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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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天上的太阳从正中午逐渐的朝着西边挪去，最后挂在了半山腰上。
黄昏十分的落日失了该有的温度，林间冷风一吹, 树叶簌簌作响。
那猴儿敲击木鱼的声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了下来, 似是力气用的差不多似的, 再过了一会儿，它索性双手一摊，彻底的不干活了。
驭猴僧念诵经文的声音在此刻停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了一双苍老的眼睛, 看向面前站立着的小姑娘。
这二人，一老一幼, 一男一女，一黑一白, 一人肩上蹲着小猴，一人身后站着骏马，相峙而立，一言不发。
许久，驭猴僧先开了口。
他念了一声佛号后，合手对林六道：“施主杀孽之心过重，放下屠刀如何？”
“他们又不是我杀的。”林六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再说, 这群人跑到我林家人埋骨之处，妄图让我林家人死后也不安生, 我便是真的杀了他们又如何？”
驭猴僧没说话, 只是平静的看着林六。
林六见他这般表现，不由冷笑一声, 道：“倒是大师不管缘由, 一见面便是想置我于死地。现今又要我放下屠刀？又是何种道理。”
“不分缘由便动手是贫僧一时冲动, 还望施主见谅。”驭猴僧对林六歉意点头，随后便又绷着一张脸，认真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姑娘杀心过重，还是放下屠刀才不会伤人伤己……”
【这破和尚说的是人话吗？】系统很生气，它家宿主怎么着就得放下屠刀呢？这群人是自己找死好不？
【宿主，你别听和尚的，你才没错呢！】
驭猴僧的言论，林六也很厌烦，想到此，她索性不再如之前那般谨言慎行了。
林六自然知道她没错，只是驭猴僧性子偏执，与他交流时，必须要真的将其说服才成。
她心中有了想法，张口便是不屑的冷笑，道：“大师老眼昏花了吧？我手里无刀，又何来放下一说？”
林六态度不可谓不嚣张，一旁围观的少言和惊蛰都忍不住脸色一变，心中不由苦笑。
这六姑娘还真是大胆，竟然敢直言那驭猴僧老眼昏花，怕不是等下又要打起来了吧？
然而，驭猴僧却并没有如二人想的那般恼羞成怒，而是道了声佛号之后，才慢慢说道：“施主手中无刀，心中有刀，若不放下，迟早伤人伤己。”
“我若放下刀后，他人要伤我又该如何？难道大师会来救我不成？”林六嗤笑一声：“莫非大师不懂的，有刀之人无人敢欺的道理？”
“你这刀用得不对，所以才招来杀孽。”驭猴僧脸带慈悲笑容，看向林六身后的一众尸首，轻叹道：“以施主的杀心，是掌握不好这刀，反倒是要被刀掌握的。不如早些放下，少造杀孽如何？”
“我从未主动挥刀，只是耐不住有人朝我刀子上撞。”林六眉头一挑，不屑笑道：“大师觉得是握着刀的人之错，还是那不长眼朝刀上撞的人之错？”
“你若不拿刀，那人撞了也不会死。”驭猴僧叹道：“贫僧认为，人生在世命最贵重，姑娘杀了人，便是不对。”
“所以，我便活该被人撞倒在地？”林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再说话时，语气里的讽刺都快满溢而出：“大师的意思，莫非是我被撞伤后没死成，所以就该感恩戴德他人不杀之恩？”
“并非如此。”驭猴僧看向林六，他的眼神像是在回答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慈悲而严厉：“只是他若撞你，你却杀他全家，这便不妥了。”
林六哈哈大笑两声，笑声里的嘲讽之意不曾减免丝毫。
“大师，我的刀也是挑人的。”她意有所指道：“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死在我手里。”
驭猴僧在刚刚和林六交手的过程中，其实就已经知道周遭之人的死亡和林六并无关系。自然也明白，今日自己前来此地，是被有心之人设计的。
但是这个林六的确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杀心过重，这并非好事。驭猴僧不忍见她一路错下去，最终落得人死灯灭的下场，这才有了这番劝导之言。
只是小姑娘太过年轻，不懂生命之珍贵，而今如此看轻生命，晚年必然会后悔。
“阿弥陀佛。”驭猴僧念了一句佛号，再度劝道：“即便他们不是你杀，却也是因你而死。”
“但大师并会不去追究杀他们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是吗？”林六轻笑道，语气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
“所以，他们的命，关你屁事。”
林六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惊蛰下意识的握紧了配剑，双目死死地盯着那驭猴僧。少言也脸色一白，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杀意。
是驭猴僧，他相对六姑娘动手了？
少言心中一惊，手就往腰后的信号烟火处摸。
主人吩咐过，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保护好六姑娘。若那老和尚真不知死活要对六姑娘下手，那他们也就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
