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放线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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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政王府上下已乱成一团。宁远阁已变作成山的焦炭,小厮们提着水桶进进出出,扑灭残余的火苗。所有人惊魂未定,只有一个管家焦头烂额地指挥着一切。宁远阁后院外的厢房所幸无恙,大夫和男仆脚步匆匆,从一扇把守着两个持剑大汉的房门里忙进忙出。
那扇门里,是一间陈设雅致的卧室,东面的窗户下,一张软榻铺着绣工精绝的绸褥,金色的丝线闪闪发亮,照在襄政王灰白的脸上。他死一般躺在这张榻上,凹陷的脸颊和高耸的颧骨讲述着他与病魔的搏斗,而微动的眼皮则宣告了他的胜利。
他朦朦胧胧看见榻前围了一圈的人。他的夫人柳氏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想来她定是日夜以泪洗面,脸颊瘦了一圈,双眼却肿得像胡桃。
“夫人”李渊缓慢地呼吸,一字字道:“辛苦你了”
柳氏听闻此言泪雨滂沱,哭得不能自已。李渊吃力地,在仆人的搀扶下起身,微笑着搂住柳氏佝偻的身躯,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打着。“没事了,没事了”他柔声安慰。
柳氏再也忍不住,失声道:“相公潭儿潭儿他”
李秋潭躺在冰棺中,脖子上的血痕还未干。
“少爷是被歹徒一剑封喉而死的”管家已泣不成声,李渊却面无表情,在柳氏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冰棺,每走一步,都似有千刀万剐在心间,走到冰棺旁,他双腿像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一步。
他的儿子李秋潭有着京城里无人能及的英俊容貌,和皇城之外无人能及的身世。他从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习得一身精绝武艺和满腹滔滔经纶。大安朝,晖烈城,皇宗贵子李秋潭的名号,无人不仰慕。李渊骄傲的,从来不是他身经百战的阅历,不是他皇叔的身份,不是有争夺皇位之力,而是他的独子李秋潭。李渊痛的,是他唯一的继承之人,他最亲最疼的骨肉,不是在外风采奕奕的皇宗贵子,不是那些身外虚名。
“是谁?”李渊全身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
“歹徒已被烧死,面目全非。”管家道。
李渊双目圆睁,提起全部的气力,沉声道:“死要见尸!”
焦尸被安放在露天的木棚子里,不要说面目全非,这具尸体已几乎被烧成了枯骨。
李渊好容易劝服悲愤的柳氏,让仆人带她回寝阁。自己和管家走进棚子里。
“就是他?”李渊问。
“正是。士兵们堵住他的去路,他逃进了火海中,灭火后,士兵们从废墟中找到了这具焦尸。”管家答。
“烧得连男女都看不出。这也太蹊跷了些。”李渊一面喃喃自语,一面看见焦尸的腋下夹着些灰烬。他拔下头上的簪子,将那些灰烬拨出。黑色的粉末中,夹着一根猪毛长短的绒丝。就是这极小极小的绒丝,令李渊精神振奋。“络金丝!”
“一寸络丝千金缠”。络金丝由细得看不清的棉线缠着一节节细短的铜丝制成,其大小与普通棉线无异,但其韧性强度,都足以制成最柔软又最坚固的铠甲。但也因其工艺繁复、造价奇高,历来只供应给皇城禁卫军,且只有近身保卫陛下的高级将领才有资格拥有。
管家听完冷汗浃背:“老爷您是说?”
“在我的酒中下毒,杀死秋潭的,是陛下派来的人,且必定还活着,此人只是替死鬼罢了”李渊目光如炬:“龙织月叛变背后的人,怕是又出现了”
乌缇娜站在宁远阁的废墟中。昨日火起之时,她已将李秋潭毙命,引诱士兵追到这里,在火海的遮掩中留下一个替死鬼。没有人知道,那替死鬼连人都不是,只是萤练习流星锤时,杀死的一只豹子。她突然问自己,为什么不让萤动手杀人?当时那种情况,居然要如此麻烦,留下一个不甚完美的“证据”,只是为了不让她动手杀人。她既是自己的手下,为何杀不得?她没有答案,却又想起魔界,想起瀚澜宫,想起十万水魔军,他们每一张脸都在她眼前闪过,带着痛苦的神色,和绝望的目光。所有耻辱冤屈和无限的怨恨,都在海底死死压抑着,连一个气泡,都逃逸不出。
冤魂,冤魂萤又何尝不是一缕冤魂?
她轻笑一声,摇头自语道:“纵然在人界,纵然是我,大概也做不到强人所难罢”
招远楼,坐落在宁远阁东,李渊和柳氏离开临时的病舍后,搬到了这里,日夜凝望着西面的心碎之地。
月如钩。李渊挑灯抚剑,这柄“轩辕剑”随了他半生,依旧寒光逼人,锐利不减当年。剑通人性,久经沙场,浸渍人血的剑更甚。今夜的轩辕剑,出鞘时分,剑鸣凄厉。西窗外,宁远阁的残垣断壁倒映在它光滑的剑身上,恍惚间,李渊似从那倒影中看见了李秋潭的模样。那张俊朗英气的脸庞和李渊脑海中他儿时的模样重叠交错,绞缠着李渊的灵魂,令他肝肠寸断。一滴老泪落在轩辕剑上,泛着月光滑落。人落泪,剑亦落泪。
目兵的营房内,乌缇娜走出房门,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月行云中暗夜时,她的身影飘渺无踪。
士兵们脚步匆匆,奔行于寂无人声的街道上,疾疾而行却不留下任何声响。不到一个时辰,十个人便从城中到了郊外。李渊和两个贴身护卫已在一座荒坟旁等着。三个士兵一同掘土,两三下便开启墓穴,打开棺椁。棺椁内别无他物,只有一个五寸见方的铜匣子,红色的光从匣子的边缘溢出。
贴身护卫将匣子自棺中取出,交给李渊,旋即和其他士兵一起将墓穴合上,填上坟土。
李渊开启匣子的瞬间,红光照亮了方圆十丈的土地,李渊一行人煞时沐浴在白昼中。
其中一个贴身护卫问道:“王爷,这是什么?”
