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贺礼

　　嘉获十四年，凤泉王的婚礼定在三月初九，而玉泉王的婚礼定在三月二十九。两位皇子的大婚在同一个月，礼部从年前就开始忙碌起来。而过完了年，花都城中最大的热闹，自然就是两位皇子的婚事了。

                  皇后派了宫里的典仪女官来教卫泱泱规矩，为了防止吓到人家，卫泱泱只得命人将院子里的刀枪剑戟都收了起来，桂园这才有点像官家女子住的院子了。

                  宋文如这天又来桂园看她，她十分高兴，拉着对方的手亲昵地说：“文如，我成亲那天你可要来送我出门。”宋文如一口答应：“我当然要来送你，我还要送你一份礼物呢。”

                  卫泱泱更开心了：“我提前两天要住进伯爵府，到时候从那里嫁出门。你三月二十七过来和我一起住两天，到了二十九把我送走好不好？”

                  宋文如想了想说：“泱泱，除了那天咱们去巩县，我从未在外过夜，我得回去和父兄商量一下。若是可以，我就二十七下午到伯爵府；若是他们不许，那我二十九凌晨便到。你放心，误不了你的吉时。”

                  晚上宋文如离开桂园回到家里，心里十分忐忑。她和卫泱泱关系不错，家里人是知道的；而她和卫泱泱曾经一起遭遇生死之事，除了申明渊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她若去送未来的玉泉王妃出嫁，岂不是公然与家里、与凤泉王为敌？父亲和大哥会同意吗？

                  她父亲宋福竹尽管学富五车，却并不懂党争，在国子监监丞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坐了十几年。而她大哥宋文卓却是个厉害角色，在别人都看好百泉王时，他就看好凤泉王，早早地便开始支持申明煌。因此申明煌投桃报李，让他三十四岁就坐上从二品礼部尚书的位置。

                  宋文如有自信能说服父亲，可大哥呢？她决定先去探探大哥的口风。在书房里，文如先开口说自己要去送卫泱泱嫁出门。宋文卓听完并没有多说什么，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去吧，别忘了多带些礼物，表示咱们宋家的心意。”大哥并没有阻拦，宋文如有点吃惊。

                  她又提了卫泱泱的要求：“卫小姐想让我在她新婚之前陪她在伯爵府住两夜。”没想到这次宋文卓答应地更爽快：“好，卫爵爷一家刚刚搬来花都，伯爵府忙着送嫁，一定有很多事要准备。你也不必多带人，免得人家不好安排。”

                  听到大哥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宋文如更惊讶了，她直接了当地问：“大哥，我去送卫小姐，凤泉王殿下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宋文卓指点她：“你又非官员，算不得结党营私。你和卫小姐是闺中密友，送一送她也是应该的，而且婚后你也要常去看她。”

                  宋文如见大哥这么说有点明白了：“大哥是要我多亲近未来的玉泉王妃？”宋文卓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她：“我的拜帖少了一张，是你拿的是不是？”

                  宋文如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她偷了拜帖去玉泉王府送信的事，只怕大哥当天回来就发现了，他却并没有阻拦自己。显然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上会立谁为太子。父亲是玉泉王的少傅，而大哥却支持凤泉王，宋家本来就是分开押宝的。

                  当时大哥没有阻拦自己去玉泉王府求救，现在玉泉王如愿娶了心仪之人，自然会记住自己当日之功。而自己和王妃又是闺中密友，他日若玉泉王荣登大宝，就会继续重用宋家。这样不管以后凤泉王和玉泉王谁做了太子，宋家的富贵都能一如既往。

                  想通了这其中种种关节，宋文如就没有多问，而是点头承认：“是我拿的。”宋文卓知道他这个妹妹十分聪慧，无需多提点她：“你好好去准备给卫小姐的礼物，回去休息吧。”宋文如便准备退下。

                  宋文卓又忽然叫住了她：“六妹，吏部的王尚书告老还乡了，你知不知道陛下准备让谁接替他的位置？”宋文如不知道大哥为何这么问，就猜测说：“难道要大哥过去？”宋文卓摇了摇头：“是户部的单尚书。”宋文如更惊讶了：“这怎么可能呢？户部是三皇子淮阳王负责的，吏部尚书那么重要的位置，淮阳王哪有能力派他的人过去？”

