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王霖家又举行家庭晚宴。

        这次是因为秦涛的下乡计划获批。为了他给饯行，王霖的母亲姚春林张罗了一大桌拿手好菜，把一干人等全都叫了过来。苏晓因为有孕在身，外加连日活动较多，是以缺席这次家宴。

        “姚阿姨，这就是耿冰川。”

        周思楠兴奋地为王霖的母亲介绍着。

        “果然是一表人材。”姚春林打量着。“王霖说，你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呢！”

        耿冰川脸红了，“过奖了。”

        “以后常来，”姚春林说。“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了似的。”

        耿冰川回以腼腆的微笑。在人情-事故上，山里娃出身的他确实没有城里孩子上道，但这也让他有了一种朴实之美，周思楠就喜欢他这点。

        姚春林招呼大家：“你们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一会儿就能吃上饭。”

        梁自得忙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姚春林说。

        几个年轻人在便客厅坐下。

        周思楠挨着耿冰川，她的旁边是王霖和梁自得，秦涛坐在她对面。

        梁自得问秦涛：“你去的是个什么地方？”

        “西南桂市的一个苗族村落。”秦涛说。“父亲和谢阿姨在那边刚建好一处希望小学，九月正式开学。我去那里住段时间，感受一下当地的生活。”

        周思楠问：“你的吃住怎么解决？”

        “住教师宿舍，吃学校食堂。”秦涛答。

        “嚯，那可是太委屈你了。”

        秦涛只是微笑。

        梁自得问他：“就你自己去吗？”

        “老何跟我一起去。”

        “相当于带个男仆了。”周思楠打趣。“也是，山村条件之艰辛，不是你能想像的。”

        梁自得看不下去了：“差不多得了，别仗着自己去过贫困山区就居高临下地教育起秦涛来。”

        “思楠去过那些地方？”秦涛十分意外。

        周思楠骄傲地说：“我和晓晓去过四川贫困山区的希望小学当过志愿者。那些地方啊，要我说，就你这娇滴滴的模样，光一个老何哪够呢？”

        秦涛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耿冰川说话了：“秦涛，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大伙十分意外，尤其是秦涛。

        但是他意外归意外，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耿冰川的请求对他有利。

        “当然可以。”他说。“有你在，我就踏实多了。”

        周思楠气结，她瞪着耿冰川说：“你跟着他瞎掺和什么呢？”

        王霖也说：“冰川，你不是有工作吗？”

        其他人也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耿冰川。

        “我前两天刚刚辞职，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耿冰川浅浅地笑了一下。“山村环境好，我去了不但能帮秦涛，自己也能能享受到清静。。”

        “冰川，谢谢你。”秦涛由衷说。“到时候我就靠你了。”

        耿冰川点点头，双问：“我会让你为难吗？毕竟后天你就出发了。”

        “这就是一句话的事。”秦涛说。“你只管收拾行李，到时候和我一起走就行了。”

        周思楠瞪着秦涛，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小子，你自己瞎折腾就算了，拉上耿冰川做什么？

        “秦涛，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在成人之美。”

        周思楠气得牙痒痒。

        耿冰川忙说：“思楠，我是自己要去的，跟秦涛没关系。”

        周思楠不服但是又没办法，她只能示威般地说：“我来帮你收拾行李。”

        耿冰川忙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就答应她吧。”秦涛说。“否则你去不成了。”

        梁自得和王霖也说：“让思楠帮帮你吧，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到这个份上，耿冰川也只能妥协了。

        周思楠这才稍稍平息怒气。

        临行前的一天，她来到了耿冰川的家。

        那房子是九十年代的板楼，五层，没有电梯，耿冰川住在最顶层。楼道里很多地方的墙面漆已然掉落，地上堆放着的各种杂物和自行车电动车，足以说明这里的住户是什么水准。

        “想不到吧，条件如此艰苦。”

        耿冰川说，他正与周思楠爬着楼梯。

        “还好了。”周思楠说。“当年晓晓和她租的房子远不如这个呢。”

        “她爸爸呢？”耿冰川没多想。

        周思楠觉得大家都是朋友，于是她把苏晓的身世说了出来。

        耿冰川听完十分震惊，过了好一晌他才开口：“一个人的不幸，会让整个家庭跟着受伤。”

