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某天早上。

        我终于因为偶尔的几次疏忽犯懒遭到报应。

        “明日香——”

        我捂着肿痛的左半边脸坐起身。

        明日香走过来看了我一眼，随即了然地让人把牙医请来，用冰袋敷在我的肿脸表面。

        “好凉。”我被冰块的冰冷刺激得缩了缩。

        明日香不赞同地劝导，软声：“悟少爷，冰敷的话消肿会快一点，敷上去后，现在您是不是感觉痛感减轻一点了？”

        我像只怕水的猫直往后仰，对冰袋表现出抗拒，恹恹皱眉：“会湿的，湿漉漉一点都不舒服。”

        “我保证会在您感到不舒服前拿走的，只贴十分钟应该足够了，一定不会弄湿您的脸。”

        她明显用着哄诱的语气，以为我会乖乖就范吗？

        比起心理上的难受，当然还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容易忍受一点，毕竟天天挨老橘子的打，还不被允许使用无下限，我的耐痛力都因此提高了数倍。

        “不要，我已经不痛了，你把冰袋丢掉好了。”我抗拒地摇头。

        “少爷……”

        明日香只得无奈地放下冰袋，看了看门口，而后小声耐心对我说：“如果难以忍受的话，还请务必告诉我，悟少爷还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哭出来并不丢脸。”

        此前我每次都会乖乖刷牙，刷牙手法完美至极，每次检查的人只看到我糯米般的牙口亮洁白净，没人能料到我突然会牙疼。

        由于五条家没有相应的设备，牙医没能请过来。

        仅仅几次偷懒真是让我亏大发了。

        黑色轿车乘坐着我和几名护卫驶往一家私人牙科医院。

        五条家事先安排人在那边进行排查，已经清空多余的人员，并且确认了场地的安全，因为是五条家族产业，无需提前预。

        整座医院只留下最优秀的牙医和一名助手，等我到达后将优先为我进行看诊。

        队长五条良和另一名成员陪我走进诊疗室，余下六人，两人一组在门外、窗外的楼下以及医院的前后门分别把守着。

        接待我的牙医是个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

        一身白大褂，中等偏下的普通人样貌，戴着一副眼镜，但双眼明亮，说话温敦有礼。

        他带上一次性手套，和气地招呼我躺到专用的牙椅，当他拿起工具朝我露出温和的笑容时，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五条少爷，请您张开嘴，让我检查牙齿的情况。”他戴着口罩，口镜伸入我的口腔，冰凉的探针在里面又戳又敲。

        “跟我张大嘴巴，啊——”

        “啊——”

        “是这里痛？唉呀，龋齿长在了里侧，那就……”

        我精神紧绷，心脏怦怦直跳，竖起耳朵听牙医慢吞吞地做出最后的诊断。

        会、会把我的牙齿拔掉吗？

        门突然开了。

        “医生，我来帮忙了。”一个五官明丽的女护士带着灿烂笑容走进来，我略看了她一眼后收回视线。

        只是一个普通的非术师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微妙的感觉。

        牙医欣喜地唉呀一声，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快把旁边的镊子递给我。”

        女护士说好，侧身为自己戴上手套，然后习惯性地拉上帘子。

        “等等，就让帘子收着，不要拉开。”五条良往前走了两步，语气冷肃地制止。

        “你们这些外行人就会乱指挥。”女护士歪了歪头很不理解，皱眉谴责道，“小孩子本来就很脆弱的，安全感必不可少，你这样冷冰冰盯着五条少爷，他肯定要紧张害怕的。”

        “可是悟大人他……”

        五条良还在犹疑，女护士已经把帘子拉好了。

        嘴还被迫大张着，腮帮有点发酸，看见女护士的一次性手套和帘子接触，我不满地沉下脸，质疑这家医院的员工素质。

        “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

        牙医给女护士递了个眼神，对方会意地点点头。

        “让我们继续吧，请您放松，不要随便说话，我要打麻醉了哦。”他笑着撕开针筒的包装，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抽取溶液。

        拇指轻轻按压注射器推柄，锐利的金属尖端滋出细细的水柱。

        两人保持轻松的微笑靠近，不知道别的人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我总感觉身体变得僵硬的自己成了躺在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我心里更紧张了。

        “嘴巴再张大一点，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啊——”

        眼前的灯光晃了一下，直射眼中，我不由自主眯起眼，而顷刻之间，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六眼视野内骤然出现大量密集覆盖的低级咒灵，咒灵极大干扰了六眼对咒力的分析。

