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最后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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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9.25, 我不会再爱祝政。
—19年9.25,我不会再爱祝政
—19年9.25,我不会再爱祝政
……
最后一句仿佛诅咒, 在祝政心里东奔西撞,没个停息。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也随着档最后一行字直冲顶端。
压抑、烦躁、惊慌……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轮流过了好几遍。
他试图从这篇几百字的回忆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他现在的境况,可无论他怎么找, 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啪——
祝政用力合上笔记本,将它推到最角落, 又弯腰捡起大衣, 抬手扔过去遮盖住它。
这下, 看不见、摸不到了。
祝政长舒一口气, 长臂捞过桌角的打火机、烟盒, 如释重负地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祝政一连抽了好几口, 尼古丁的快感让他得到短暂放松,不再困囿于他无法控制的情绪里。
喧闹、聒噪的酒吧角落, 祝政夹着烟,人歪歪斜斜倚在沙发靠垫, 仰头, 眯着眼盯住头顶红红绿绿的天花板,微微张嘴, 一点一点吐出烟圈。
烟圈蜿蜒盘旋半空,很快消散, 与这昏昧融于一体。
可越热闹,越嘈杂,他越空虚。
抽到第三根,祝政再也受不住, 蹭地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弯腰捡起车钥匙、打火机,又捞过大衣、笔记本,起身往外走。
走出酒吧,祝政站在街角,远眺着对面深沉的黄浦江,忽然想起关洁说过一句话——
“他们烂得不像样,你比他们还烂。在上海这个流氓社会,你越卑鄙越能辉煌腾达。”
他烂吗?
之前他还有所保留,觉得他还有点救,如今他倒是可以坦然承认——他就是个烂人。
至少对关洁来说,他是烂透了的。
—
关洁匆忙赶回出租屋,门还没来得及开,就见朱真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提着菜刀,神情冷漠地站在门口。
关洁看到光亮的菜刀,眼皮跳个不停。
“朱真,你要干嘛?”关洁提着气,小心翼翼问。
朱真像是没听见,避开关洁,穿着睡衣睡裤,赤着脚,提着刀,一言不发往外走。
关洁吓得嗓子眼疼,急忙腾出手拉住往外奔的朱真。
朱真跟发了疯的野兽似的,力道大得很,几下就挣开关洁。
嘭地一声,吉他掉在地上,砸出巨响。
朱真瞬间停止挣扎,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关洁。
下一秒,朱真像是意识到什么,蹲下身捡起关洁的吉他,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西西,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我没看到你。对…对不起,我我……”
朱真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不要钱似地往下掉,一颗颗砸在地上,仿佛要砸出洞来。
关洁抬手擦掉朱真的泪痕,捧住她的脸,额头抵在朱真额头,安抚她:“没关系,我没事。真真,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朱真痛苦不已,边哭边向关洁控诉:“杨竞……他怎么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
“我要杀了他……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要杀了他……”
“他居然背叛我,他早跟别的女人上/床了呜呜呜呜呜呜……”
朱真左手用力攥住关洁衣角,脸埋在关洁肩膀,呜呜咽咽说:“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
“要不是林贞贞跟我pk,我可能还被蒙在鼓里。他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怎么这么贱,怎么不去死。”
两个小时前,朱真与林贞贞在直播间pk,双方粉丝纷纷助阵,朱真铆足劲想赢她,直播时没少费劲。
pk到尾声,输赢已定。
朱真抱着胜利者的姿态,端起之前的奶茶喝了几口,打算停播。
谁知,她一抬头就见林贞贞直播间晃过一道熟悉的背影。
背影穿了件白色背心,后颈下方纹了只蝴蝶。
蓝色蝴蝶,蝴蝶间还有两个大写字母:yz。
朱真一眼认出那人是谁,顾不上直播,对着麦大喊一声:“杨竞。”
杨竞下意识回头,那张熟悉的面孔立马映入眼帘。
朱真登时气血上头,整个人跟木头似地僵在原地。
林贞贞见状,在直播间笑得格外无辜,还问她:“朱朱,你认识我男朋友吗?”
“他是打电竞的,你要是喜欢,下周他有比赛,我让他给你留张门票好了。”
朱真怒火烧,对着屏幕大叫:“婊/子!滚!”
