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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南姝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强光。

        耳边是蝉的嘶鸣,风带着燥热的温度,她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她后来才知道,这以一种类似于杜松子的草木香。

        这个味道的主人,不发一言,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她。

        在此之前,南姝经历过无数次的昏厥,这一次醒过来,她的眼睛近乎失明。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游丝那样喑哑,迟缓,“刚刚我装晕,骗到你了吗?你生气了?从前你都不会被我骗到的,这次怎么变笨了。”

        风吹乱鬓发,那只手小心地拨开她的刘海,带着克制的颤抖。

        “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嗯。”

        南姝点了下头,像蔫哒哒的玫瑰,往他的身上靠去,男人胸膛的热度和心跳,让她即使在盛夏也瑟缩的身体温暖。

        “阿野,冰激凌麻薯,你买到没有呀?”

        隐忍了一会,她听见哽咽的声音,“买到了。”

        包装袋窸窣撕扯的声音无力,冰激凌麻薯喂到了她的嘴边,南姝咬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接过,抱在怀里,又说。

        “阿野,我说过我的请求吗?我忘了我说没说过。”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重重地点着头,“你说过了。”

        “那就好。”

        南姝如释重负。

        她曾请他务必,将她停棺三日。

        仿佛也想到了这个晦气的请求,他将他抱得更紧,但又生怕揉碎了她,只有自己的胳膊僵硬。

        “会有更好的医生医治你,就当是唯一一次,为我做点什么好吗。”

        他眷恋地低着头,睫毛扫过南姝的脸颊,南姝嘴角勾起,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虎口。

        “好,为了你。”

        向日葵对着太阳转动角度,金灿灿的田野一片温柔。

        他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抖落进微风里。

        “那时如果不是我强留你,你会选择跟我走吗?”

        他知道再不问,就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心里,到底爱谁。”

        南姝瞳仁映着杂糅的缤纷,“我想要一朵太阳花,你回来,我告诉你。”

        藤椅铺得柔软,白色的羽毛绒毯,像天上的白云。

        南姝的脸颊陷进去,模糊间,看到他转身。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臂,麻薯的陷儿塌软,滴落,她闻着这香甜的味道,闭上了眼。

        爬满了荆棘和绿藤的铁门敞开。

        外面是满世界找她的重要之人。

        几股势力才不久和守卫庄园的保镖发生争执。

        在某一刹那,他们安静了下来。

        满园金黄的中间,男人抱着南姝走了出来。

        鹅黄色的裙摆轻飞,她靠在他的胸膛,美丽的脸上挂着微笑,安静得像是做着美梦,手里抱着一束太阳花,整个人像融化的香甜奶油蛋糕,无声无息。

        带着讽刺的笑,他的声音愉悦。

        “南姝,他们来见你了。”

        低头望着她时,眼神又是柔情与宠溺。

        “你不用操心,我来招待就好了。”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法接受,找遍了所有地方,最终见到的只是南姝尸体。

        他们捂着嘴,瘫软了脚,失声痛哭。

        撕心裂肺,却唯恐打扰了她安宁。

        陆星盏血红色的眼睛抬起来,望着那笑容挑衅张狂的男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傅惊野!我不会放过你——!”

        冷笑阵阵,他阴暗的眼里,挂满强烈的讽刺。

        “你们以为自己有资格见到她吗?”

        “事到如今,还妄想求她宽恕原谅?“

        “晚了,一切都晚了……”

        悲苦的声音,一次次地低落下去。

        仿佛骤然心房洞开,雷电当头而劈,强烈的震痛中,那席卷而来的罪孽,洪水猛兽般吞没了整个山间峡谷。

        是啊,他们在南姝面前……都是戴罪之身。

        等一切回过神来时,已经追悔莫及。

        南姝留给他们的,只有停棺三日的遗言。

        没有惦记谁,没有想见谁,更没有说心里究竟爱谁。

        以及,那些琐碎的谜团。

        他们颓丧地照办。

        然后,就在南姝停棺材的第三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系统诧异地望着眼前的混乱,心情复杂。

        果然,南姝不愧是南姝,料事如神,机关算尽,就连自己的死亡,也如此利用。

        它甚至在想,南姝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就谋好了整盘棋局、为自己写好了结局。

        系统想着,回首满目茫然,好像看到了不久的从前,故事的开头,从山坳出来的姑娘,张开双手,跳进泥潭,从容地拥抱这浮华时代。

        =

        十月底的潼城,万物凋敝,往市区外七百公里的深山沟,已经白雪一片。

        陈旧的巴士气喘吁吁地行进在山坳弯路间,布满灰尘的窗户上,有只手轻轻擦出一块透明,山脉望见里头一位少女。

        少女十七岁的年纪,侧颜轮廓姣好,琼鼻樱唇,神色柔美,纯净的眼睛里装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好奇,旁边那位青年说话时,她看着他的眼睛,温顺而乖巧,听得异常认真,甚至那漆黑瞳仁的晶亮间还闪烁着一些崇拜,像只山林间探出头的小动物,引人将她捕入红尘。

        “派出的车就在二十里外的车站。”刑警魏烛对上南姝的视线,只一瞬便低下头,“由于我们出发的时间早了一点,那边没来得及准备,但你放心,我会安全把你送到家。”

        魏烛故意模糊的“那边”,指的就是南姝的亲生父母。

        南姝无害的眼里装了一些不解,“所以,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不会来接我是吗?”