        砰——

        我神经紧绷，下意识运行无下限术式，腹部却产生意料之外被穿刺的麻木，然后强烈的剧痛才慢一拍传递到中枢神经。

        什么……

        竟然突破了我的术式。

        冰冷的器械同时在一刹那，从口腔内侧大力贯穿我的咽喉。

        噗哧。

        痛、好痛——

        大量血液流失，身体阵阵发冷。

        身上两处致命伤，使得我很快丧失了行动能力。

        四肢无力躺在牙椅，瞳孔渐渐扩散，我仿佛升入到另一个虚无的世界，再也听不到旁边其他的声音，除了失真混杂的白噪音，耳边只有胸腔越发剧烈的清晰的如鼓心跳。

        空灵清澈的苍天之瞳失去焦距，逐渐蒙上灰暗的色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搞笑了吧，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就死了？

        奇怪的是，虽然知道自己快死了，我这时却只想笑个够，现实实在太荒谬了，我居然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人轻而易举捅了对穿，还都是致命伤。

        等我笑够反应过来，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前的记忆，我终于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吧。

        能够强制解除我发动中术式的咒具虽然罕见，却并不是没有。

        我警惕于术师的威胁，却忘记人性之复杂从来如此，蝼蚁尚能咬死大象。不管是术师和非术师，所有人活在世上，其中又能有几个是面对利益毫不动摇的真圣人呢？

        答案是：没有。

        人是为欲望而活的动物。

        不为动摇，自然是利益不够高。

        【反转术式是把咒力以乘法的形式运用，使咒力本身的负向能量变成正向能量。】

        脑海里不知怎的掠过反转术式的原理。

        犹如醍醐灌顶，死亡仿佛是一场大梦，灵感产生就在短短一瞬间。

        我倏然从这场大梦中挣脱。

        ——豁然开朗，大脑无比清醒。

        冰蓝色的眼瞳再度睁开，像是连绵绕和的巍峨雪岭中，一片清澈深幽、仿佛与天空相接的蓝色湖泊陡然现世，透出的冰冷深入灵魂，傲然高远，神圣不可侵犯。

        仿佛仅仅只是看一眼都是亵渎，而代价，必然是窥探者的死亡。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真实感回归，那些被愚弄戏耍的郁躁和自厌等负面情绪，自内心深处弥漫上涨。如深海中的激流肆意翻搅涌动，海潮汹涌澎湃冲击河堤，理性突然崩开了道口子，失去阻挡的滔天怒火势不可挡喷涌而出，将所有理智悉数吞没。

        缓缓抽出喉咙里沾满鲜血的镊子，我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觉，毫不犹豫把手指插入腹中，仔细翻找着，接着沾满血迹的凶器被我随手丢到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反转术式发动——

        血液回流，伤口愈合，犹如神迹降临。

        我痛苦又欢畅，抑制不住地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会儿停下来，看着几人打斗的场面，眼神冷漠、残酷、傲慢，重现于世的六眼宛如神明俯瞰人间，视映入苍天之瞳视界中的众生为草芥。

        ——那是神的视角。

        而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这些让我痛苦的罪魁祸首。

        “全都死吧——”

        爆发的赤色填满整个室内，反转术式所产生的正能量灌注于无下限术式，出力最大可达正无穷，封闭的空间在轰隆巨响过后炸成废墟，两个刺杀者在“赫”的冲击下骨灰都没剩下。

        而我则悬停于高空傲然俯瞰大地，感到心情无比舒畅。

        刚刚差点就真的死掉了。

        没想到会有人利用非术师的手段杀我，之前那转瞬即逝的微妙感并未非错觉。

        看来在某些方面我还是十分稚嫩，老橘子说的对，我不该为战胜区区废物就骄傲自满，我不该自甘堕落，为了活到更遥远的未来，我必须付出更多努力。

        负伤的五条良等人行动不稳地聚集过来，低头咬着牙跪在我面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屈辱与羞愧交织。

        我记得来时有八个人，现在还是一个没少。

        ——一帮没用的东西。

        我无视他们被“赫”波及而血流不止的伤口，冷漠地吩咐：“务必查清楚这件事，着重调查他们使用咒具的来源。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直接切腹自尽吧。”

        “是！”他们畏惧地低头避开我的目光，微微松口气。

        他们护卫不力是事实，而我也切切实实去黄泉溜达一圈回来，五条家如果都是这种二流水平，倒不如全部回乡下种地。

        不能说没有收获，不过今天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我想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踏进牙科医院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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