                  朝廷六部之中，权势最大的就是吏部尚书，被人称作“天官”。任何官员的记档都在吏部，每年的政绩考核结束，是要升官还是降职，全凭吏部来评判，自然是大权在握。而礼部并非实权部门，宋文卓虽贵为尚书，却总是被人压上一头，他对礼部尚书的位置已垂涎许久了。

                  现在听到宋文如这么问，他咬了咬牙说：“淮阳王在陛下面前又说不上话，单尚书能坐上那个位置，是因为他是张蔷薇的远房表舅。”宋文如听罢大惊，怎么又是这个张蔷薇？宋文卓接着说：“我为凤泉王卖了那么久的命，原来他要扶持的全是张家的亲眷。你看他拖了那么久都不肯娶你，原来张蔷薇才是他认定的妻子，我们宋家连外戚都混不上，终归是外人罢了。”

                  宋文如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大哥让自己多亲近卫泱泱，原来凤泉王不止骗了自己，还利用了大哥。她想起自己在公主的八字上做了手脚一事，就讲给宋文卓听：“大哥，凤泉王既然不要我们宋家做外戚，那他也别想坐上那个位置，他做梦去吧。”

                  宋文卓抬眼看看她：“为何在陛下指婚之前凤泉王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让他提前得了消息，他定能想出应对的办法，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你以为是皇后娘娘那边瞒得好吗？你想想给皇子皇女们合八字是谁哪个衙门来负责的？”

                  宋文如听到这里完全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一直以为申明煌是栽在自己手里，现在才知道，若没有大哥这个礼部尚书的配合，这件事怎会如此顺利？当时是皇后娘娘派人和自己同去驿馆的，大哥利用自己记录的八字做了个顺水人情，娘娘当然是称心如意，这不就和玉泉王搭上线了吗？

                  三月初九，凤泉王大婚，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位王妃。

                  三月二十七下午，宋文如带着她的礼物从宋府出发前往伯爵府。还有两条街要到伯爵府时，马车突然晃了一晃，停下了。

                  宋文如被颠得差点跌倒，忙问：“怎么了？”车夫怕她责怪，吓坏了：“六小姐，遇到一个大坑，还得请您下车，我将这车赶过去。”宋文如听罢只得下车。上午突降大雨，那坑里满是泥水，车夫赶了几次车子都没过去。

                  宋文如有些不悦：“这还行吗？要是不行我先步行前往。算好了要申时之前到的，误了吉时就不好了。”车夫着急，只得狠狠抽了马一鞭子。马吃了痛奋力往前，岂料车轮反而在泥坑中卡得更深了。

                  泥水四溅，差点溅在一名过路的年轻人身上。宋文如忙对丫鬟说：“快去，给那位公子赔个不是。”那年轻人虽然长得高高大大，但年纪并不大，也不善言谈：“哦，不碍事的。”他看到了车子的情况，对车夫说：“我来吧。”车夫见他人高马大是个练武之人，就将鞭子交给他。

                  他正准备驱使马，后面传来了卫泱泱的声音：“喂，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宋文如回头，看到卫泱泱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正掀起轿帘对着那年轻人笑。而且她刚刚说的是海西话，显然他俩是认识的。

                  那年轻人有点怕她，又有点不服气：“怎么不行，你就会小看我。”说罢他紧紧抓着缰绳往前拉，竟然迫得马跟着他一起前行，没三两下车轮就驶出大坑。

                  等车子过去，卫泱泱才看到宋文如也站在那里，她故意揶揄那年轻人：“我说你怎么不呆在伯爵府，要出来跑，原来是英雄救美来啦。”那年轻人尚未婚配，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打断她的话：“什么英雄救美，我只是帮忙罢了。”

                  卫泱泱哈哈大笑，对宋文如介绍说：“文如，这是我最小的弟弟卫秉锏。”她又对卫秉锏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国子监宋监丞的女儿宋六小姐。”