        魏烛知道事实会让她受伤,但还是遗憾地点了头。

        南姝是在一周前找到亲生父母的,各项报告准确地显示了亲缘关系,双方约定时间接南姝回家,而今南姝不过是觉得天气忽然冷了,衣服不足以御寒,想早点出发,提前了一天,却得知亲生父母还在海外未归。

        她好像只是他们一项不足挂齿的工作行程。

        到底还是让他们找到得太容易,若不是南姝寻亲多年,警官们殚精竭虑,她的父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现在那个住在家中的女儿并非亲生。

        魏烛直男一枚,也不知怎么安慰南姝。

        “南伯父伯母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后,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

        南姝好像真的相信了,明媚地弯起眼,“嗯,一直以来麻烦魏哥哥了。”

        少女的笑容有涤净人心的力量,如一泓清泉淌进心房,即便是铁面无私的魏烛也难得地勾起了笑,贴心将暖手壶放在她冻得发白的小手上,“这是我该做的。”

        车停在一个荒凉的站台,魏烛下去抽烟。

        南姝侧头看向窗户,冰凉的眼里,毫无情感地映着白绒绒的山色,陪她生活了十七载的山上在向她告别,而她无动于衷。

        她无聊地关注着路边一只肥啾啾的麻雀。

        小动物迈着树枝似的小脚蹦蹦跳跳,憨傻可爱,等它跳进树丛,早就埋伏在里的野猫发出恶嚎,嗖地扑上去咬断了麻雀的小细颈。

        少女的眼里无波无澜,甚至眼角划过一丝努力克制的兴致。

        【我说得没错吧?】

        脑海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个叫系统的家伙,像个预言家,等一切如它之前所言那样按部就班发生后,跑出来向她炫耀自己的料事如神。

        【你是书中不起眼的病弱女配,从小生活在拾荒养母身边,十八岁被认回豪门,二十岁死于肾衰竭。】

        【而那个偷了你人生的假千金南芮绮,经气运测试,算得上女主一枚,这意味着她将是日后众星捧月的存在,本该属于你的亲情、爱情、通通都会被南绮抢夺在手。】

        【想要改变命运,就要进行攻略,通过攻略者对你的情绪价值获取积分,书中可攻略的男性角色为……】

        南姝闭眼假寐,看不出此刻的轻蔑,心里慢条斯理地叫停。

        “你这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都知道了,你可以闭嘴了。”

        系统:【可是你并不信呐。】

        南姝:“我信。”

        系统:【那我们接下来开始攻略?】

        南姝:“不想。”

        系统:【为什么?你还有不到三年可以活啊!你不想活了吗?】

        系统心里没底,它半个月前来到南姝身边,告知她二十岁死亡的事实,少女那时正在给地里除草,没给半点反应,平静得让系统认定她只是不信。

        然而一个个预言皆被应验的今日,南姝的态度仍和那天无二。

        南姝半睁开眼,厌倦地咀嚼着糖果,“积分可以解锁剧本,这话是真的对吧?”

        系统点头,它真搞不明白南姝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总觉得你在计划别的什么,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呢。】

        它好心地说。

        “嘁。”南姝唇边勾起讥讽,手里的热水壶翻了个面,“垃圾。”

        系统:【!!!】

        她好像瞧不起自己?

        虽然它没有道具,没有剧情金手指,没有人物喜恶度评估,也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它可以提供参考性建议呀!

        好吧,系统也觉得自己垃圾了。

        对认祖归宗这事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南姝减缓路程节奏,一点没有苛待自己,即便是系统没有告知病弱设定,以她对自己身体多年来的了解,也知道出趟远门必然会生病。

        赶得急就生场大病,赶得缓就生场小病。

        于是当她微微有些咳嗽地来到潼城南家时,之前远在海外的父母如今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

        南姝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们。

        南董事长,南裕森,南姝的父亲,芝兰玉树,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

        孟筱枝,著名音乐家,舞蹈家,形销骨立,楚楚动人,一点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南音,十六岁,南姝的亲弟弟,慕英中学高一,少年清瘦,难掩眉眼英俊风姿。

        最后便是南芮绮,这位半个月来,一直挂在系统嘴边的拥有女主气运的姑娘。

        南芮绮个子不高,荔枝眼俏丽,鼻头略圆,卷发垂肩,珍珠发带,水绿色的秋裙,外套着深一个色调的针织衫,像一只娇养的翠鸟。

        相比之下的南姝,狗啃般参差不齐的齐耳短发,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毛衣,老气横秋的牛仔裤,市场三十块一双的俗气运动鞋,如今又被小病折磨得憔悴,饶是有一副好容貌,也实在掩不住土气。

        门口守候的父母兄弟神色焦急,看见南姝的那一刻,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眼前的少女身上的确流淌着南家的血液,这毋庸置疑,纵使这再离谱也是事实,他们需得接受。

        南姝望着他们眼中的慌乱和生硬,甜蜜地展露笑容,适时掉了几滴眼泪。

        接风宴在南家的宅邸里办的。

        目前,除了南家血脉相连的几位,许多人都未知南姝来历。

        餐桌上摆满了空运来的海鲜,奇形怪状,南姝不曾见过。

        南芮绮没吃几筷子,目光投向南姝,“我看你只吃面前的菜,是刚来家里拘束?”