两方粉丝不明真相,全都被朱真的狰狞吓到。
朱真在直播间怒骂主播林贞贞的事也插针见缝地传遍全网。
一时间,“朱真直播间骂人”“林贞贞被骂婊/子”的词条直奔热搜第一。
直播结束,朱真彻底失联。
万岚找疯了都没找到朱真,只得打给关洁。
关洁也是在出租车上,匆匆点开词条看了几眼。
营销号剪辑过度,全都是骂朱真脾气爆、替林贞贞委屈的,关洁没刷到一个替朱真说话的。
网络世界,向来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凭着一两句话就断章取义,任意审判这个人是好、是坏。
关洁前两天才经历一场大规模的网/暴,对于朱真这场直播事故,完全理解、明白她的心情。
哭到没声了,朱真哑着嗓子说:“西西,我要去找他。”
这次关洁没拦她。
只是走之前,关洁弯腰夺过朱真手里的菜刀搁在鞋柜,说:“别拿刀,小心伤了自己。”
说完,又补充一句:“等我两分钟,我陪你一起。”
朱真流着泪,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等她。
关洁见她还有点理智,没再刺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包、吉他,关洁一骨碌地丢在门口。
丢完,关洁一身轻地甩上门,上前搂着朱真的肩膀往电梯走。
两人一路出电梯、小区、打车直奔杨竞住处。
路上,朱真脑袋靠在车窗,双手扣紧,面色惨白地盯着窗外。
眼泪一直往下掉,朱真时不时地抬手擦一下。
关洁坐在另一侧,偶尔往朱真身上看一眼。
到目的地,关洁付完钱,跟着朱真下车。
朱真来过无数次,线路早记得滚瓜烂熟。
两人一路绕过花园、一片草坪,转几个弯,走进最里面的一栋楼。
摁下电梯上行键,朱真擦掉眼泪,从包里掏出镜子开始补妆。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这场补妆,朱真格外认真。
先是散粉,再是眉笔、睫毛膏、眼影,最后是口红。
口红挑了支颜色最艳丽、最有气场的正红色——迪奥999,传说的正宫娘娘色。
关洁尝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件事,可看到平日可爱活泼的朱真成了这副样子,她忽然有点难过。
爱情可以塑造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
很不幸,朱真是被毁掉的那个。
补完妆,朱真神情恍惚地望着镜子里陌生到自己都认不出的人,苍白无力说:“西西,待会儿不要看。站在走廊等我,别进去,我不想你看见……那么疯癫的我。不然以后,我再也没办法从容面对你了。”
关洁吸了口气,扭头盯着浑身散发着死寂的朱真,点头答应:“好,我不进去。”
滴的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朱真绝望地闭了闭眼,提着包,动作沉重地迈出腿。
关洁也跟着走出电梯。
—
砰、砰、砰……哐、哐、哐……嘭、嘭、嘭……
屋里不间断地传出重物倒地声、花瓶破裂声、玻璃破碎声……
关洁站在走廊转角,上半身抵在墙壁,单脚垫起脚尖,仰头,阖着单眼皮静静听着屋里噼里啪啦的动静。
片刻,关洁睁开眼,双手搜了搜衣兜,从左右口袋里翻出打火机、烟盒。
捏住烟盒底端,关洁轻轻抖出一根,低头,张嘴咬出烟。
舌尖咬住烟嘴滚动一圈,关洁大拇指轻微用力摁下打火机盖,抬手捧住迎风到处窜的火苗,关洁弓腰凑近火苗,一点一点点燃烟尾。
烟点燃,关洁慢慢吸了一口,指间夹住烟,弯曲手肘,偏头,一言不发看向斜对面半开的房间。
屋里碰撞声、尖叫声、打骂声不断。
关洁听了几句,默默收回视线,低头面色平静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啪啪啪啪——
屋里,朱真丢掉包,双脚踩上沙发,对着面前的杨竞,一巴掌一巴掌地甩在他左右脸颊。
打了几巴掌,朱真死死咬着牙齿,眼眶通红地指着杨竞骂:“你混蛋!”
“杨竞,你去死!!你去死!你他妈去死啊!!”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可你呢,你在干嘛啊!!!!我挣的钱大部分都给你,你打游戏我支持,你没钱我给你。你呢!!!!你他妈背着我偷人!背着我跟人上/床!”
杨竞站在那儿,站在那儿,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无论朱真怎么说、怎么闹、怎么打,他全程闭嘴,不回应一句。
朱真由最初的愤怒到绝望再到麻木,最后崩溃。
她死死抓住杨竞的衣领,用力撕扯他的白色背心。
撕拉一声,背心衣领被撕成一个大口子,挂在杨竞身上,跟块破布一样。
背心扯下,朱真一眼看见杨竞后颈纹的那只蝴蝶。
朱真一下子失控。
抓着自己的头发,发了疯地大喊大叫:“杨竞!!!!啊!!!!!!!你他妈去死啊!!!去死吧!!!”
“你去死吧!!!你去死!!!呜呜呜呜呜呜!!!!你他妈去死!!!”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指甲狠狠划过脸,一道道鲜红的血痕立马显出来。
有几道划太狠,血珠子不停冒。
之前形同死尸的杨竞忽然惊慌起来,他试图上前抱住朱真,还没伸出去就被朱真骇人的眼神吓到。
杨竞满脸痛苦地抹了把脸,颤着声安抚朱真:“真真,你别这样好不好,别伤着自己。”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保证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朱真不想听,捂住脸,大骂:“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你去死!!!你去死!!!!”
“杨竞,你他妈这辈子都欠我的!”
