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卫泱泱的烦恼

　　七月初一这天，凤泉王申明煌和宋家小姐文如一起去庙里拜佛。宋文如的外祖父是先帝的亲弟弟荥阳王，母亲是嘉获帝的堂姐济阴郡主，算起来她是申明煌的表妹。

                  两人从寺庙出来见时辰尚早就跑去西市逛街，这东市售卖的多是本国商品，而西市售卖的则是各国特产。他们经过一家胡笔店时听店主介绍说新到的有西域商人带来的鹅毛笔，和大阳人用的毛笔截然不同。宋文如看着好奇，一时技痒就拿起那支鹅毛笔蘸上墨水在纸上写起字来。她边写边评价：“这笔和咱们大阳人用的毛笔确实不同。”申明煌看了看她写的字，不住嘴地夸赞：“你的字越发好了。”听着心上人夸奖自己，宋文如心里很美嘴上却是一如既往地谦虚：“哪里，公子写得更好。”两人边说话边继续选购，这店里各国的笔都有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忽然申明煌的随从在店外发出呵斥声：“你做什么？”两人同时回头，听声音应该是有人跟着他们，被随从发现就制止了对方。那被制止的人回答：“没什么，看看热闹，这店我不能进吗？”

                  申明煌听到那人的声音大惊，三步两步踏出店门，看到自己的两名侍卫身前正站着一名蓝衣少女，是她！那少女看到申明煌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伍公子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是看你和这位小姐，”她用手指了指宋文如：“你们两个男俊女美，在人群里十分扎眼，我这才跟上来看看。”

                  这人正是卫泱泱！申明煌看着她，两年不见她似乎有点变化，今日竟然穿着女装还破天荒地梳妆打扮了一番。随着年纪渐长她的脸庞变得消瘦了些，之前还是肉乎乎的十分可爱，现在反而更加英气了。卫泱泱出现在这里，还撞到自己和宋文如逛街，申明煌很尴尬：“你怎么来了花都？”卫泱泱如实回话：“年初我六哥被调入巩县，我父帅就派我和他一起来了。”

                  宋文如有些惊讶地看着申明煌：“伍公子和这位小姐认识？”申明煌只得向她介绍这蓝衣少女：“是，她是海西府卫总兵的女儿卫大小姐。”他又转身对着卫泱泱说：“这位是国子监宋监丞的女儿、礼部宋尚书的妹妹宋六小姐。”他想了想怕卫泱泱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

                  卫泱泱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我知道，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嘛。”她心想：“我八哥八嫂也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他俩也是和你们这样子约会的，我当然知道。”卫泱泱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宋文如，刚刚听到申明煌说对方是国子监宋监丞的女儿，她知道教申明渊读书的少傅便是宋监丞，他出身曹州宋氏，是延封二年的状元，才高八斗。

                  卫泱泱从小没人教她读书，她特别羡慕读书读得厉害之人，刚刚又看到宋文如提笔就能写出好看的字她更是倾佩不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这一看之下发觉对方不止字写得好看、人也长得美，气质更是超绝，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学问极好的女孩子，浑身都往外冒着墨香味儿。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有书卷气的女孩子，就忍不住向对方介绍自己：“宋小姐你好，我叫卫泱泱，保家卫国的卫、大风泱泱的泱泱。”

                  卫泱泱本来并不太懂青年男女是如何谈情说爱的，可是在姑苏时申明煌为了麻痹内鬼曾要她和自己假装约会。刚刚她看到两人说说笑笑十分亲昵，和八哥卫秉钺与八嫂苗姐姐、申明煌与自己约会时的样子极为相似，这才跟了过来凑热闹。却没想到她看得太入神走得过近，被对方的侍卫给发现了。

                  宋文如看到卫泱泱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对方长得天圆地方英气逼人，一看就是武将世家的官家女子。宋文如就开口夸她：“早就听伍公子说起过卫家军神勇无双、卫小姐木兰转世，只是我住在花都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方知伍公子半点也没有夸张，这木兰、红玉究竟如何飒爽以前读书时实在无法想象，如今卫小姐站在面前我才知道这史书上的女英雄是何等英姿：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宋文如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家教也好，加之她长相乖巧，说话慢悠悠的，听起来令人十分舒适。卫泱泱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宋文如有些疑惑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卫小姐怎么了，我今天的装扮有何不妥？”

                  刚刚听到她念诗，卫泱泱虽然不解其意但也知道那是夸人的话，心里十分受用，现在听她唤自己才回过神来：“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这花都不愧是叫花都，连街上的姑娘都各个美得像花一样。宋小姐知书达理说话又好听，就像一朵茉莉花又香又美。”