        这个姐姐眉眼友善,实在看不出敌意,南姝回以同样的神色,“那我需要怎么回答你呢?”

        南姝自然是不懂得如何吃这些海鱼海蟹的,看她的穿着打扮不知道她以前日子过得不好吗,南芮绮却偏要问一句。

        这才知道这乡里来的小土货并不蠢笨,第一句话就堵得南芮绮哑口无言,只好以退为进,“啊……因为家里来客设宴一直是我在布菜,之前也是这样照顾客人的,想也没想就自然地问了,抱歉南姝。”

        她左一个客人,右一个责任地说完,南姝便挑了一只蟹放入南芮绮碗中,“那有劳了,听说钳子里的肉好吃,麻烦剥得完整一点。”

        南芮绮微张口,视线投向对面的父母,表示自己的受伤和讶然。

        作为一家之主,南裕森这时开口了:“南姝,第一只蟹应该爸爸帮你剥。”

        孟筱枝紧接着说,“其次是妈妈我。”

        他们说着,兴致勃勃商量着哪只螃蟹肉多,挑了开始剥起来。

        南姝望向南芮绮木然的脸,笑了笑,“姐姐,我体寒,不宜多吃螃蟹,爸妈给我就够了。”

        南芮绮强忍着什么,手指微微收拢,“我给你剥个钳子吧,作为家里的一员,怎么少得了我呢。”

        南姝笑而不语。

        孟筱枝一边剥着螃蟹,一边谨慎地问了南姝之前的情况,然后和南裕森陷入择校的苦恼。

        南芮绮又有了主意:“慕英旁边的三中就特别不错,晚上姝姝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

        慕英和三中虽然是邻居,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前者市排名第一,后者一百开外。

        但孟筱枝却赞同,“等姝姝基础扎实了,再考虑慕英也不迟。”

        慕英是百年学府,三中与之差了十万八千里,南家是潼城世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南姝进慕英。

        既如此,谁愿意舍慕英读三中?

        南姝直接提出异议,“爸爸妈妈,我想读慕英……”

        “嘶——!”

        一声吃痛打断了南姝的话,大家纷纷朝源头看去,只见南芮绮手指被锋利的蟹钳划破了口,血珠汩汩而流,孟筱枝不顾身前佛跳墙弄脏白裙,紧张地直接倾身查看,“很疼吧,周日的比赛怎么办呀。”

        南裕森亲自拿了医药箱过来,帮南绮处理了伤口。

        南芮绮懂事地说无碍,还要用受伤的指头继续剥蟹,对南姝表现出一副逞强的模样:“小伤而已。”

        孟筱枝是大提琴和钢琴演奏家,南芮绮继承衣钵,屡获大奖,周末的全省比赛更是名头响亮,能进入决赛寥寥无几,南芮绮做到了,孟筱枝为此自豪无比,今天却发生了意外。

        她责怪地挡开南芮绮的碗,“这时候还说什么第一只蟹呀!你别动了。”

        一直沉默的弟弟南音站了起来,看着南姝说,“她的蟹我帮你剥,已、已经剥好了。”说着整只螃蟹卸下的肉放进南姝碗里。

        南姝心里哂笑,这是上演的什么姐弟情深,母女情深的戏码呀?

        她手背贴了贴额头,脸上本就被室内暖气闷红,神色装得虚弱一点,病容就立刻重了七八分,“我有点不舒服,姐姐快去医院吧,你有比赛,手指重要。”

        起身的那一刻,孟筱枝果真叫住她,“南姝你不舒服?”

        南姝眼神迷离,“没什么,就是吹了点冷风,熬点草根喝了就好。”

        弟弟南音看着南姝分毫未动的蟹肉,怔了一会,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少年声音清哑,“喝草根水能好?病了都不知道吃药吗?”

        南姝懵懂地望着不可思议的父母和弟弟,“乡下的孩子都是这么过冬的呀,你们不是这样吗?”

        一时厅内雅雀无声。

        南姝小小的一声质疑,激起了惊涛骇浪。

        那茫然的眼神像抛进草垛的火柴,在三人心里燃起熊熊大火,瞬间体会到背后辛酸和艰辛的三人,那震惊错愕的眼底慢慢有了滚烫的酸意。

        到底是没想过,当年遗失的孩子,曾过得那么可怜。

        终归是找到得太容易,没有经历万里寻子,多年苦等的煎熬。

        这么多年,南姝该是如何过来的啊……

        而偷了南姝一切的南芮绮……

        或许他们注视着她,也或许没人注视,但无论如何,南绮已经无法抬头观察。

        她背后冒着热汗,藏在桌底的手不断攥紧。

        作为一个贼,南芮绮终于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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