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国殇1菖都城破,大凉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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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十三年十月秋收,菖都城外。
莽山上霜红百里,闽宁寺里,江小蛮正与户部郎中相询城郊慈济院事宜。
她一身道袍,头戴芙蓉宝冠配子午玉簪,是清贵无度的男装打扮,可那秋水剪瞳与纤弱身姿,却是不会叫明眼人误认作少年郎的。
自那日为老尼点化,她便险路知反,了悟众生苦。意识到权势的作用,她开始三不五时出入宫廷,磨茧子一样,也捎带让景明帝也推了许多仁政。
江阴一郡数十县的百姓,说起此地的封主玉真公主来,对她修水利,兴女学,办惠民署种种功业,足能说上一二个时辰。去岁瘟疫蝗灾交替,公主还亲赴疫县坐镇,坊间有见过她真容的,皆说是个仙姿玉容的少女,笑起来,就比那九天上的神女还要美上几分。
大凉沃土千里,不过短短三年,坊间巷尾对江姓皇族的风评也好了许多,连带原本蠢蠢欲动的各地藩王诸侯也都开始仿效菖都推行仁政。
禅房里,江小蛮同户部郎中争论起来,隐约间便觉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知道自己的酒瘾有些犯了。
正说到慈济院最紧要的收容经费上,外头小四丧家犬一般带了一队军士奔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
“出大事了!殿下!虎牢关、嘉全关、首阳关、居乾关四关并破,西北诸部二十五万精锐朝我菖都直来!”
在这样的喊声里,户部郎中摔跌在地,外间过路洒扫的僧众也停了敝帚,江小蛮不敢置信地起身,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了眸子看向他身后甲胄披带的鱼姹。
“陛下急召,请殿下速回皇城。”鱼姹给了个肯定的答复,面上惊愕未消一派凝重。
回城后,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富户开始举家南逃。而大部分百姓还不清楚状况,只以为是这几日是搬家迁族的黄道吉日罢了。
等江小蛮一行人入了宫,在大殿上见到兵部诸员,并辅国的几位大将和十余位皇子宗亲皆在,才明白,这一场盛世国难是真的要开始了。
“请陛下亲笔与各路诸侯,备齐粮草共来勤王!”
“老臣誓死护卫菖城,百日内定不让拿些戎狄犬彘破城。”
“速去渤海国议和,无论如何先召回那三十万精锐吧。”
……
原来凉国素来强盛,除去地方府兵外,号称有百余万金甲禁军。可这百万将士,按历代天子不筑城墙的开阔气魄,往常皆是分散各边关榷场,闲时务农与关外各族贸易往来,乱起则即时披甲,弩箭阵法之精,足以应对各部叛乱。
而三月前,渤海国叛乱,本是驻守菖都城东,中原一带的三十万精锐尽数被调去平叛,一时间,都城周边也就只剩了六七万守军。
若是前些年,单凭着这百余年内外城郭巍峨,就是只有一二万守军,也没有哪个部族敢冒死来犯,因是还未攻破城池,就会被中原禁军赶来击杀。
然而三年来,突厥残部阔延孜大汗先是通过姻亲关系,摇身成了疏勒国主,继而并吞西域十七国领土,最后更是将王廷直接迁去了龟兹。未被吞并的各国也皆上表臣服,整个西北一时有了大一统气象。
不过刚兼备诸国,谁也没想到,阔延孜汗狼子野心,竟疯了一样直扑大凉而来。原本也只是要损兵折将乱上一阵,可固若金汤的边防关口,竟朝夕之间被人破解了。
七日后,汗王的二十五万大军分处西南六大城门,菖都被围,举国震动。
被围后第三日,景明帝下诏,六品及以上百官家眷不准离京。
第四日,突厥分骑兵五万,越过南郊,包抄了东城四门,开始袭掠郊野数县。这一日午时,也不用天子诏令了,菖都十门皆闭,四十余万军民被困。
第十二日,东北方向穿越箭矢飞来战鸽四只,每一只足腕间皆缠绑黑绳布帛,江小蛮替皇帝解下每一只布帛,上头一模一样的墨书皆是:“罪臣万死,渤海国拒和,已分兵七万回京来援,月余可至。”
第二十日,突厥人竟拉出了改制过的火药投石,开远门被轰塌半边,六百余将士顷刻丧命。幸而投石只用了数下便罢了工,双方继续鏖战。
第二十五日,守城将士不足,城内丁男补足,妇孺制箭矢运军备。
就在援军皆行至半路时,菖都城内食水为人投毒,金光门守将妻儿被俘,被敌军绑在阵前相挟,守将朝东方遥拜,启门引敌后刎颈殉国。
景明十三年,十一月初七日巳时,天幕阴沉将雨,三万突厥骑兵混杂西域诸国九万人,共计十二万众,从金光门扬长而入,菖都城破,大凉亡都。
消息传开,分散十余路合计七十万的勤王军尽数得令喝停,由东南各方诸侯合议,皆改道往东北方向平叛渤海国而去。唯江都崔氏不愿去,以一己之力,驻守中原,遥望京师。
……
站在护城河的吊桥边,江小蛮道袍脏污,脸上疲态青黑,正按着守卫的刀戟,将百姓放入皇城。
“殿下,宫中余粮不足,不可再放人了!”
“先不管这个,再等等。”
远处是震天的喊杀声,刀兵拼杀声,烽火惨呼一路从西边的金光门蔓延开来,随着日影横移,天幕愈发沉郁阴暗,而坊巷间忽而冲出的火光愈发显得骇人起来。
吊桥上是哭喊惊魂的百姓,有丧子的母亲,也有失亲的遗孤,混乱间,有孩童在脚边跌倒,她随手扶了才发现,竟是赵七家的。
“你们怎么还在城中!?”她一把将赵瞿扯到路边,避开蜂拥而过的民众,“你阿翁阿娘何在?”