“混元石。”李渊小声道,紧接着便阖上匣子,往回城的方向走去。
乌缇娜在低沉的云端目送那十三人回去,一路上人却越来越多。随着两个护卫的手臂挥扬,不时有手持武器的劲装武士,不约而同走入队伍中,队伍里的人没有丝毫讶异,反而同加入的武士窃窃私语,时而叹气摇头。一队人马,从头到尾皆是一副丧气模样,唯有打头的李渊,神色凝重,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前方漆黑的道路。
乌缇娜取出袖中的琉璃瓶。虫子们一如往常从那半瓶魔血中爬进爬出。它们曾靠吸取混元石的法力生存,方才混元石就赫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它们居然没有任何骚动。乌缇娜深知这并不正常,唯一的解释是,那并不是混元石。
“放线钓鱼”乌缇娜暗道:“却扑了个空,所以他们如此沮丧。”继而又笑道:“他居然没有被那替死鬼骗住,还能察觉到我的存在。说不定他连龙织月的事也”
她望向更远处沉默在黑暗中的皇城。李鲜的清政殿还有微弱的烛光。她冷眼看着那烛光,道:“这二人有何不同?”
往后的十四天,襄政王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乌缇娜像飞入菜花无处寻的黄蝶那样,毫不起眼地过着二等目兵的生活。直到第十五天,李渊竟现身繁华的夜市。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人孤独地走着,脚步颠簸,乌缇娜绕过几重人潮才看清,他手中提着一个酒壶。他半喝半撒,待到前襟湿透时,人已到了缱心苑。灯火通明的楼内,花一般的姑娘成群来往于五光十色中,搂着一个个满面红光的男子,放|浪的笑声和难以言喻的话语声溢出窗扉。
乌缇娜斜眼看着李渊走入青/楼,正要离去,但觉袖中骚动。琉璃瓶内,蛊虫们已堵住了瓶口,几欲冲开瓶塞,它们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而狂热地攒动着。
难道它们感知到青楼里有什么东西?乌缇娜往瓶塞上点了个禁咒,便立刻闪进了缱心苑。
人群涌动间,李渊时隐时现,最终杳杳无影。乌缇娜凝神透视,见他往北面后院的一间厢房走去,正要掠过去,却被鸨母拦住了去路。
五颜六色的姑娘们一拥而上,这样俊俏的少年郎,晖烈城中当真少见。
“少爷来呀”姑娘们推拥着乌缇娜,脂粉香气漫天,各色的手绢在她眼前挥舞着。
“也罢。”乌缇娜突然对其中一个粉裙的姑娘笑道:“给我开一间安静的厢房。”
“得嘞~!”那姑娘欣喜若狂,雀跃地拉着乌缇娜往二楼最北面的房间走去,惹得其他姑娘恨声连连。
二楼的丫鬟把房门打开,这俊俏的“少年郎”竟一把推开粉裙姑娘,一个箭步窜进门,“啪”地一声关门上闩,留那姑娘在门口发懵。楼下方才恨声连连的红红绿绿们,此刻爆发出震天响的笑声。
厢房内,红烛青烟断,唯有浅浅的月色,勾勒出乌缇娜颀长的轮廓。一双蓝色眼眸幽幽发亮,是黑暗中唯二的光。她连窗户都没开,却能从二楼看见后院的一举一动。
李渊走进的厢房,似乎是丫鬟的住处。他一进门,醉醺醺的样子就消失无踪,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动作利索地将酒壶倒扣在案几上,手掌在壶底轻拍几下,酒壶中就响起一声叮当,移开壶,一把钥匙赫赫然出现在案几上。李渊操起钥匙,走到墙角将床搬开,床沿遮掩的墙面,便现出一个锁孔。显然那把钥匙就用在这里。
密道就在床底下,长长的石阶通向幽深的地穴。那地穴竟简陋得很,仅靠几根圆木支撑起坑坑洼洼的土壁土墙,泥浆满地无人清扫。李渊踩着满脚的泥泞,自土壁中徒手挖出一个木匣。
木匣开启时,乌缇娜袖中蛊虫的骚动达到了顶峰。
混元石绽放着幽暗的红光,数点亮红的荧光如飞蛾般绕着它飘舞。虽然只有半块,虽然光芒暗沉,但混元石那通体透明的红色里,是毁天灭地的能量难平难息,仿佛弹指间就要爆发,令山崩地裂,万物失色。
乌缇娜体内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耳边,蓬勃的血流一下一顿地在胸膛内捶着。“不愧是三界一体的圣石。”乌缇娜勾起嘴角,眼睛死死盯住那半块混元石。
堕入人间数月,几番风波,她终于见到了这块石头。
可惜她现在不能一跃而下夺取混元石,因为这只是半块,另外还有半块为李鲜所有,她还不知其所踪。
只有一块完整的混元石,才有号令万妖之力,才能助她杀回魔界,荡平屈辱。为此,她必须继续隐忍,将血泪深埋,只露出覆满冰霜的脸庞,去面对整个人间的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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