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对酒当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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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沨手提月不开直奔故宫北大门神武门,之后蹬一脚夜班公交车的车顶跃向故宫正北方的景山公园,撩松枝、拨云柏,噌噌噌上了景山万春亭的重檐四角攒尖顶。这是北京城中轴线上的制高点。
“这才是紫禁之巅,你看吧,想看多久看多久,”阴沨甩衣襟,稳坐在房檐上。
如果是白天来,站在这个位置向南看是故宫八千琉璃顶,向东看是高层林立的朝阳cbd,往西是国家大剧院的银色巨蛋和电视塔,掉回头便是北海公园的碧波白塔。燕城新旧,千般气象尽收眼底,堪称盛世景。
而此时深夜,阴沨一挥袖子,袖面拂过景山下的一片浓黑中巍峨的皇城,拂过如银河坠地般炫丽的首都夜色,拂过芸芸众生的头顶。
他叹了一句:“崇祯皇帝吊死在老歪脖子树上才几年啊?人间已经改弦更张不知多少次了……”
他说的明朝末年李自成农民起义攻入北京的时候,崇祯皇帝正是在他们脚下的这座景山的树上自缢而亡,留给后人一个“君王死社稷”的悲壮话题。
那已经是377年前的事情了,但在死神阴沨看来,不过是几个弹指的功夫。
今晚阴大人行事格外诡谲,月不开很担心他随便张口来一句:你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幸亏阴沨没有说那种话,他只是坐在屋檐边上,从袖口中抖出一瓶酒——从陈三爷那里顺的“刘伶醉”,装在一只复古的陶土酒坛里。阴沨扯开封头灌了一口。
“嘿?您这怎么还连喝带拿的!”月不开伸手去夺酒坛。这一晚上喝的够多了,他怕阴沨喝出毛病。
他动作很快,阴沨一惊,猫炸毛一样翻身跳起,滑开几步,半身飘在屋檐外,险些掉下万春亭。可他愣是腰身一拧,把自己甩回屋檐上,打醉拳似的。
坛里酒花泼洒,从坛口荡出,又一滴不差的被阴沨接回坛中,坛子接不到的酒都被他仰头接在嘴里。
冷酒入喉,只可惜阴沨耍帅不成,被酒狠狠呛了一口,眼中逼出泪来,梨花带雨的,咳嗽着还偏要说话:“抢什么!你也要?”
“阴大人舍得分我一口?”月不开笑指那半坛刘伶醉,顾不上咬破的舌尖疼,心想:能和阴沨同用一只酒坛饮酒,四舍五入也算喝过合卺酒。
阴沨一抖袖口,又滚出一只崭新的酒坛,牙尖利索地扯掉酒封,递给月不开,道:“想喝早说啊!”
得!喝不上同一坛酒了。月不开接过满满的陶土坛子,哭笑不得:“你到底藏了多少啊?”
“多少?我数数,”阴沨皱眉,放下半坛酒,动手撩起大褂的前摆。
“你干嘛?!”月不开盯着人家褂底的水裤害臊,阴大人何时如此奔放过?
哪知阴沨小心提着大褂抖了一下,四坛刘伶醉凭空滚落,被衣服兜住。阴沨把酒坛在屋檐上码成整齐的一排,“也没有藏多少,灌醉你,管够。”
阴沨拍了拍身边的瓦片,示意月不开坐下来。他徐徐喝着酒,一脸餍足,两只脚挂在檐口外,一荡一荡,快活得要命。
“喝高兴了?”月不开问。
阴沨眼神迷蒙,望望天上的月,又望望身边的月不开,舒坦地“嗯”了一声。
“别喝了,你醉了,”月不开说。
“没醉。醒着呢。”
“……你尾巴露出来了。”
阴沨这才发现那条蓬松异常的白尾巴在身后一甩一勾,几乎扫到月不开脸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众所周知,猫和猫尾巴是两种生物。
阴沨扯过自己茸茸的尾巴抱在身前,不让它乱动,神色黯然,“在览月阁开阵是我的错,我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劲,来人间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没杀人的意思,真的,只是看不惯、气不过。一群凡夫俗子而已,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他们太欺负人。”
这话听着竟有几分可怜巴巴,从阴沨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可思议,一定是酒精上头了。月不开笑道:“欺负人?”怎么看都是您大袖一挥、大阵一画,只有您欺负他们的份儿吧?
“欺负你。”阴沨说。他说的很认真,“他们欺负你。”
“没有吧?”月不开差点又咬到了舌尖。
“长幼无序、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这样的人若是在地府,可以掐头去尾、抽筋剔骨,扔到魁山投喂畜生道,”阴沨淡淡说。
“……掐头去尾?”
“对,掐头去尾。像扒虾一样。掐头去尾,”阴沨愣愣地强调着,似乎眼中真的看到了一具人被“掐头去尾”的血腥场面。
“月不开,连凡人也敢找你的麻烦?你还肯迁就他们?惯他们毛病?你怎么混的这么惨……”
月不开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阴沨脑子里是这样想的。“你觉得他们欺负我,所以想收拾他们?”
“对!你是神。不能平白叫人欺负!”
一贯精明的人笨拙起来,月不开有些遭不住,他气息不由得一沉。阴沨的目光几乎粘在自己脸上,再这样被他看下去,月不开保不准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他放下手中酒坛,阴沨递的酒他其实一口没喝,两个人至少有一个要保持清醒,不然怕是没办法把阴大人毫发无损地送回鬼董。
阴沨兀自抱紧尾巴,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眼太小?我的工作便要一字一句的抠律法文书,一斤一两的计较功过得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是阎王十殿下身边的首席辅佐官,地府的十殿是专门负责轮回投胎的,前面九个殿的审查报告要汇总到十殿再查一遍。
每个人,每一个人生前做过的所有恶事、善事,都需要十殿逐条核对,核定等级,定夺此人再次投胎是男是女、是寿是夭、是富贵、还是贫贱。
“我心眼小,工作才不会出差错,你能明白吗?”阴沨喝净最后一口酒,把空坛子放在身后摆整齐,又取来一只新坛拆封,笑着自问自答:“你不明白。那些活你没干过,不会明白的。”
他眼帘低垂,眼睫和垂露的发丝上披一层朗月,恍若结了白霜。分明是冷到冰点的人,却总能让月不开心里腾起一股热意。月不开脑子里想了很多,但只是小心地凑近了一些。
可只是凑近一点点,阴沨当即打了个激灵,猫尾巴僵直,“你干什么?”
月不开犹豫片刻,凑得更近了,“我……有点冷。”
他其实一点都不冷,烈酒入喉,在胃里烧起烽火狼烟,像长城上的哨岗一样,一路从胃到脾,一路烧到心口,燥热难耐,透不过气。
月不开感觉这一回是真的酒意上头了,哪知阴沨竟然伸手在他大腿上摸起来!这一摸一抓,月不开当即清醒了大半,“阴大人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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