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谢超群走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

        这片迷雾，他以前来过，就在他自加拿大回国之前。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在迷雾中，有人对他说：“超群，回来。”他也听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他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不能分辨出来是谁。他想要接近那个女人，但是他和她总是保持着距离。

        虽然近不得她的身，又不能分辨出她的声音，但谢超群却清晰地知道，那个女人要他回哪里。于是，他回国了。

        这一次，他又来到了这片迷雾。

        他信步而行，走着走着，他听到有人说：“超群，回来。”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也知道是谁了。

        竟然是她……

        谢超群笑了，快步走上前去。

        就这样，他苏醒了。

        “超群……”

        庄家璇握着谢超群的手，泣不成声。

        谢超群虚弱但温柔地说：“家璇，我回来了。”

        庄家璇终于笑了。

        紧接着，谢超群问：“晓晓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庄家璇先是一愣，接着说：“晓晓在你的保护下，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虽然当时晕了过去，但是很快就醒了。可以说，她毫发无损。”

        谢超群顿时松了口气，“我值了！”

        这时候，医生和护士进来了，他们要给病人做检查。

        下午，谢蕴华和谢美麟过来了。

        尽管经过几十年的商场打拼，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什么场面都见过，但是在见到自己的堂弟终于从鬼门关回来并且状态良好的时候，谢蕴华还是落泪了。

        但是，这份柔情不会持续太久。

        谢蕴华指着谢超群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家伙，总算争气了一回！这些天，家璇几乎都在陪着你，白头发都出来了，人也瘦了许多，差点就倒下去了。从今以后，你给我安分守己，好好和家璇过日子！”

        谢美麟也流着泪恳求：“爸，你听姑姑的，好不好？”

        “好好好，”谢超群作投降状，“只要能出院，我就跟她去民政局登记。”

        庄家璇的眼泪立刻冒了出来。

        谢超群柔声对她说：“乖，不要哭。”

        庄家璇点点头，接着握住他打着点滴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心。他也勉力地抚她的面颊，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此情此景，总算让谢蕴华和谢美麟放心了。

        但是她们没能消停太久，因为谢超群提了一个要命的要求。

        “我想给晓晓打电话。”

        谢蕴华装傻充愣，“为什么？”

        谢超群一五一十说：“我昏迷了几天，她一定很担心。我要亲自告诉她我没事，好让她放心。我的手还不太能动，你们来帮我拔电话。”

        可是，三个健康的人都没有帮他拔电话。

        谢超群虽然不做事，但也是个聪明人。他看到她们是如此反应，再加上他刚才询问唐家璇时她的异样，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耐着性子问：“你们老实告诉我，晓晓怎么了？”

        到了这个份上，谢蕴华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晓晓正在住院，不方便接电话。”

        谢超群大惊，“难道她在车祸中……”

        “不是的。”谢蕴华打断他的话，“车祸中，她毫发无损。”

        “那她为什么住院，而且是电话都不能接的程度？”

        谢蕴华不语，她仍在犹豫。

        忽然，谢超群眼睛一亮，接着对女儿说：“美麟，你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不得不说，谢美麟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孬种。虽然秦复和谢蕴华都叮嘱过她，为了避免谢超群太激动，暂时不要把打人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当她面对从鬼门关回来的父亲时，她还是决定说实话。

        于是，她把殴打苏晓的事情和盘托出。

        谢超群听完，差点背过气去。他身上的伤也因此被牵扯，痛得他龇牙咧嘴。谢蕴华和庄家璇赶忙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才按住他。

        谢美麟泪流不止，“爸，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这个死丫头，干什么总是打她？”谢超群恶狠狠地瞪着女儿，“车祸谁能预料得到？你凭什么把帐算在她的头上，还把她打到住院？”

        谢蕴华说：“她不是被美麟打进医院的。”

        “那是为什么？”

        “她是自杀。”

        谢超群一听，晕了过去。

        唐家璇和谢美麟立刻发出惊叫。

        谢蕴华却冷静地对她们说：“不妨事，他很快就能醒来。”