                  卫泱泱夸人的词儿奇奇怪怪的，若这番话是男子说出颇有些调戏之意，可她是女子、讲得又真诚，宋文如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莞尔一笑：“倒是听人头一次这么夸我，颇有新意。”卫泱泱不信：“不会吧，你又会念诗又会写字，人人见了你都会夸你的。我要是男子我也要娶你，你只要天天对着我说话我就开心。”这话宋文如听了很是受用，笑得更灿烂了：“这花都会写字的女子很多，能上战场的却不多。”

                  她与卫泱泱一见如故，这才想起将申明煌冷落在一旁多时：“伍公子，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秋季围猎，可以带着卫小姐一起去啊。”  “她不去”！“我不去”！申明煌和卫泱泱两个人异口同声。申明煌心想：可不能让她们两个同时去围猎，到时候我该如何灭火？他只得编了个理由：“围猎名单上并没有她。”

                  卫泱泱心想：哇，我可不去打扰你们俩谈情说爱。她就赶忙顺着申明煌的话：“是是是，我不会打猎。”申明煌是分管礼部的正一品亲王，加一个人到围猎名单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他这个态度让宋文如很是惊讶。更让她惊讶的是卫泱泱说自己不会打猎：“卫小姐，你不会打猎？”

                  卫泱泱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她看看申明煌见他正瞪着自己，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啊，是是是，我箭术不太好，就，我就不去丢脸了。”她怕自己搅了人家约会凤泉王会生气，就急忙拱拱手：“我还要去逛西市，就不打扰两位啦。”说罢她转头就跑。

                  申明煌生怕她误会连忙叫住她：“哎，你站住！”他不喊倒好，卫泱泱听到他的声音跑得更快，一转眼就没了踪影。她边跑边想：当我是傻子吗？影响你们两个人逛街你不杀了我才怪。

                  申明煌很生气，心想：怎么两年过去了她这脾气半点没改？宋文如却大开眼界：“这位卫小姐好有趣，像一阵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大风泱泱真是人如其名。”申明煌对卫泱泱很不满意：“她一向是这样的。　”

                  每次卫泱泱去玉泉王府，只要天气晴好申明渊都会带着她一起放风筝。在做风筝这件事上申明渊可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每一只风筝他都亲自设计，再找匠人按照他的想法制作出来。这几个月来卫泱泱收到过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风筝，最离谱的一次对方居然送了一具将近两米高的骷髅风筝给她，她晚上放起来真是能把不知情的人给吓个半死。可这具阴气森森的骷髅风筝却受到了卫泱泱的大力夸赞，成为了她最喜欢的玩具。

                  七月初五当她再到王府时，申明渊又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后天就是乞巧节了，你要不要去明月楼玩？”  卫泱泱并不知道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她满脸都写着“那个地方好玩吗？”的疑惑。

                  乞巧节那天，民间所有未出阁的女孩子一早会去织女庙里拜拜，求织女娘娘保佑自己心灵手巧；中午就回家吃果子，再看看自己提前两天抓起的蜘蛛是否结了网，谁的蜘蛛结网最密就说明谁的织工最好；晚上则要上街和好姐妹一起互送自己绣的锦帕，看看谁绣得更好，绣得越好就越说明能早早高嫁。

                  而朝廷也会在这天放开明月楼，在里面安排吃食、杂耍、戏曲、歌舞、绣娘，供皇女们和从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进来玩乐。明月楼有四层，平日里是供皇家招待使团、开宴会、庆祝万寿节、赏月用的。有皇室子弟和官员在场时，男子坐四楼，女子只能从侧面的楼梯上来呆在三楼，乞巧节是全年唯一的一天女孩子被允许上四楼玩耍的。能上明月楼四楼既是皇帝的恩典、也是身份的象征，因此花都的官家女子都趋之若鹜，年年乞巧节楼内都是热闹非凡。

                  听申明渊介绍完之后，卫泱泱却并没有表现出她很想去的样子。申明渊问她：“你是怕卫通判不许你去？我可以帮你说情。”卫泱泱连忙否认：“不是。”这下申明渊就搞不懂了：“那你不想去吗？这机会一年只有一次，极其难得。我是皇子才能将你的名字加进去的，若换了旁人只怕一座难求。”

                  卫泱泱感念他的人情先向他道了谢：“多谢殿下为我操心，可是我会克人就不去了。”申明渊并不在意：“你不是只克自家人不克别人嘛，要是这克人的说法准的话我岂不是早就要得病了？”他身为皇子乃是千金之躯，现在他这么说自己，要是被人听到了，只怕卫泱泱会被当成灾星拖出去当场打死。卫泱泱吓得连忙跪下：“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殿下身体那么好，我每次见殿下都觉得你富有朝气，肯定不会生病的。”