        周思楠深有同感点点头。

        不多时，她便进入了耿冰川的房子。

        房子很小，大白墙，棕黄色踢脚线，地板和门也是棕黄色的，发黄的暖气片懒洋洋地挂在墙上。房子无疑是简陋的，但是收拾得窗明几净，完全不像是单身汉的家。

        “这都是你收拾的？”周思楠打趣说。“不会是在我来之前，找保洁大扫除了吧？”

        耿冰川摇头笑笑，“没必要。你随便看看吧，行李我早就收拾好了。”

        “哪里都能看？包括卧室？”

        “当然。”

        周思楠大大方方地参观起来。这房子最多七十平米，客厅和餐厅是合并的，只有一张餐桌，一张茶几，一组简单的沙发。靠墙有一排格子柜，里头满满当当的放着各种书籍。

        “没有电视呢。”周思楠问。“你不看电视吗？”

        “不看。”

        “那就是打游戏了？”

        “不打。”

        “这可太难得了。”周思楠由衷说。“你闲暇的时候都做什么？”

        “看书，写毛笔字。”

        周思楠眼睛一亮，“你喜欢写毛笔字？怎么没见挂到墙上呢？”

        “装裱太麻烦，而且也没必要挂。”耿冰川答。

        周思楠又问：“我能看看你的字吗？”

        “当然。”他打开一扇房门。“都在这个小书房里。”

        周思楠走进小书房。

        这书房只得七八平米，靠墙有一张棕黄色格子书柜，柜子前靠着一张大书桌，桌前有一把椅子。大书桌上摆着笔墨纸，没有砚，耿冰川用的是瓶装的一得阁墨汁。

        桌上的一隅摞着一堆字，周思楠视如珍宝地翻看起来。

        “写得真不错。”她十分欣喜。“而且是欧楷，我喜欢欧楷。”

        “过奖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毛笔字的？”

        耿冰川说：“工作后才开始写的，只是业余爱好。”

        周思楠点点头，继续翻看那些字，渐渐地，她发现耿产写的大多是欧阳询的集字古诗。其中写得最多的是唐代诗人刘叉的那首《偶书》：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周思楠发现，光是这堆字里，这首诗他就写了十几张之多。

        她纳罕地问：“冰川，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是的。”耿冰川答。

        “能送给我一张吗？”

        “你要是不嫌弃，我当然没问题。”

        周思楠挑了一张，“就它了，不过还没盖章呢。”

        耿冰川马上取来印章和印泥，在落款处盖上了自己的章。

        周思楠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捧着那张字看了又看，等到印章干了，再小心翼翼地把字卷好放进包包里。

        “冰川，我可以看看你的卧室吗？”

        周思楠没别的意思，她就是纯粹的好奇。

        耿冰川马上带她来到卧室。

        卧室也十分整洁，一米五的单人床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被子也是浅蓝色的，它被叠成豆腐块放在床头，上面放着同样是浅蓝色的枕头……说来很奇妙，他的卧室乃至整个居室，和他本人一样，虽然简朴，却有一种清静高雅的气质。这就是：“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周思楠在这小卧室里踱来踱去，从衣柜到床到窗帘乃至窗外的景色，全都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它们都是艺术品。

        突然，一个小物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放置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白色圆球，直径约十五厘米。

        周思楠问：“冰川，这个球是什么？”

        “夜灯。”耿冰川答。“淘宝上买的，usb插座充电。”

        “为什么用夜灯呢？”

        “只是觉得方便。”

        耿冰川把那个夜灯打开，灯光是白色的。

        “好像一轮明月。”周思楠说。

        耿冰川却说：“我觉得它像一个太阳。”

        “太阳？”

        “是的，洁白的太阳。”耿冰川凝视着那白色的圆球。“……黑暗中的太阳。”

        周思楠不语，她在心中想象着他的比喻。

        耿冰川突然说：“思楠，中午你留在这里吃饭，我来做饭，可以吗？”

        周思楠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有想到耿冰川会给她这样一个惊喜。

        耿冰川见她这般模样，忙说：“思楠，你要是觉得在这里吃不方便——”

        “方便，太方便了！”周思楠反应过来了。“干脆我和你一起去买菜吧？”

        “不用了。”耿冰川说。“你有什么忌口吗？比如不吃辣？”

        “我什么都吃，而且挺能吃辣。”

        “好，我去去就回。”

        周思楠乖乖照办。

        她先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来到书架前看看耿冰川都有什么书。冒名顶替，大多数是计算机相关的书籍，也有一些金庸的武侠小说和古诗词。最让她欣喜的是，他还读柏拉图的《理想国》。

