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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貌合神离


孟盛夏把铺面过户这件事交代给了何理群。他的想法很简单,牧周文的父母一定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经济能力,必定会追问对方缘由,倒不如交给何理群这样看上去就是社会精英的人去接受购入的活动,更有说服力一些。

        他本来没想过在工作日和牧周文会面的,只是在店铺过户之后,牧周文主动发来了见面的信息。他现在被工作上的事累得够呛,也无意在这种问题上揣测牧周文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联系自己了。他只想看到牧周文,不论对方是以什么样的状态面对他,好像只要对方站在他的面前,就能让他感觉安心……最起码,给了他一点继续下去的理由和动力。

        孟盛夏明白自己的伤害让牧周文恨不得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坐在床沿的牧周文本来平静的脸上忽然出现的防备,还是让他有点伤心。

        他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地,说着些插科打诨的话缓解着他们之间沉重的气氛:“不用这么看我,我实在没有力气折腾你了,我也是人类啊。”

        警戒的牧周文因为孟盛夏的话一时语塞,他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书,捏住书页的手指却有点用力,在纸页的侧边留下了凹痕:“谢谢。”他喃喃到,是孟盛夏没有听清的音量。

        “什么?”

        “谢谢你。”

        “钱转过去了吗?”孟盛夏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他不知道牧周文这样的感谢算不算一种示好,可牧周文在当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出这句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闻言,牧周文点了点头,好像有些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他张着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那副纠结的模样,无声地表达出他对于如果开口说出“得罪”自己的话的担忧。

        孟盛夏叹了口气,隐约觉得他们俩之间或许再也没有正常沟通的一天了。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他为什么总是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呢?他有些沮丧,径自走到窗口的椅子坐下,平缓地询问起对方的情况来:“阿姨还好吗?”

        “嗯。”

        “给阿姨请个护工吧,你们一直熬着也不是回事。”孟盛夏建议到,他知道牧周文家的经济条件请重症护工有些吃紧,但卖了商铺这笔钱,怎么样都能撑一会儿。他实在不舍得看牧周文和家里人来来回回倒班、每日为母亲的事情寝食难安,不管这会不会被旁人看作不孝顺,牧周文的母亲也一定不希望家里人为她如此操劳,何况护工更加了解护理工作,不会做得比他们差。

        牧周文没有回应孟盛夏的建议,他合上了自己的书,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下了地,慢慢走到孟盛夏的面前。

        “怎么了?”孟盛夏抬起头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牧周文,牧周文也看着他。背着光,牧周文的眼睛一点儿神采都没有,孟盛夏打量着他全身,有些心疼地想他是不是又瘦了,但牧周文没有给他深入思考的机会,语气机械地问到:“需要我做什么?”

        牧周文好像私底下为了这句话做过许久的练习,以至于他可以如此顺畅地说出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可孟盛夏高兴不起来,他立即眯起了眼睛。他每次发怒之前,都会不由自主这么做。而牧周文显然在和他的几次冲突当中逐渐了解了这一点,瞬间就选择了沉默。

        是自己逼他变成这样的,孟盛夏又愤怒又难过,他深呼吸了几次,强装冷淡地开口道:“你澡洗了吗?”

        牧周文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他的眼睛空洞,似乎在说“不出所料”。

        “那去躺着吧。”孟盛夏没有申辩什么,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别站在自己面前了。他心里混乱,可也清楚不能总被情绪控制自己的言行,“我去洗漱。”

        ……

        孟盛夏缓慢地清洗完自己、确定情绪恢复正常之后,这才走出了浴室。

        牧周文已经睡着了。他蜷缩在床铺里,原本修长的四肢折叠起来,像走向生命终结的蝴蝶,恬静地沉睡在枯叶当中。

        孟盛夏轻轻在床边坐下,他伸手抚摸牧周文的侧脸,对方立即惊醒过来。牧周文猛地翻了个身挣扎着要坐起来,孟盛夏便按着他的小腹,让他继续躺着。他关掉灯躺到牧周文的身边,疲倦至极地说到:“睡吧。”

        他们的世界陷入黑暗,孟盛夏看不到牧周文的表情,只觉得对方背对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抱住了牧周文。他能感觉到牧周文因自己突然的举动而颤抖,还是没有解除双臂的桎梏。

        他轻声在牧周文的耳边说到:“我打听过了,夏天会有医生来z市坐诊,那个时候我一定能找到□□。”能不能找到这回事,他尚且不能做出绝对的保证,但孟盛夏不相信自己把范围扩大到国外还不能找到,“不行的话,就去首都吧。一定有办法的。”

        牧周文没有说话。中央空调运作的室内没有嗡嗡的风机声,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之中,孟盛夏很快困了。他本以为这是个不眠之夜,可对方的气息就环绕在他的周遭,纵然牧周文并不是omega,无法释放缓解他情绪的信息素,可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安心。

        孟盛夏闭上眼睛,却听到牧周文突然开口道:“拆迁的事……会在今年完成吗?”