朱真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神情绝望地瞪了眼杨竞,随后绕开一地狼藉,痛苦无力地走出房间。
—
抽到第二支,祝政发了条消息过来——
【处理完了?】
关洁抬头看了眼斜对面房间激烈的战况,默默发了个问号回去。
【电脑在我这儿,我给你送来。】
【不是你的?】
【视频。】
关洁还没来得及回,祝政又来一条——
【剪完还我。】
关洁没再回,给他发了个定位。
朱真发泄完出来,关洁刚摁灭手机,见状,关洁又给祝政发了条——
【直接到我公寓。我马上回去。】
没等祝政回复,关洁关掉手机,掐灭烟头,上前察看朱真状态。
瞥见她脸上的伤痕,关洁拧眉,追问:“杨竞弄的?”
朱真像是用尽了力气,一出来跟泄了气的气球,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气。
“西西,我们回去吧。”朱真迟钝地眨了眨眼,脑袋靠在关洁身上,低声呢喃。
关洁抬眼,神色淡漠地看了几秒门口立着的手足无措的杨竞,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朱真肩膀,安抚她:“好,我们回家。”
回去路上,朱真累到极致,整个人瘫坐在座椅,毫无生气。
走到一半,朱真忽然开口:“西西,我想回家,回苏州。”
朱真又让司机掉头去火车站,路上关洁给朱真买了最快的车票回苏州。
陪朱真取完车票,等她进安检,关洁才放心往外走。
等关洁回到小区,已经后半夜。
本以为祝政早走了,没想到她下车,抬头就看见祝政的车停在小区门口。
他人靠在车门低头玩手机,屏幕光倒映在他脸上,衬得轮廓越发立体、流畅。
关洁抿了抿嘴唇,抬腿走过去。
祝政听到脚步声,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看着几米外的关洁。
关洁率先出声:“我途送室友去了趟火车站。你等很久了?”
祝政收好手机,转身打开副驾驶车门,从里拿出笔记本递给关洁,“没多久。”
关洁接过笔记本夹在手臂,想了想,问:“我上去拷到我电脑,你在这儿等我几分钟?”
“行。”祝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看着关洁的背影。
关洁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扭头问:“要不上去等,晚上风挺大?”
祝政沉默片刻,锁好车门,跟着关洁上楼。
一路无言,两人谁都没吭声。
直到进屋,关洁给他倒了杯温水,叫他坐在沙发等等,她自己进卧室拷视频。
进门才想起,电脑前几天送去维修店修了,还没拿回来。
拍了拍额头,关洁抱着祝政的笔记本,转身走出卧室,径自绕过沙发,走到祝政面前,不好意思问:“你电脑急用吗?我电脑拿去修了,还没去拿。要急用,我明天去酒吧剪。”
祝政偏头,波澜不惊问:“你现在弄,需要多久?”
“两个小时。”关洁琢磨几秒,给了个准确时间。
“那你弄,我等得起。”
关洁哦了一声,抱着电脑、脱掉拖鞋,一屁股坐在祝政旁边,轻车熟路打开笔记本,开始剪辑。
剪了几分钟,关洁余光下意识看了眼祝政,见他坐在沙发无所事事。
关洁顿了顿,歪头问他:“要看电影吗?”
祝政沉思两秒,回:“都行。”
关洁得到答案,将笔记本搁在一旁,爬起身,打开投影仪,选了部自己经常看的电影播给祝政放。
祝政好多年没看过电影,这一看,看得挺入神。
国外的小众片子,《莫娣》,真人故事改编,讲了两个孤独的人互相温暖、治愈对方的故事。
男主人公是个古怪、冷漠的人,不喜欢跟外界交流,女主人公身世惨淡,患有先天性关节炎,但是性格乐观,很爱画画。
女主用她的乐观感染男主,两人最终成为夫妻,幸福生活在一起。
里面有两句经典台词。
一句是男女主的对话。
男主说:“我不喜欢这世界的大部分人。”
女主温暖回:“这世上的大部分也不喜欢你,但,我喜欢你。”
还有一句是关洁很喜欢的——
the whole life already framed,right there.【浮生一切都已被框成一幅画,就在那里】
关洁看过很多遍,即便没跟着祝政看,也知道剧情发展到哪儿,哪句台词什么时候说。
影片结束,关洁还没剪完视频。
祝政坐在沙发,歪头目不转睛注视着关洁的侧脸,看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祝政盯着桌面的书,滚滚喉结,开口问:“我给你念首诗?”
关洁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祝政深邃、认真的眼眸。
“什么?”
祝政弯腰捡过关洁之前放置在茶几的诗集,翻了几页,停下来,问她:“聂鲁达的《最后的玫瑰》,喜欢吗?”
其实压根儿不用问。
关洁在这页标注了很多条注释,光是看注解就知道她有多爱这首了。
祝政清了清嗓子,手指捏着纸张,一字一句读——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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