已经开蒙认字的赵瞿起身到她肩处高,八岁的男孩子满目是泪,崩溃地抽噎喊道:“方才两个说胡语的兵按着一个姐姐,阿娘阿翁去救,拿柴刀劈死了一个,却被另一个……”
对着赵瞿眼底的惊恐悲怆,江小蛮心头一紧,将人牢牢按进怀里,赤红了双目瞧着城西烽烟。
“蛮儿,快!快收桥闭了城门。”
仰头看去,是冯策站在瓮城高墙之上,正声嘶力竭地朝下喊着。
看着还要涌进来的百姓,江小蛮抱紧了赵瞿,放开一旁守卫的刀戟,阖眸低声道:“收桥。”
这一声令下,守卫立刻斩断绳结,也不管外头百姓还朝里涌入,转动机括拉起巨幅吊桥就要收拢。一时间,人潮绞断,顷刻间就有十余人被挤落进了护城河中。
冰冷河水湍急,听着那其中甚至还有孩童的哭叫,江小蛮只觉自己也如坠冰河,晃着身子几乎要站不住。
菖都外城共计三十余里,若非守将叛降绝不会月余破城。而比起外城,这从前朝就已矗立营造的皇城,北依山峦三面环河,内还有比外城更巍峨壮阔,以糯汁浇筑的铁墙拱卫。
四百年来,仅仅九里多的皇城虽不大,却抵住了数次夺位乱臣的围攻。
只要里边的人不开城门,当今世上,怕还无人能攻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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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殿宇聚了贵胄百官共三千人,太子同昔日斗得最厉害的两位皇子,尽皆战死,此刻只余了一个年仅十六的十一皇子江承平。
在瑶华宫内,乱纷纷得聚了一地的命妇官眷,偶尔传出两声压抑的哭音。妆台前,才痛失爱子的莲贵妃正让女官画偃梳妆,她眉目端研,不见了往昔的妖冶风情,一如宝卷上的神像,将大婚时的花冠千树凤首步摇戴了。
“姨母,蛮儿来了。”江小蛮从外头快步进来,凑到她耳畔,“城东还有缺口,今夜雨落可试着突围。”
“本宫不会走。”抹去侄女额角的土灰,许绮莲暗淡的眼眸闪过一线光彩,“你今夜就走,带上瑶华宫全部守卫。”
江小蛮拼命摇头,掩住腔中悲酸说不出话来。
“听姨母说,别看今日菖都没了,那些乌合之众作乱一时,却是连中原都到不了的。你我虽是姨侄,可却是二宗,你的根基在江南,蛮儿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
这话就是交代后事了,江小蛮看着她头上晃动的千树花冠,金箔如叶,红着眼睛一把抹去面上泪去,沉声道:“我再去瞧瞧有没有战鸽过来。”
说罢,狠命挣脱贵妃的手,头也不回地越过殿内人群朝外奔去。
没有援军的消息,晚膳时分,皇城中挤了二万余人,铺散着蜷缩在各处殿宇亭台,连三大殿的朱色丹墀边,都坐满了避难的民众。宫人们提了篮子,正四处分发着不多的馍子稀粥。
‘镗镗镗’忽而外头响起收兵的铙音,震天彻底得闷响声,传遍了整个不大的皇城。
鸣金收兵,宗庙中的三面巨铙被缴,却被那些外族胡乱地敲响。
这本该是败者所奏,此刻却由突厥士兵猛烈地击打着,像是丧钟一样,让皇城内外的大凉子民心颤如裂。
吊桥外传来用铁号传音的呼喝,有突厥语音浓厚的汉语响起:“大凉的国主听着!尔等已是瓮中之鳖,若是速开城门乞降,大汗网开一面还可有命。”
说完话,城墙上羽林卫往下一看,但见城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被迫着排成纵列,人头滚落,哀哭震天。
皇城内干将皆已战死,十一皇子年幼不经事,如今却只有江小蛮同鱼姹冯策等人,领着六百羽林卫束手待死。
江玮一下子老迈了十岁般,在城下开始架火炉食人肉时,他仰头取出月余未碰的丸药,一口吸尽了,而后披发癫狂地上了城墙,开始对阵叫骂,甚至指着城下百姓,喝令他们同弯刀荷甲的敌兵对战。
正在西市拥胡姬品茗的阔延孜汗听了,纵声大笑起来,他一手扭断了胡姬的脖子,鹰目下一片阴翳:“去,寻几个幼童,绑去阵前。”
闻言他身侧一人终是再忍不得,高大身躯挡在传令兵面前,用侍从听不懂的纯正汉语谏道:“王叔夺不下凉国,此行足以震慑西域同突厥诸部,早晚都要退兵,凉国皇室已是差不多灭尽,不可再如此害民。”
汗王倏得抽刀横在他项间,又朝传令兵股下踢了脚:“凉皇那老东西本王不要,可城内有一人,于国势至关要紧,本汗非得不可。”他顿了顿又将刀回鞘收了,鹰目沉沉笑意森寒,“听说江都崔氏的这位后人,可是神女一样生得倾城,本汗务要见识一番。”
身侧人暗自捏紧了念珠,却是无话。
俄而又是一人入内,口称岳丈。见了来人,汗王明显笑得真心了些:“小奇,带你阿哥出去。入了城后哪个部族也不如你朅末的煞气重,叫他管束好部下,本汗的事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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