        “嗯。”孟盛夏含糊地应着,“他们很着急。”他也觉得这样的开展太快,不符合常规的程序。可是在他的位置上,他无可置喙。

        他上个周末和何理群赶赴现场的时候,两边正是吵得火热,住户的住房上甚至悬挂着誓与街道共存亡的横幅,街道办的人在其中相劝,都没能让拆迁队的人和居民们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周围围着的一圈记者跟随采访和报导更是火上浇油,让整个局势越发胶着。

        “不能从香姨那边劝,”牧周文轻声说,“人一多,记者看着,上了镜头,香姨就越是不会同意。”

        孟盛夏反应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弯来。牧周文正是那一片街区的住户,他对于自己街坊邻居多少是了解的。牧周文口中的香姨正是冲锋在最前头的住户,记者上前采访的时候,她甚至当场情绪失控,抹泪控诉起了数桩施工队的“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说着说着拐到了敏感的话题上,恐怕记者也不会连忙掐断连线直播。

        孟盛夏本以为从领头羊这头下手是最有效的,可是几次登门拜访都被对方赶了出来,甚至被对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对象,简直是回想起来就头痛的存在:“你的意思是?”孟盛夏勉强自己清醒过来,去倾听牧周文的建议。

        “能够一锤定音的人是常叔和卢奶奶。”

        孟盛夏的脑子转了转,从自己的回忆里找出这两个名字对应的对象。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个人都是模糊的影子。他们很少说话,但现在想来,说话的时候却非常有逻辑条理。

        男人在交流中打了感情牌,以社戏舞台和港口老建筑承载的历史文化价值和居民感情为由,不认同全部推倒式的改造。而老人则更进一步,谈起了曾经街区依仗河运拥有过的辉煌。这两个人的说辞一唱一和,堪称滴水不漏,孟盛夏在双方都各退一步搁置争议的第一晚,就在网上看到了有人借他们的说辞做出了辛辣的时评,下面有不少人应和的。

        孟盛夏心里着急,在舆论上失了阵地,之后的工作只会更加难以展开;他不是不明白他们说得不错,然而社戏舞台所在的范围刚好就在地铁规划的线路上,如果要重新修改方案,又要打回省级部门拖上许久。

        他们等不起,孟盛夏不知道为什么这项工程推进得这么仓促,可他隐约从决策当中感到了一种气氛:如果这项工程不能尽早结束,恐怕会引来极大的麻烦。

        “有人要来了,他们都在传。”牧周文蓦地如此说到,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可孟盛夏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难道孟家害怕的是面临拆迁的住户上访吗?可是现在也不过只有一些摩擦,孟盛夏不认为会引来那么严重的事端……

        孟盛夏思考着,可倦意逐渐侵蚀了他的清醒,他的神智逐渐下沉,舌头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自己在和牧周文说些什么,好像只是做着没意义的保证:“我不会让他们强拆的,”当踏上牧家所在的街区的道路的时候,孟盛夏就曾经感慨过这片充满人情的地方,如果迎来了进一步的城市化改造会否丢失那样的美好,可当前却是由他来负责其中的调解。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好,但他会尝试尽力去做,“但他们也很着急……”

        “我会劝劝他们的。”

        孟盛夏把自己的脸埋进牧周文的肩窝里,舒服地哼了哼,他在这个意识模糊的时候,甚至遗忘了他们目前微妙的僵持:“不要……不要去出头,他们会怀疑你。”牧周文愿意和他提起这些情报,对于他所在的街区来说,无疑已经是一种“出卖”,“交给我。”

        孟盛夏听见牧周文的呼吸沉重,而后一句“谢谢”轻飘飘地落入他的耳朵,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只是五味杂陈。很快睡意一拥而上,将数日没能好好休息的他埋进了深深的、梦的泥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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