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声越来越大了，我站在窗边，宛若悬崖峭壁，四处动弹不得，心里只剩下愤恨和不愿，雪纷纷扬扬，仔细靠在窗子边，能听到悉悉索索的下雪声，还有风不停敲击窗户的声音，我忘神的看着窗上雕刻的纹路。

　　“北方雪灾严重，傅源一行人已经出发去了，只是他们一家妇孺要多加照顾，你挑几个女官和太医去傅家。”皇帝的声音带着别样的轻松，抖落了窗外的一树落雪。

　　他突然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自己撩开了帘子，帘子的声音轻微，我却听得仔细。只是佯装不知，继续看着窗户。

　　他突然一出声：“吃饭啦！”我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嗯”了一句。

　　他颇有尴尬，抓了抓头发，“你知道我来了啊。”我依旧出神的看着窗户，“嗯”了一声，小腹微微传来不适感，轻巧的转了个身，塌上的小桌板摆着六安瓜片和季节完全不一的蟹粉酥，香气扰的脑子更加晕，心里糟糟的。

　　抬头看向他，一如既往，只是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黑色的宫服，用金线绣了大朵菊花，我心里想笑，却笑不出来。但是实话实说，这衣服却衬着他肤白如雪，少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徵宬瞧了瞧我的脸色，“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看着脸色苍白。”说着拉了拉我的手，“手也这样冰。去叫太医吧。”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情，不用去叫太医。”外面天色似乎忽得就黑了，风雪声越来越大，我拿起桌子上的小手炉，“已经天黑了，你赶紧回宫吧。”

　　他直接坐到了对面的塌子上，用手抵着头：“我在这坐一会，也才来没多久。”

　　我也懒得应酬，只是拿着小手炉低着头。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伸长手臂，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额头。想了想，自说自话：“是不是前几日让你写的注解写累了，我看到了，你写的很好，要是你是个男子.......”话还没说完，就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话傻透了。

　　“最近宫外有一个戏班子很火，虽然我们不办宫宴，但是可以请一个戏班子来宫里热闹一下，好不好呀？”他声音放的极柔，想要哄着我开心，我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是不是我让你写注解你不开心啊，我也没想到你会真的写完。”徵宬笑着从青桐上接过一盏茶，“小呆瓜！”似乎是极亲昵的话。

　　我却缓缓地抬头，声音就和我的手一样冰冰的，“那为什么让我去写呢？”

　　他似乎惊愕于我的语气和脸色，却只是好脾气的笑一笑，“这事是我的不对，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这么记仇。”

　　这话简直是一瓶汽油泼在了刚燃起来的火苗上，窜起来的火直染上我的眉眼；“我记仇?”我直接跳下去，走到他面前；“你搜我的书，让我抄书，又说只是玩笑，最后还倒打一耙说我记仇。”看向他眉眼里怒火燃烧的我，大约是从小到大没遇到过有人向他发火，他只是错愕的看着我，也不去辩驳什么。

　　心里不停翻滚着委屈，一层一层涌上去，充斥着我四肢，一向的理智也屈服于一时的情绪，眼泪不听使唤的涌上来，平时被隐藏的情绪，呼之欲出，“您是天之骄子，九五至尊，好与不好，愿与不愿，您都有理。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置喙的？”风雪越来越大，啪嗒啪嗒的落雪声砸到了屋檐上，听的人心惶惶。

　　“要娶何家女，明明可以是你，要嫁何家女，明明可以不是我。但偏偏是我，偏偏是我一个八岁的孩童。”我恍然大悟般补了一句，不顾满脸泪水“哦，过几年我就九岁了。”

　　他起身，按住了我的肩膀：“何安隅，你冷静一点。”他眼里暗沉沉的我看不清，睫毛如同鸦羽一般翘起，我瘪了瘪嘴，终于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在被家人算计和利用之后，我是很难过的，很难过很难过的。

　　外面风声慢慢消散下去，只剩下几盏灯火明明灭灭的摇晃，他一直不肯松手，抱着我，直到我沉沉的睡去，他怀里的香气安抚人心，像是宁静的海水，沉默而又宽厚，当我睡过去的时候，还死死抓着他挂在腰间的玉坠，眼里的泪水慢慢被室内的暖气烘干。

