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门（上）

一年始于春、一天始于晨。

对于狗娃这个才五岁的小乞丐而言，春于何处而始其实并不清楚，不过一天从几时开始倒是记在了心头。

天蒙蒙亮，这便是一天的开始。

狗娃今天醒的特别早，因为今天要进城。

狗娃其实不太敢进城。

因为城里头的人看他那种眼神会让他感觉很奇怪。

其实，就是厌恶，只是孩子还太小，不太懂厌恶二字，只是凭借直觉感受到了不安。

另一边，躺在干草堆上的萧千秋还在酣睡。

自从一年前被小乞儿带回破庙，萧千秋一直在养伤，平日里除了睡觉就是盘膝打坐，很少和狗娃说话。

狗娃因为不敢进城，也就没处乞讨，平时靠着之前破庙里其他乞丐教的一些本事活命。

比如抓鱼或者去山上找山稚蛋换钱。

只不过，这两样都要一些运气，所以狗娃经常会两三天没东西吃。

有时候实在饿极了，就会去山脚下挖树根吃，不过狗娃知道树根不能多吃，因为当初破庙里的乞丐，很多都是吃了树根而没命的。

包括把他拉扯大的一位老乞丐。

狗娃自记事儿起就生活在这个破庙里，那时候与他一同生活的就只有三位老乞丐。

至于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

狗娃曾听老乞丐说过，前些年很多地方都闹了蝗灾，逃难的不计其数，老乞丐就是逃到了此地，当时破庙里有很多流民。

只不过山阳城不大，根本供养不起难民，城门封锁，难民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剩下了三个走不动路的老乞丐，和不知谁丢下的狗娃。而后也就一年左右，老乞丐相继离世，小小的破庙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不敢进城，经常挨饿小娃娃。

“狗娃，想什么呢？”

一旁，萧千秋醒了过来，这一年来，他可是多亏了身边这个小家伙照顾。虽说有时候得跟着小乞儿一起挨饿，可只要有吃的，小家伙就从没有忘过他。

“没有。”狗娃摇了摇头，又看向萧千秋，嗫喏道：“我、我..”

萧千秋上前两步，俯下身，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放心吧，一切有我。到了城中，我请你吃大餐，保证比包子还好吃！”

狗娃听到这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说来，距离上次吃东西又过去两天了。不说吃的还好些，一说就饿。

...

城门前，气度不凡的萧千秋拉着小乞丐狗娃等着城门开启，一同等待的还有不少路人，这其中多数都是附近几十里内村镇的农户，他们来的更早一些，八成都是夜里赶路过来的，这些农户多拉着牛车，车上要么有些粮食，要么有些家禽，来城中基本上都是为了换钱。

不过，距离城门最近的位置却不是这些农户，而是一辆高脚马车，马车旁还跟着两位打灯小厮，一看就是有钱人。

大日东升、天光大亮，但城门还没开启，众人都知道，准是那负责开城的兵士又来迟了，这种事虽然不算多，却也不罕见，周围的农户对此也算是习以为常了，但距离城门最近的马车内却传出了不耐烦的声音。

“这都几时了，城门怎的还没开启？”

说话间，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公子哥，手持一把折扇，身着青衣，其上秀着淡墨色的山水纹路，第一眼看上去并不稀奇，但越看越是华贵，尤其是其上的山水花纹，似是有云雾缭绕，山水似真的般在缓缓流动。

然而，真的细看，却没了那种感觉，好不神奇。

萧千秋看到狗娃望着那位公子哥，笑了笑，拉着小乞儿走上前去：“这位朋友来自中洲？”

那公子哥愣了下，回身抱拳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在下云渺宗弟子萧千秋。”

“在下中洲药堂弟子徐远修。”

两人相互抱拳行礼，礼毕后萧千秋开口道：“敢问阁下远行我们翻墨洲有何贵干？”

徐远修笑道：“自然是为了给下属药堂选址。不瞒您说，在下来翻墨洲已经半年有余，原本看中的几个地方都不太合适，只能翻山越岭，一座城一座城的找。既然阁下是云渺弟子，想来对翻墨洲应该很是熟悉才是，敢问有无好去处相告？”

萧千秋也不隐藏心思，直言道：“若是让我说，我云渺宗山下的郯城自然最合适。若是在下没有记错，郯城的药堂约摸是三年前迁走的对吧？是何缘由在下不甚清楚，但一年前在下离山之时，郯城仍没有药堂坐镇，不知阁下可有心思在郯城重修药堂？”

徐远修听完，微微皱了皱眉，从袖中拿出一部册子，边翻看边微微摇头道：“郯城药堂当初迁移是因为药材供应不上，且运送药材的商贩多次被邪修所劫，根据记载，当初我药堂弟子也曾去往云渺求助，却遭拒绝，终而迫于无奈迁离。”

