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独

唐铭卿回家之后，在高考结束之前是不会回来了。

        宋塬翚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最近他变懒了很多，天天要写的日记总是会并起来几天的量揉成一篇。因为懒，所以他一天两天的都不想动，连吃的东西也是骤减，随便去超市买了面包回来干啃。

        然后宋塬翚就空出了很多时间。

        他把房子――这个姑且还留点亲情味道的地方，仔细的清理了一遍，把自己房间的书柜清空搬了出来，摆上了宋甘安的勋章。可惜宋塬翚并不擅长打理元思君养的那些祖宗玩意儿，没过几天花就枯了一大堆，他又只好跑了一趟照相馆，把元思君以前拍的花卉图片洗出来裱好。

        宋塬翚还修理了一遍后院疯长的树枝丫，不小心摔下梯子时，腿还磕出了大片血迹。

        以前宋甘安修树的时候宋塬翚还会帮他扶住梯子，现在宋塬翚长大了，梯子却还是会倒。

        他把客厅里挂着、摆着的照片全都擦了一遍，然后全部塞进箱子封存起来。

        ……

        你看，其实宋塬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直到他把手中的事情忙完，靠在后院的摇椅上看着夜晚黑云密布，才发现时间不过才走了一天――这才一天，宋塬翚就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或许他要的哪个人回家……可是，又要等谁呢？

        宋塬翚好像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无从考证。

        他的心脏很难受，空空荡荡无处安放，好像随波而飘的荷萍，无处生根，生在水面、烂在水面。等他闭上眼哼完一曲轻缓音乐，哼完一曲童谣，睁眼才发现无人笑着望他――

        噢……

        他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从今以后，元思君不会给他烤小蛋糕，不会有那种粘满奶油、里面金黄松软的蛋糕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一家人的午后甜点。

        什么都没有了。

        以前很多人夸过宋塬翚是个小太阳，可是太阳也有末日。从今以后，太阳黑子布满了太阳，宋塬翚的日记也变得阴暗压抑。

        他在摇椅上坐了那么久，忽然掏出了手机叭叭叭地打字。

        【如翚斯飞：我今天干了件大事。】

        等到把这句话发出去，宋塬翚才如梦初醒，发觉对方应该还在积极备考无暇顾及其他。他的同级生们都在摩拳擦掌，奔向可期未来，唯有宋塬翚这个连名字都包含未来的人，还畏惧将来。

        手机即将黑屏，又有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forever唐：什么事儿？】

        宋塬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二十二时五十四分。

        此时此刻，唐铭卿刚刚洗完了澡，混在一群挑灯夜战的畜生中尤其不同。他擦着头发，就听得上床的一只问：“哎，唐哥，你帮我看看这道函数题吧。”

        “等会儿。”

        【如翚斯飞：大扫除，现在墙上的瓷砖都能当镜子用。】

        【如翚斯飞：你要睡觉了？】

        唐铭卿目光一动。

        【forever唐：我倒是想，怎奈被人当成了行走的免费作业帮，陪着一群卷王夜读。】

        【forever唐：方便打电话吗？】

        坐在唐铭卿上铺的那只卷王等了他半天，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唐铭卿给所有人发了一张“警告黄牌”，说完不许跟来后，钻进了洗手间打电话。

        电话立刻被接通。

        “喂――”宋塬翚压低声音，“十一点了真的不会吵到你？”

        唐铭卿无奈：“你觉得呢？”

        “那就不会。”

        宋塬翚望着天空，看不见那指明方向的北极星：“你们什么时候去考场？”他扳了扳手指，作为一个文科生，对数字果然还是不太敏感，不太确定，“好像快了吧？”

        “6、7号。”唐铭卿嗯了一声，“老爷子说这次高考好像提前了，在集会上说是应了个‘录取’，唾沫横飞。”

        宋塬翚想了想那个戴眼镜的小老头一脸激昂的样子，忍俊不禁。他还真笑了一声，把腿收在了胸前，略显倦意：“唉，这次我干脆把我毕生的运气都转给你好啦，不考个清华北大回来我看不起你。”

        “……不差你那一点，自己留着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留着又没有用。”

        宋塬翚又不高考。他是个考试锦鲤，小考要挂大考必过――比如中考那一回，运气岂是唐铭卿口中的“一点儿”？

        他更希望对方考得不错，能上远方最好的大学。

        唐铭卿心脏一酸：“以后留着有用，现在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等我考完，马上就回来了。”