                  卫秉锏忙更正她，他一本正经地对着宋文如解释：“我是她哥哥、不是弟弟，我是卫家十五郎。”卫泱泱偏偏不依：“怎么不是弟弟，你只比我大一天，要不是你早产我就是你姐姐。”家里的哥哥们人人都有弟弟或妹妹，就她没有，因此她从小就非要卫秉锏做弟弟，每次两人见面，她一定要争着说自己是姐姐。

                  宋文如对着卫秉锏回礼，卫泱泱就喊她：“文如，你那马车弄脏了，你上来坐我的车。”宋文如看了一眼卫秉锏：“不好吧，那，那卫公子呢？”卫泱泱满不在意：“他当然自己走回去呀。”卫秉锏处处被她挤兑，却不敢和她吵架，对她无可奈何，卫泱泱十分开心。

                  宋文如上车之后对她说：“你后天就是玉泉王妃了，怎么还这样？”卫泱泱显然是欺负惯了卫秉锏：“玉泉王妃怎么啦，我回到娘家，在他面前就是姐姐，哼！”

                  伯爵府中，卫泱泱住的地方是按照她在桂园的院子仿建，也叫做“木兰小筑”。那“木兰小筑”“木兰阁”两块匾额，依然用的是宋文如的手笔。宋文如看着那两块匾额：“哎呦，玉泉王妃出嫁前住的院子，竟然是我写的匾额，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卫泱泱故意吹捧她：“要是传出去，我是用了你写的匾额才能嫁出去做王妃，那以后家里有女儿的都得重金来求你宋大小姐写字了，只怕排队都排不到呢，哈哈哈。”

                  二十七下午，两个人安顿下来，一起住在木兰小筑里。郭夫人知道宋文如在花都对卫泱泱诸多照顾，对她再三道谢。

                  二十八一早，礼部就将皇上的赏赐一箱箱抬入伯爵府，足足抬了两个时辰。皇后也派人送来最后修改过的王妃嫁衣、礼服、凤冠，还派了梳头、穿衣、化妆的宫女，以便王妃能漂漂亮亮地出嫁。

                  除了皇家的赏赐、亲人的祝福，卫泱泱还收到了许多有趣的礼物。吴石济已经从保仓郡调往西宛郡任职，他送来的是一对正在练剑的泥人。那泥人是一男一女，他们并非真的在比武，而是趁着练剑的机会在和对方眉来眼去。这个泥塑捏得相当传神，那一男一女正是申明渊和卫泱泱的样子。

                  杭州游击安落送来的是一对用生蚝的壳拼成的大雁，大雁是对伴侣十分忠贞的动物，寓意着新婚夫妇双宿双飞。安落还记着卫泱泱喜欢吃海鲜，就特意命匠人用生蚝壳制作礼物。

                  于敬先于老托人从姑苏送来几根烟花，他还特意写了说明，说是这烟花燃放起来会在天空变出几个小娃娃，祝玉泉王和王妃早生贵子。

                  工部左侍郎李铮送来的，则是一座用石头打造的黄河壶口瀑布。那瀑布景观只有一尺来高，李铮在里面设计了一个小小机关，使得流下来的水又能被送上最高处，这样“瀑布”就能连绵不绝地飞流直下，寓意着玉泉王夫妇幸福绵长。

                  海西是极度缺粮、缺水之地，水在海西就意味着希望和财富。比如六郎卫秉戟刚刚认识妻子邬云时，就觉得她这个名字简直是大吉大利，邬云、乌云，那不就是马上要下雨吗？

                  海西人在给女孩起名字时，也多用水或者植物、花朵来命名。卫戍平当年给女儿取名时，因女儿一出生就病重，简直奄奄一息，他希望女儿能像小秧苗一样茁壮成长，就将“秧”左边的禾字偏旁去掉换成水旁。泱泱，既代表着深、广的河水，又代表着气魄宏大。气势足、不缺水的小秧苗，寓意着女儿一定能健康长大。