说完之后徐远修收起册子，目视萧千秋道：“若是如此，郯城似乎不太合适。”

萧千秋轻笑：“阁下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翻墨洲自古便有无数邪修作祟，我云渺对此也是有心而无力。不过，云渺别的不敢说，保郯城周全绝对不在话下。而且，三年前药堂迁离之后，掌门师尊在云渺山上开辟了不少药田，阁下若是有心，可去往云渺与我宗门商议一番，今后你们开设药堂，我云渺供给药草，何乐而不为。况且，翻墨洲宗门不多，若是选一处偏僻之地，今后药堂弟子购买命符岂不是又要遭劫？阁下以为如何？”

正当徐远修思考之际，又一辆牛车急行而来。

走近之后见城门口遭堵，牛车上跑下来一位妇人。

妇人满头汗水，看上去十分焦急，她几步跑到人群前，跪地哭道：“俺家闺女快不行了，求求各位让让，给条活命的路！”

妇人所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萧千秋和小乞儿狗娃。

不过反应最快的反而是刚刚正在和萧千秋说话的徐远修。

眼见这位公子哥脚步极快，飞步跑到牛车旁，看了眼车上的姑娘，赶忙拉住了牛车的缰绳，命令道：“停下！”

赶车的汉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止住了牛车。

徐远修来不及解释，从车上把姑娘抱了下来，平放在地，看向赶车的汉子，质问道：“这姑娘之前吃过什么东西？”

赶车汉子兴许是被吓到了，一时间没有回话。

徐远修当即喝道：“说话！这姑娘之前吃过什么？！”

此时，跪地的妇人回到了牛车旁，慌张道：“吃了啥、吃了啥..就昨晚上姑娘从山上捡了一把豆子煮来吃了..”

“红头、紫边、灰白色的豆子？”

妇人摇头：“不知道，俺也没注意，就是豆子啊！”

徐远修不再询问，先是翻开姑娘眼眸，随之捏开嘴巴轻轻嗅了嗅，跟着捏住手腕把脉，最后转头看向萧千秋：“兄台，需要你一滴血做引！”

萧千秋伸手上前：“阁下自取。”

徐远修于怀中拿出一只布包，翻开之后取出一把小刀，划破萧千秋指尖，引了一滴血送入了姑娘口中。

一旁，狗娃对此完全看不懂，眼神中满是迷茫。

退后一步的萧千秋揉了揉孩子脑袋，笑道：“看看吧，这就是药堂能遍布天下的本事。”

徐远修见姑娘原本苍白的脸色稍稍缓和，俯身捏住姑娘鼻子，口对口用力吸吮，期间目光死死盯着姑娘脸庞，而围观之人皆傻了眼，包括赶车汉子和那哭泣的妇人。

眼见姑娘面颊泛红，眸子微微睁开，徐远修猛地将其扶起，让其坐直，之后单手放在姑娘腹部，另一只手在其背部猛地一掌，唇分之际，姑娘俯身干呕。

徐远修见姑娘干呕而不吐，转身坐在了姑娘身后，以膝顶住其背，双手绕至姑娘腹部，十指相交，狠狠勒其腹。

转瞬间，姑娘口中吐出一团黑色东西，落地之后反而变成了红色，如血般。

而昏迷的姑娘此时彻底醒了过来。

徐远修望向随行的打灯小厮，道：“拿水来。”

小厮送来竹筒，徐远修轻抱着姑娘，缓缓喂入其口中，边喂边提醒道：“快漱漱口，先吐掉。”

漱口过后，徐远修又喂了姑娘不少水，最后从布包中拿出一枚纤细银针，拿起姑娘手掌，弹指而入，缓缓扭转几圈，叠指颤针，最终撤针结束。

徐远修起身后，将姑娘交给了妇人，道：“没事了，回家修养两天就能恢复。记住，以后千万别再乱吃东西了。”

眼见着一个将死之人被救，短暂的安静之后，旁人惊呼一片，鼓掌大呼“神医”之人众多。

正在此时，山阳城大门缓缓开启，一位身形肥胖的兵士打着哈欠，满脸疑惑的看向人群。

兵士不知众人为何鼓掌，大喝道：“开门儿了！要进城的快点儿！城门口不让久留！”

萧千秋转头看向徐远修，笑道：“有趣，这便是缘分吧，若是早些门开，这位姑娘或许就要没命了。”

徐远修摆了摆手：“那倒也未必，天下医术高超者不计其数，我药堂医者虽多，却也不敢说天下第一，说不准这城中便有隐士高人也未可知。”

此时，狗娃忽然小声开口：“神医是好人。”

萧千秋听闻，哈哈笑出了声，徐远修也因此将目光看向了这个之前被他忽视的小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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