林间杀意四溢，驭猴僧的手指快速的撵着那一串佛珠，他的表情越是冷凝，那转动佛珠的速度就越是快。气氛冷硬到了极致，眼看一触即发之际，一只鸟儿从林间飞过，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啪！
一声脆响自驭猴僧的脑袋上传来，原来是他那猴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巴掌糊在了驭猴僧光滑的脑袋顶上。
它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空中飞去的鸟儿，安耐不住的往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爬，还时不时地敲两下，仿佛再让和尚赶紧替它追鸟儿似的。
这一幕打碎了林六和驭猴僧之间原本凝固的气氛，让刚刚瞬间凝滞出杀意的林间再次归回到了和平之中。
林六看向驭猴僧肩膀上那种活泼的猴子，忽然觉得……这只猴子也比这自以为是的老和尚有人气的多。
想到此，她半垂着眼，开口问道：“大师劝过多少人放下刀？”
驭猴僧想了想，道：“我所遇到的恶人，我皆劝过。”
林六嘴角含笑，轻声问道：“那又有几个人真正放下刀了？”
驭猴僧沉默下来，没有回答林六的问题。
林六看了他一眼，又笑着问道：“放下刀的那些人，还有多少活在人世间？”
驭猴僧闭上眼睛，念了一声佛号。
林六见此，心中没有任何同情，只是问道：“大师为何要劝人放下屠刀？”
驭猴僧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回道：“我曾发下宏愿，愿渡满身罪孽之人成佛。”
“原来如此。”林六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回荡在在这阳光照不进的森林里，萦绕在林家坟冢之上，如同那一座座坟墓之中埋骨之人冒出的讽刺之音。
驭猴僧心神一震，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往日，他所规劝之人，莫不是乖乖听劝向善，便真有那顽固不化的人，也只会宁死不从。
驭猴僧送前者进寺庙，送后者见佛祖。
唯有林六，他杀不了，才有了这一场辩驳。
也是因此，驭猴僧第一次知道，自己自诩参悟通透的宏愿，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定。
那边，林六逐渐的听了笑声，她看向那紧闭双目不敢睁开的老和尚，冷冷一笑，道：
“你劝我放下屠刀，为何不在林家被灭那日，过来让那些杀我家人之人，放下屠刀呢？”说着，她一甩袖子，一阵内力卷起了地面的树叶，将它们洒向了两边。
林六用内力一扫，卷起了满地的枯枝落叶，硬是扫出了一条由驭猴僧脚下直通林家坟冢的路。
她看着驭猴僧，叹道：“大师，你该睁开眼看一看的。”
驭猴僧一愣，缓缓睁开眼，看向了面前这位杀气犹如凝实一般锋芒外露的女子。
她嘴上带着笑，眼里平静的如同漆黑的深渊。
“看看，这儿躺着的人，是你来不及救下的人。杀他们的恶人手中屠刀挥舞的时候，大师为何不来劝导他们放下屠刀？”
驭猴僧顺着她的手朝一遍望去，便看到一座连着一座的新坟凄凉的立在此处。
明明阳光正好，却照耀不到坟冢之中，亦不能慰藉那无辜冤死的亡魂们。
他心神一震，瞳孔一缩，竟是仓皇的后退了几步，又呕出了一口鲜血出来。那猴子见他这般模样，被吓得吱吱乱叫起来。
林六却并未因此而放过他，她的声音沉静而冰冷：“大师劝我放下屠刀是为你自己一人的理想，而我挥刀，是为了林家被无辜杀害的一百多条人命。”
“大师又凭什么觉得，你一人，比得上我林家上百人重要？”
驭猴僧手掌收紧，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自他手心中传出。原来是他那串佛珠，竟然被他生生捏成了碎块。
林六看着他，轻声问道：“大师，你还要劝我吗？”
驭猴僧抿着嘴，双目死死盯着那仿佛有无数枉死之人哭嚎声的坟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转向林六，双手合十对林六念了一声佛号。
“林家一事，我会帮施主调查清楚，还请施主在这之前莫要再造杀孽了。”
“你还是不懂。”林六摇着头，无奈叹道：“大师与其劝我放弃复仇免得再造杀孽，不如试着问问自己，可有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勇气？”
驭猴僧一愣：“施主这是何意？”
“大师，你可知我这一路行来，见过多少不平之事吗？”林六看着驭猴僧，轻声说道：“其余的不说，我就拿而今各地猖獗的拍花子来说好了。大师可知道，这群人大多是普通人，他们明明不懂武功，却能轻易地毁掉更多普通人的家，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你若真想要展露你的慈悲，实现你的宏愿，不如去劝劝那些拍花子从善如何？”
林六的话，像是在驭猴僧的脑海里敲响了一声警钟，他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六。
“可我是武林中人，怎可插手平明百姓之事？”
“大师自诩正派侠士，可知被人称赞的大侠从来都是守护百姓安居乐业之人。”林六嗤笑道：“这武林中的恶人有武林之人处置，但普通百姓之中的恶人，却无人能去整治。大师明明有这个能力，却因拘泥于自己武林人士的身份，对自己触手可及的行侠仗义却视而不见，岂不是着相了。”
驭猴僧张了张嘴，他很想反驳林六，但不论自己怎么分析她的话，却找不出任何一丝的漏洞。
“大师，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既然大师的宏愿是要劝恶人向善，又岂能因所遇的恶人不是武林中人，便不将他当做规劝对象呢？”
“去看看吧，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才是最需要大师这个宏愿帮助的对象。”