        参观完书架，她出于某种心理来到了厨房。

        厨房很干净。她心一横，又来到了卫生间——也很整洁。这样一个凭一己之力将住处打理得如此一丝不苟的男人，当真是珍禽异兽。

        这时候，耿冰川回来了。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子，想必就是这顿午饭的食材了。

        “那个……要帮忙吗？”

        周思楠问得心虚，谁教她这辈子还没下过厨呢？

        “不用。”耿冰川笑了。“但是要等差不多一个小时，可以吗？”

        “当然可以，等饭吃还费劲吗？”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耿冰川忙活着。

        其实厨房很小，就算她帮得上忙，两个人挤在里面还不如一个人操作来得利索。而且耿冰川做饭很有条理。他先是把米饭蒸上，接着煮汤，这才收拾其他的菜。他很爱干净，随时用抹布和拖把清理台面和地板上的污渍。一顿饭做下来，厨房仍是整洁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周思楠心想。如果让秦涛过来，怕是要把厨房炸了。当然她也知道秦涛自有长处，有些事情耿冰川不在行的，秦涛却是长袖善舞。

        不到一个小时，耿冰川做好了三菜一汤：瘦肉豆腐生菜汤，红烧鲈鱼，尖椒回锅肉和清炒西兰花，卖相都不错。

        “你太可以了，很好吃的样子啊！”周思楠由衷称赞。

        耿冰川把盛好的米饭递给她，“吃完再评价。”

        周思楠老实不客气地开动起来。

        她每样菜都尝了一下，发现都不错。尤其是红烧鲈鱼，火候把握得非常好，瘦肉汤也很好喝。没想到那么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这等美味。

        “我看，你干脆改行开私房菜馆得了，”她说。“这样又和超哥成为同行了。”

        耿冰川只是笑笑。

        周思楠突然问：“冰川，你那天之所以肯跟我来王霖家吃饭，就是想跟秦涛提出一同下乡的吧？”

        耿冰川的脸色稍变，“是的。”

        周思楠又问：“你和他并不是很熟悉，这个提议不免唐突，万一他不答应呢？”

        “他会答应的，”耿冰川看着她。“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

        周思楠小脸一红，又问：“你为什么要跟他去呢？”

        “我就想找个清静地方住一阵子，你别多心了。”

        “如果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我没有，放心吧。”

        周思楠不再问，两个人默默吃起饭来。

        过了一会儿，耿冰川突然问：“思楠，你怎么不问我和沈明玉的关系呢？”

        “我已经知道你们是大学同学和朋友，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周思楠柔声说。“这又不是温故知新。”

        “对于明玉，你……”他欲言又止。

        周思楠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没她也会有别人，问题出在我爸身上，我不怪她。”

        耿冰川的目光柔和起来，“思楠，你很大度。”

        “我只是不钻牛角尖。”周思楠笑了。

        耿冰川也难得地笑了。

        餐后的善后工作也是由耿冰川来处理。

        周思楠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想象着如果他当了爸爸，一定是那种把老婆孩子都照顾得很好的超级奶爸吧？上了一天班回到家，先是拥抱妻儿，接着撸起袖子做晚饭……

        周思楠心头一动，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普通人的幸福。

        “我都弄完了。”耿冰川说。“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周思楠看看表，还真是。

        “我送你出去吧，车停得远吗？”

        “这回运气不好，就停在你们小区门口。”

        耿冰川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多时，两人便出了小区大门，来到了周思楠的跑车前。周思楠想到未来两个月都看不到他，心中十分不舍。

        她不甘心地问：“冰川，你真的要和秦涛一起去吗？”

        “是的。”他答。“放心吧，我会保重自己，也会照顾好秦涛的。”

        周思楠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他的仆人，没义务照顾他。”

        “搭把手并不费劲的。”

        周思楠只能由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她灵光乍现，有了一个好主意，于是她得意地笑了。

        耿冰川问：“思楠，你怎么了？”

        周思楠赶忙摇摇头，“没什么，我先走啦。”

        “开车慢点，路上小心。”

        “知道。”

        周思楠进入车子，驾车离去。

        耿冰川站在路边，望着那红色的跑车渐渐消失在视野，接着朝某个方向走去。半小时之后，他到达了一处高级住宅区，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

        没过多久，他要等的人出现了。

        那是一位六十来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衣着休闲，一派退休人士的模样。

        耿冰川远远地望着他，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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