        同一时间，另一处病房，那里的情况可能好点。

        秦涛站在父亲的身后，他的太太周思楠站在他的旁边，三个人的目光都在病床上的苏晓身上。由于他的父亲坐在椅子上，所以秦涛能看到父亲的头发虽然依旧浓密，但是白发明显地增多了。

        是的，因为苏晓生死未卜。

        这个小小的女子不但是他父亲心爱的女人，也是他太太的好朋友，因此，他两头都要想办法宽慰。他的父亲好说，但是他的太太就难讲了。

        果然，周思楠问：“秦先生，您知道晓晓离婚是有苦衷的吧？”

        秦复答：“我知道。”

        “那件礼服是怎么回事？”

        “思楠，等晓晓醒了，我会告诉你。”

        “您认为她还会醒吗？”周思楠落泪，“连医生都不敢说什么！”

        秦复握着苏晓打着点滴的手，坚定地说：“你能从洪水中平安归来，她就一定能苏醒。”

        “我不应该搬回来，”周思楠泪流不止，“我应该守着她。”

        “没有用的。”秦复抚着苏晓的手背，“她虽然弱小，但是她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可是她想死……”周思楠泣不成声。

        秦涛拥住她，“思楠，生死并非绝对的对立。”

        “没错。”秦复凝视着苏晓，“有时候，求死才能得生。”

        周思楠想起自己在洪水中生还的经历，点了点头。

        护士进来说：“秦先生，梁先生到了。”

        秦复颌首，领着儿子儿媳出去了。

        医院的小客厅内，问话开始。

        秦复说：“自得，你把那天的情况再讲一遍。”

        梁自得马上说：“那天上午，我受王霖之托前来探望谢大哥，顺便也看看美麟怎么样了。到了医院才发现晓晓也在这里，当时她正和美麟在休息室里。晓晓说，美麟只是向她询问车祸的经过，并没有对她怎么样。我看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就没有多想。后来，我想送她回去，于是下意识地牵住她的手腕，当时她皱了一下眉头。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

        周思楠立刻抱怨：“你这个家伙，总是这么粗枝大叶！”

        秦复说：“思楠，这个怪不得自得。晓晓伪装得很好，没有人能看出异常，直到被抢救的时候，护士才发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淡了。

        “这个傻姑娘！”梁自得也是心疼不已，“我和她一起从消防通道出了医院，又把她送到公司，她毫无异常。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当时混身是伤。”

        周思楠咬牙切齿，“美麟也真下得了手！”

        秦涛也摇了摇头。

        秦复问：“自得，你和晓晓为什么要走消防通道？”

        梁自得答：“就在我想送晓晓回公司的时候，美麟发作了，因为她误会了我和晓晓的关系，非要说我们两个有点什么。于是，我和她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晓晓说，您和谢小姐要到了，她说，这是她的直觉。接着，美麟就把我和晓晓带到了消防通道。”

        “先是不得已的离婚，再被美麟误解和奉玉不清不楚，再到谢大哥出车祸生死未卜，最后又被误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周思楠泪如雨下，“她一定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难怪她要去寻死！”

        秦涛搂住她的肩，好言宽慰她。

        梁自得不用说，他也是心痛不已，悔恨万分。

        秦复敏锐地问：“自得，美麟为什么会误解晓晓，奉玉和你？”

        梁自得小声地说：“因为一个人。”

        秦复说：“王霖。”

        周思楠大惊，秦涛也十分意外。

        梁自得将王霖向谢美麟告密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她！”周思楠诧异不已，“因为这些件事，她和美麟成了好朋友，所以她特意拜托你来探望谢大哥和美麟。我还纳闷呢，她和美麟接触不多，怎么突然这么亲热了？对了，晓晓知道这件事吗？”

        梁自得说：“那天吵架的时候，美麟情急之下，将这件事抖了出来。”

        秦复说：“可是晓晓不让你把些事情告诉王霖。”

        “是的。”梁自得叹了口气，“可是美麟认为自己暴露了霖霖，于心不忍，她就把休息室里的事情告诉了霖霖。但是，她没说打人的事。”

        周思楠冷哼，“真没种！”