        ――

        最后的最后，宋塬翚率先挂掉了电话。

        他知道高考对唐铭卿有多重要，一个不想挂断的电话堪堪只持续了十来分钟。他知道对方要学习、要休息、以后有阳光万里，会越走越远，不会因为自己――六年同窗请而回头。

        宋塬翚从此照……不到太阳，或许会一直孤独到死。

        原来一个人的情绪崩溃真的只在弹指之间。

        宋塬翚回到房间，打开灯之后看到了满地的狼藉――那是书柜里清楚的东西，他十几年的人生被践踏在地。

        【人生于世上，终究会死亡，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几乎困惑了宋塬翚的一生。

        活着是为了不留遗憾，世界才因此精彩。很多人这样回答过宋塬翚，因爱或恨，又因利益纠葛……这些临死的愿望，其中不乏天方夜谭。可就算是天方夜谭中，也未曾有过日记主人公的回答。

        宋塬翚想要什么？

        他是一个浪漫的现实主义者，希望重回十七岁前的某一天快乐无忧，又在心底极力反对，说这是痴人说梦，白白浪费了一天。

        他想扔掉自己所有的气运，从一开始就不要和唐铭卿上同一所学校。

        他希望自己能早一两年长大成人成为依靠，或许这样元思君就不会心如死灰。

        他希望自己能回到那一天，告诉工厂的人一定要好好检查设备……

        他想要的东西那么多，无法排序。做选择真是件令人痛苦又讨厌的事，宋塬翚想，可能他现在更想死在一个无人处吧。

        他花了一个晚上，翻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翌日，宋塬翚去了一趟医院。

        家离医院有些远，所以宋塬翚乘了公交。工作日的乘客有些少，但几乎是每一个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个面呈病色的少年，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宋塬翚望着白色短袖上大片大片晕开的猩红，目光沉敛。

        直到纱布兜不住血滴在地板上，他才反应过来，用鞋踩住了那块地方。

        这大概是公交车司机开车最快的一次，老踩着绿灯的尾巴，一个甩尾冲刺到了医院门口，就差一个油门直接冲到候诊区了。

        宋塬翚的脑袋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就摆了一张单子。

        医生说，要缝针，最好叫家长过来一趟。

        宋塬翚摇摇头。

        他没有什么能联系的人，能打通电话的，只有那一群身在备考的同窗。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了昏厥。手臂上打了绷带，宋塬翚别了别嘴。心想这玩意儿还不如唐铭卿缠得好看。

        隔壁床住院的小孩在过生日，问宋塬翚要不要来一块奶油蛋糕。

        宋塬翚沉默了很久，如同一位将行就木之人，拒绝了他。

        曾经的生日，宋塬翚会和元思君花一个上午做一个的奶油蛋糕，送给邻里小孩，还会留一块给宋甘安送去，然后一个下午都在消防总部里呆着。

        这一定是宋塬翚最幸福的时候。

        医生又来了一趟，让他填上父母的信息。

        “……还能填谁的？”他问。

        最后，他咬着笔杆想了很久，终于落了笔，填了个与自己并不相熟的人――宋塬翚的手机壳后夹了一张纸，是以前送她回家的那个消防员叔叔给他的，说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他。

        当然……现在对方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来帮他宋塬翚。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消防员叔叔没来，却是打个电话麻烦了他妻子跑一趟，说是自己那个牺牲了的班长的儿子好像出了点事，没有监护人。

        他妻子听完医生说的话后吓了一跳，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很担心小孩，当即给宋塬翚挂了个心理科，打算哄他过去。

        宋塬翚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原来这就是病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关了机，不自觉的捏了捏手指。

        他很白，手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越发显得整个人多愁多病。

        “……疼吗？”

        “感觉不到。”

        宋塬翚麻木地回答这一个个问题，低头抠着纱布的边缘，心不在焉。有时他还会失神很久，又反过头来问对方问了什么。

        “……我不知道。”

        “真的不记得了。”

        昨天晚上宋塬翚就好像看着看着日记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床盖好了被子……再后来就是发现身上黏黏乎乎的。

        “我以后怎么办？”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不知道啊。”


　　https://www.msvvu.cc/31358/31358295/1154555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