                  因此李铮送来的瀑布景观受到了卫家全家人的喜欢，现在的卫泱泱就如这壶口瀑布一般，不但健康、还会拥有长长久久的幸福。

                  宋文如带来了宋文卓叮嘱她准备的两车礼物，而她自己送给卫泱泱的，则是一对她亲手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巾。卫泱泱轻轻摸着那枕巾：“文如，你字写得好、绣工也好。别说鸳鸯，就这两只眼珠子我也要绣得乱七八糟呢。”

                  宋文如对自己的礼物也很满意：“我早就开始准备了，先画好样子，大年初一斋戒沐浴、焚香祈福后动工，绣了三个月呢。”卫泱泱听罢有些发愁：“谢谢你，等你出嫁时我又不会绣，那我该送你什么呢？”

                  宋文如想起对方送给玉泉王的那炳五文钱买的剑，故意逗她：“没关系啊，到时候你就送我两把宝剑，雄的一把写上“鸳”、雌的一把写上“鸯”。”

                  卫泱泱并没有听出宋文如是在开玩笑，甚至，她觉得这个主意简直绝妙无比，她两掌一击：“好主意！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找一对削铁如泥的宝剑送给你。”宋文如笑得差点滚到床下去。

                  礼部刚刚把帝、后的赏赐搬完，海斯国的使臣就来了。卫戍平知道腮波一帆和卫泱泱的事情，生怕这是他派人来捣乱婚礼。可来的是正经使臣，不接待又显得卫家无礼。卫戍平难以抉择，就派人禀告卫泱泱，让她自己来决定要不要收海斯国的贺礼。

                  卫泱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腮波一帆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也无需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她很快赶到前厅来见使臣，想看看海斯国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使臣先对她拜了一拜，接着就叫人将礼物搬进来。前面十箱子都是些海斯特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最后一个小箱子里放着一轴画。

                  卫泱泱将画轴展开，那幅画有两米高，里面的人物、景致都和真人实景一般大小。那画一看就是腮波一帆的手笔，上面画了一对新婚夫妇，新郎新娘都侧着身子正准备拜堂。

                  新娘子的面容一看就是照着卫泱泱的样子画的，而新郎官的面容则被官帽挡着，看不真切，那是因为腮波一帆并没有见过申明渊之故。画的底部写有一行小字：“孤舟贺仙女小姐新婚之喜。”

                  卫泱泱向使臣道了谢：“请代我回去谢谢你家大君，就说这贺礼我很喜欢。”她将这幅画拿回木兰阁，挂在自己房间里。文如对画赞不绝口：“这画画得很好，颇有后湾郡书画大家秦棋之风。”  卫泱泱很是诧异：“你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秦棋之风？”

                  文如并没有看向她，还在欣赏那幅画：“是，秦大师的风格就是写实，这新娘子一看就能看得出是你。这和真人等高的画作很不好画呢，一不小心就会失败。这也不知道是失败了多少次，才能画得这么好。这么大的画、这样好的画风，市面上只怕是千金难求。不过秦大师已经去世，这小小海斯国去哪里能找到这样的画师？”

                  等她看到了底部孤舟的落款，惊叹道：“孤舟是秦大师的关门弟子，他十五岁的时候一幅画就能卖一百两银子，可是他已经隐退了，市面上连着好几年都没有他的作品，海斯大君是怎么找到他的？还要他这么认真地画这幅画，这恐怕拿钱也不一定能办得到，不知道要动用多少关系。”

                  卫泱泱忍不住告诉她答案：“因为这个孤舟不是别人、正是海斯国主，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好朋友！”  宋文如刚刚看了卫泱泱在各地的朋友送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礼物，已经十分震惊了。现在听到卫泱泱说她还认识孤舟，就更惊讶了：“怎么你的交友这么广阔？你认识吴总兵和安游击这倒不稀奇，他们都是武将；认识于老也不稀奇，他是火器高手；认识李侍郎是因为他是玉泉王殿下的人。可是，连后湾郡的画师你也认识？你又不喜欢赏画，你怎会认识他？”

                  卫泱泱听罢咯咯咯笑起来：“我要说我是胡乱品评了他一幅画，被他追着送给我，我们两个才认识的，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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