夕阳缓缓下沉之时，驭猴僧走了。
就如同他来时一样，离去的时候，那猴子敲着木鱼，他念诵着经文，一步一步的踏入了那漆黑的森林之中。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系统才敢发出声音。
【卧槽，刚刚吓死我了！那老和尚太厉害了，我从没见过血条这么长的boss！】系统想起驭猴僧那是自己宿主五倍的大血条，忍不住后怕道：【还好宿主你顶住了！】
“是啊，还好他不算坏人，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把他劝走”林六也很感慨，这个驭猴僧大概是相当偏执的人，不然名声也不至于臭成这样，还被人拿来对付自己。
还好对象选择了和自己比拼内力，而不是直接上来就大开大合的打了起来。不然她还真没自信可以全身而退。
“统子，帮我看一下我这次用了多少个蓝药？”
【放心宿主，你就用了三十六瓶而已。】系统欣慰道：【要知道你可是和他正面拼了内力，好家伙，他蓝条可是你的两倍呢，没想到宿主你硬是抗下来了。】
“驭猴僧的数据扫描到了吗？”林六又问道。
【妥妥哒，他还是第一个在我们面前如此嚣张的显露了实力的人，嘿嘿嘿，总算让我扫到一个95级的boss的数值了。】系统激动的说道：【宿主宿主，今天的练功空间，是不是就要换人偶啦？】
林六嗯了一声：“梦不醉那个人偶我现在还打不死，先换个驭猴僧的试试看。”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血高防厚的对手，必须尽快研制出一套针对他们这种类型的打法出来才行。
这个江湖里千奇百怪的人太多，她真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看来，得找个机会去刷一波经验值了。
林六遇险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梦不醉的手里，彼时，他正在前往邱水的路上。
接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梦不醉便打算回平南一趟，还是少语阻止了他。
少年苦着一张脸，往日里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早就没了，只留下苦恼和疲惫。
“公子啊，不是我不让你回去，就是你现在回去也不顶用啊。”少语苦口婆心的劝道：“咱就先不说六姑娘那边需不需要你帮忙了，就算你回去了，你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梦不醉冷笑一声：“我可以把那老和尚宰了。”
敢对他家六姑娘动手，那和尚莫不是以为这江湖里就真的没有人敢动手杀他不成？
“然后主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六姑娘陪你一起被江湖人追杀是吗？”善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忍不住发出了阴阳怪气的赞叹声：“对喜欢的姑娘都这么狠毒，竟然想用这种无耻的办法让人家和你一起成为亡命鸳鸯再一起浪迹天涯。不愧是主人，论起心思的恶毒这江湖里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
善言明里夸赞实则鄙夷的话语让梦不醉瞬间冷静下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让那个烦人的和尚活着了，驭猴僧虽然脑子不清醒，但是用起来的确很方便，所以他才没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有人和他想到了一处去了。当初因着剑神他们的劝阻，自己没有对驭猴僧，可现在梦不醉后悔的要命。
是他的失误，驭猴僧这种双刃剑，用完之后就该直接折断才是。
“让少言动用所有人手调查清楚这背后之人，然后……”梦不醉长舒一口气，内心原本的躁郁也平静了下来。
少语接道：“然后我们会将消息转给他们的仇人或者对手……”
“不。”梦不醉笑道：“交给六姑娘就好。”
他看向天空逐渐升起的月亮，轻声道：“她会更喜欢自己动手的。”
少语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说完，他又抬起头，有些犹豫的问道：“那公子，林氏宗族那边的计划，还要照着原来的进行吗？”
梦不醉半垂着眼，嘴角溢出轻笑：“自然。六姑娘的身份已然被人坐实，那林氏便没什么作用了，照之前定下的那般，让他们逃掉几个干净的，剩下的找机会处理了吧。”
“啊，对了。”梦不醉想了想，补充道：“记得留几个给我家六姑娘杀着泄愤。”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通知我们的人离开林家庄的。”少语恭敬地行了一礼。
梦不醉看着月色，有些感伤的叹了口气：“不知道今夜，六姑娘会不会与我同看一轮明月呢？”
善言刚刚张了口，一个字都还未说，就见到他家公子指尖一弹。
然后，他就发不了声了。
少语自然也发现了这个动静，不由在心底感慨。
他家公子还真是霸道，以往善言嘴贱两句时，公子只是一笑而过。但是话题和六姑娘有关的时候，善言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陷入相思之情还真可怕，哪怕阴险狡诈如他家公子这般的人，竟然也会对月感怀了。
唉，希望我日后莫要如此。
少语对月默默地祈祷了一声，随后就退下继续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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