                  申明渊在海西与她相处多日，在花都一个月也要见上五六次，都没有病痛，那就说明她不会克外人。而且她那么喜欢看热闹却不肯去明月楼，显然是有什么隐情。申明渊今日定要弄个明白，他就追问：“那你为何不肯去？”

                  卫泱泱明明心里有事却又不肯说，她反复纠结要如何开口，可是不答话又不行，她情急之下居然抬起左手来准备去啃自己的大拇指甲盖。那是她一个小小习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十分犯愁或者犹豫时就会去啃手。因为她从小就没有人呵护遇事只能自己想办法，再加上一直无人纠正她，因此直到现在她还保留着婴儿时期的这个习惯。

                  申明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啃指甲，很脏的，要啃也要先洗手。”卫泱泱正在沉思之中，突然被他抓住手才回过神来，她仍不知该如何回话干脆就闭口不答。见对方看着自己又不说话，申明渊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她的左手。他虽是皇子但这行为显然是十分不妥的，他只得放开手继续逼问对方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你不回本王的话就是大罪，知道吗？”

                  两人自相识以来申明渊极少用自己的身份来压人，卫泱泱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得给他个不去的理由。她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我来到花都之后三嫂也带着我去过别的官员府上，三嫂说是去和人家的夫人、小姐聚会，我知道她是安排我去人家那里相亲的，可是，可是，”话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她性格直率说话一直都是竹筒倒豆子，今日不知为何却一再吞吞吐吐。

                  听到她说“相亲”，申明渊忙问：“怎么？是人家嫌你会克人拒绝了你家？那也没关系，花都的青年才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以慢慢来。”  卫泱泱先点点头：“是”，接着又摇摇头：“也不全是。”申明渊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知道答案，看到对方的发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我看你头发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卫泱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从没有告诉过别人。”  他想来也是，那事乃是女子的极大隐私，他都没有说出去，卫泱泱更不会主动告诉别人。

                  申明渊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别人欺负你啊？”  他问出这话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小阎王怎么肯站着不动被人欺负，谁敢惹她她不把人家府邸拆了才怪。令他惊讶的是，卫泱泱听完他的话真的点了点头。申明渊不肯相信又问了一遍：“有人欺负你？为何？”卫

                  泱泱这才抬头有点委屈地看着他：“殿下对我很好，不嫌我没规矩、也不嫌我没见过世面，别人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殿下是整个花都除了我三哥三嫂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只愿意来玉泉王府、不愿意去别的地方。”

                  申明渊千金之躯，别人对他从来都只有尊敬哪敢怠慢，他自然不明白对方所说是什么情况。他想起自己刚去海西时卫泱泱不知他的身份，还嘲笑过他不懂当地风俗，非要将凳子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才肯坐下，想来她在花都也遇到了类似的场景。花都的很多风景物产、规矩人情都是卫泱泱以前闻所未闻的，就比如她没吃过桂圆以为那是坏了的果子，就闹了个大笑话。再加上她从未学过闺阁秀女们应该学的东西，而她会的那些刀枪剑戟在海西时可以用来挣战功，来了花都却派不上用场，她自然会觉得失落。

                  和长在军营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卫泱泱不同，申明渊从小就是在大阳的权力中心长大的。他很明白，花都高官云集，王爷、阁老满天飞，卫戍平的从三品军职在海西时说一不二，放到花都来那是一点也不起眼的。而且海西乃是边城离花都甚远，卫家军的辉煌战绩花都人很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再加上武将地位不如文官，卫泱泱又是从小城来的，这花都清贵世家的小姐们看不起她甚至排挤她，简直是太合情合理了。

                  世人惯会拜高踩低，花都的权贵们更是如此。他母亲汤皇后在做妃、贵妃、皇后时，别人待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同样都是皇子，他没有机会做太子时人家简直对他视而不见，等他成了嫡子有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大臣们又纷纷站出来支持他，也不知道汤皇后没做皇后的时候这些表忠心的人都在哪里。

                  想到这里申明渊忽然对卫泱泱的遭遇感同身受，就不再勉强对方：“没关系，你不想去就不去，在家里放放风筝也好。”说罢他坐在书桌旁拿起笔来：“我今日再教你几个字，你回去好好练习。”  等他写完了又讲解了一遍笔画的要领，卫泱泱就依样画葫芦按照他写的临摹起来。申明渊看卫泱泱已经很努力了，虽然练了这好几个月，但毕竟她之前无半点功底，下笔时仍有些吃力。他忽然想到下个月是皇家秋猎，就轻声对着对方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好玩的，我敢肯定你一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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