　　半夜是被渴醒的，嘴里干干的，喉咙里涩涩的，像是被火燎过一样。费力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眼皮也肿了，用手撑着起了身，还没发出声音，帘子就被一双芊芊细手拎起，“太后起来了？要不要喝水？”我垂着头发，脑子还混乱不堪，轻轻的点点头，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愤怒，那些难言的情绪酝酿出的话，嗓子火燎的疼被脸上的灼热代替，细软的发丝挡住了侧脸，似乎挡住了心里说不上来的窘迫和后悔。

　　用手按了按眼眶周围，按压传来了轻微的疼痛，脸上肿胀的感觉稍稍减退。传来婢子们轻微的脚步声，光亮慢慢的增强，床幔中的黑暗也被驱逐。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素姑姑才把床幔放在两侧的钩子上，满殿烛光，被灯笼纸罩得柔和。青桐将被子叠到了右侧，搬了个小桌子在床榻上。青梧拿了一盏茶让我漱口后，再拿杯蜜水给我细细的服下，胃里有了暖意，才感觉到了微微的饿意，我还没说话，小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份馄饨，左边还有几份酱菜小料，右边是以前我和素姑姑在家里一遍遍试着调的酱料，微微辣，然后是一点点的芝麻香气从舌根蔓延，酸味才挑逗味蕾，激起的蒜香只是浅浅的浮上了舌尖，立马被一股鲜味压了下去，配上青桐现做的鲜肉馄饨，虾肉和没有膻气的羊肉，没有进行过太重的调味，只是简单的去了腥味和膻味，再被薄薄的面皮一裹，酱料从被咬了一口的馄饨皮中层层渗透进去，接触唇齿间，便感觉到格外的爽口，然后就是混合的鲜香，辣酸鲜从口中迸发，最后是味道极淡却清甜的虾肉和嫩滑的羊肉，一遍一遍挑逗着自己的舌尖，身上慢慢的从食物中得到力量。

　　吃了大半碗，堪堪挺住，素姑姑又端了一碗蹄花汤，我生性爱喝汤，那蹄花被炖的软烂，应该是早早的备下，油脂被撇去，撒了点白胡椒和盐，喝了小半碗，怕晚上吃多了肚子积食，先停住了嘴。

　　我虽也没什么洁癖，但对每日洗澡的操守还是有的，谁能保证皇宫下一秒会不会出现一个绝世大美男，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就算是觊觎我的美貌和权力，但表面上肯定也要说是被我的高风亮节所折服，总不至于每天不洗澡浑身发臭，让绝世美男捏着鼻子说是因我的女人味吧？

　　青桐领着我泡了浴汤，氤氲的雾气升腾，模糊了脸，这洗浴的汤池被精心修建过，像是个小型的池塘，约莫着几平方米，像温泉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在这座皇宫里我是没见到，大约行宫里或者皇庄里会有。兑了些许牛乳的浴池，还有一些宫廷之中的独家配方，我鼻子虽灵但是对医药着实不大了解，只闻到了轻微的艾草，和玉兰的香气，香气幽微但还是随着升腾的雾气攀附到我的身体，温度适宜的水刺激皮肤上下的神经，温和的包围住我，素姑姑在一旁时不时的添了些许热水。

　　看我闭着眼睛，心情放松了，才斟酌的开口，“娘娘今天火气似乎有些大。”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素妤拿了些蔷薇花露，滴了在我的背上，缓缓地揉开，原本僵硬的背部慢慢放松。“素妤托大，在这多言几句，小姐从小性子温和，哪怕四房安霓挑衅也从不理会，虽说皇上让您写了不少篇注解，但您自幼在老太太面前抄的佛经也不少，今天娘娘似乎很不寻常。”

　　头发上的水滴缓缓落入浴池，溅出了涟漪，我缓缓漾出一个笑，撒着娇说：“我也不知道嘛，好姑姑，让我泡泡澡，你去休息一下嘛。”

　　素姑姑停下了手上的按摩，笑着拧了一下我的脸，也不多问什么，在拐角处净了手，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慢慢黯淡下来。为什么呢？八岁的安隅不知道，二十岁的我知道，会在他面前变得不一样，会脸红心跳，会因为小事情发脾气，慢慢垂下眼睛，这个身体依旧稚嫩，但辈分却高高在上。哦~，何安隅，你胆子真不小。

　　夜色朦胧，划过几颗黯淡的星子，你有听到了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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