        秦涛也摇摇头。

        秦复等着梁自得往下说。

        梁自得说下去：“所以，那天我回到家，霖霖就问我在医院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谁。起初我为了不让她多心，就说没有。后来，她说，美麟见到我和晓晓了，接着她就大发雷。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情急之下，可能有些话说重了。霖霖的妈妈在房门外听到我们吵架，出于爱女心切的心理，她悄悄给晓晓打了电话，大意是请晓晓以后离我远一点之类。”

        秦复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后的那根稻草。”

        梁自得马上说：“秦先生，思楠，请你们原谅霖霖和她妈妈，好吗？她们一个是孕中敏感，一个是爱女心切，她们没有恶意的。要怪就怪我，是我没处理好才引发误会的。”

        周思楠冷笑，“这些话，等晓晓醒了，你再跟她说。”

        “我会的，霖霖也会的。”梁自得低下头，“霖霖知道晓晓出事后也很后悔，她的胎本来就是不特别稳。还有她妈妈，也是十分自责，整日以泪洗面。我真怕她们娘俩会出事。”

        秦复拍拍他的肩，“自得，好好照顾王霖和她妈妈。晓晓一定会醒来，你们放心。”

        “可是，我听医生说——”

        秦复打断他，“她一定能回来。”

        所有人都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坚定的意志。

        周思楠在心中发问：晓晓，他在等你，你听到了吗？

        “晓晓，你听到了吗？”

        这也是袁婉华问苏晓的话。

        苏晓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然后说：“听到了。”

        袁婉华说：“晓晓，回去吧！”

        “不，”苏晓摇头，“我要陪您去您想去的地方。”

        “可是，他在等你。”

        苏晓想起那个晚上，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有那件一模一样的礼服，她一咬牙说：“袁阿姨，我们走。”

        袁婉华不再勉强她。

        苏晓带她来到了柳城，一九八五年的柳城。

        这座城市，苏晓并不熟悉，因为她没有来过。但是袁婉华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初孟素琴嫁过来的时候，她来过。老人家记性极好，再加上爱女心切，她很快就带着苏晓找到了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家——一栋普普通通的六层小楼，一看就是单位分的房子。

        袁婉华和苏晓进入楼内，踏上那简陋的楼梯。一进去，属于南方旧房子的那种特殊的潮湿气味便扑面而来。苏晓并不反感这种气味，因为明湖广仁街许氏夫妇的老房子也是这种味道。

        最后，两个人在四层的一扇红漆木门前停下。

        “袁阿姨，是这里？”

        “是的。”

        接着，袁婉华敲了门。

        门马上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李秋冰，孟素琴抱着三个月的李念恩站在一旁。

        李秋冰高兴地说：“妈妈，晓晓，你们来了！”

        袁婉华和苏晓进屋去了。

        袁婉华看着这简陋的小房子，问她的女儿：“素琴，你幸福吗？”

        “妈妈，我很幸福。”孟素琴温柔地笑了，“因为我知道，真正爱我的人是李秋冰。”

        袁婉华又问李秋冰：“你知道素琴的真心了吗？”

        “我知道了。”李秋冰说，“妈妈，我爱素琴，只爱素琴。”

        袁婉华落泪了，那是幸福的眼泪。

        这时候，孟素琴看向苏晓，“晓晓，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他会极之疼爱你。至于他的疼爱是福是祸，取决于你在某些关键时刻的进退取舍，这需要极高的悟性。

        “记得。”苏晓苦笑，“可是，我退不了，也舍不下。”

        “那你可要受苦了。”

        “我甘愿如此。”

        “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去？”

        那个晚上，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有，那件礼服……

        苏晓说：“我要陪袁阿姨去她想去的地方。”

        孟素琴笑了，“有劳。”

        “应该的。”

        苏晓和袁婉华离开了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家。

        袁婉华问她：“你真的要继续陪我走？”

        “是的。接下来，您想去哪里？”

        “我想回明湖。”

        明湖，明湖……

        那里不仅是袁婉华的故乡，也是她的伤心地。在那里，她与他有过甜蜜，浪漫，也有过狠心的诀别……

        苏晓在沉睡中流泪。

        “晓晓，别哭，快点回来。”

        温热的大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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