字和经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好神奇。”

        苏晓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是啊，青春是最美好的。所以那一段时期的回忆最珍贵，那一段时期的感情也最刻骨铭心吧？难怪吟咏青春年华的诗词比比皆是，而赞颂暮年时光的却廖廖可数……

        蓦地，苏晓想起宋晚云在绝笔信中说：

        “……这些年秦复的陪伴，足以抵消我忍受的一切苦楚。虽然他并不真正爱我，他对我的好完全出于责任和义务，但他最好的三十年光阴都给了我，足矣。”

        这一段话苏晓最为印象深刻。

        宋晚云不但得到了那个男人最好的三十年光阴，也得到了他的爱，只是她并不自知。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么？她说他不爱她，也许是另一种“以退为进”呢？

        “老大，你怎么了？”

        安妮看到苏晓在发愣，十分纳罕。

        “……没什么，”苏晓回过神来。“请假没问题，如果需要，你晚些时候回来也无妨。”

        “谢谢老大。”

        苏晓忽然说：“安妮，我有点事情，想回去了。”

        “没问题，这里有我看着呢。”安妮说。“对了，你一个人回去？没有人来接你吗？”

        “不用，我叫个车就可以，放心吧。”

        由于苏晓素来稳重，安妮也就没有多想，就这么让她走了。

        苏晓出了工作室后，并没有回家。

        她想去墓园看望李秋冰，但又想到墓园是要登记访客身份的，她不想被秦复找到，于是放弃这个方向。她想去石磨屯，那个她和李秋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但是很不幸，石磨屯已经被拆迁完毕。

        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想起了原来租的那套房子。

        虽然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搬至秦复家中，但苏晓仍然续租着这套90平米的小房子。万幸她还租着这套小房子，所以在这种时候，她还不至于没有地方可去。

        于是半个多小时后，苏晓回到了原来租住的地方。

        由于她一直委托家政公司管理，房子一直保持得很干净。像她这种爱惜房子的租客，房东自然很喜欢，所以一直让她续租，而且不涨房租。

        现在，苏晓有了一个想法，她打算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作为自己的“娘家”。她算了一下存款和年收入，以贷款方式购买应该不是问题。至于房东方面，她再想办法沟通。

        做好这个决定后，苏晓松了一口气。

        她慢悠悠地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来到客厅的那架钢琴前。这架钢琴曾经被她搬去刚装修好的工作室，但是秦复嫌弃它，于是它又被搬了回来。

        她就像要回忆什么似的，轻轻按了一下琴键。

        ……不堪入耳。

        苏晓苦笑。

        用惯了千万元的钢琴，再来接触几万元的，自然对比惨烈。区区一年多的时间，她改变了许多。她习惯了那种优越的生活，更习惯了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然而她能长久地拥有那个怀抱吗？她凭什么？除了这副躯壳，她什么也没有……

        她想了梦中的孟素琴说过的话：

        “苏晓，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他会极之疼爱你……他的疼爱是福是祸，取决于你在某些关键时刻的进退取舍，这需要极高的悟性。”

        她如今这些计较与烦恼，到底是合理的，还是过分的？

        ……好累。

        她离开钢琴，倚着靠垫半躺在沙发上。

        手机被她放在一边，心事重重的她没有留意到电量只余10。

        也许是忧心，也许是劳累，也许是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总而言之，苏晓就这样在沙发睡着了。没过多久，手机耗尽了那点可怜的电量，进入关机模式。

        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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