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问题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你希望怎样度过？”

        宋塬翚小时候大概是受到了小说、电影的荼毒，脑子里经常会蹦出很多奇怪的问题。例如2025年10月，日记本上出现的那个问题，其实早在十多年前他就接触过。

        ――只是那时，“死亡”对他来说太遥远，唯在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因为宋塬翚小时候长的跟洋娃娃似的，可爱漂亮性格软，异常讨人喜欢。所以他也得以有机会来问问周边的人。

        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这让有些认死理的宋塬翚很苦恼。

        第一个受到盘问的人是宋塬翚的同桌，也是占了地理上的优势。

        “怎样度过？”何梓林耳朵里塞着耳机在听mp3，对于宋塬翚的这些问题习以为常，半真不假地回答道，“玩一天手机吧，难不成还要学习一整天？”

        宋塬翚撇了一眼对方桌子上那个印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眼镜盒，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说：“我没有在开玩笑。”

        再者，你明明就是个卷王好吗？

        ”我也没有想让自己痛苦一整天，”何梓林关掉mp3，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很认真的说，“学习好就一定喜欢学习吗？我希望我的日子肯定不要留下遗憾，玩游戏的时候让我非常快乐。”

        宋塬翚解释道：“可是你就死了，最后一天还可以玩得那么开心吗？”

        闻言，何梓林沉默了很久。

        “……死就摆在那儿了，怎么过才有意思呢？”他摇摇头，“我想不到。”

        在这个年纪，死亡无非是游戏中失败而变灰的屏幕，只是游戏可以重新来过。学校里的安全教育课不少，生命只有一次的观念早在心中扎根。“死亡”――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恐惧。

        饶是一向大大咧咧的何梓林也觉得很不舒服：“我说，你脑子里要想也要想点好事，一大早说死不死的晦气不晦气？”

        宋塬翚“哦”了一声，看上去呆头呆脑老不乐意，其实就听进去了一句话。

        【死亡是要不留遗憾。】

        不留遗憾的死亡？

        宋塬翚又不明白了。

        “嗐，你也别想那么多，都是些没影的事儿，”何梓林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并在窗外老师走过的一刹那，扯下耳机藏起了mp3，“别一开口傻不拉几的问这事儿。”

        可惜何梓林说了这么一大段，对方只拥有七秒钟的记忆力。

        宋塬翚除开好看，就只有憨憨这一个特点。作为这个人的同桌，何梓林总是担心宋憨憨哪天会被坏人给拐了数钱还心甘情愿的，所以他着宋塬翚就感觉自己是先养了个儿子。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这小傻子又能正经搞出个“我们又不同姓，你怎么可能是我爸爸”的问题。

        “可是不问的话，我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宋塬翚不解，“不是说，不懂就要问吗？”

        很好。

        宋塬翚见他的嘴角抽了几下：“……你怎么了？”

        “想夸你大智若愚。”

        那时的宋塬翚是提前上的小学，年纪比别人小了一岁多，也没有什么出色的成绩。对于何梓林冷不丁蹦出的几个成语，她也不懂，只当对方是在故弄玄虚。

        问了何梓林这么久，宋塬翚还是不明白。

        他和对方不一样。对于生死这一点，至少宋塬翚并不膈应。

        本来嘛，生死平常得跟自然界的冬去春来、大风刮过一样。一个生命的逝去只是无数个细胞的凋亡，是极其正常的程序性死亡。若是世界上真有什么永恒的生命存在，那便会没有了《进化论》这一说，生命永远会原始而愚昧――过度繁殖、不可死亡的现实将带领他们走向毁灭。

        所以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任何永恒的生命。

        宋塬翚顺了顺逻辑，明白了这一点非常骄傲。

        他明白生与死这么个大道理，却不清楚弥足遗憾的意义所在。

        为了不让何梓林在耳边罗嗦，宋塬翚趁着午休时间对方在睡觉时扭过身子，对着后桌压低声音：“乔老师？”

        “我去！”

        乔天沐正在偷偷看小说，被这么冷不丁的叫了一句魂都被吓飞了……当然，宋塬翚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他四处张望没见着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乖乖，你吓死我了。”

        “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宋塬翚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乔天沐的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个好事，但还是答应了：“说。”

        “如果你从现在到明天午休，只有一天能活了，你会怎么过？”

        乔天沐觉得对方是在内涵自己，但他没有证据：“……你确定要用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咒我？”

        宋塬翚很诚恳：“咒你我有好处吗？”

        乔天沐一哽。

        不过他还是在书上别了个书签，关上了那本名为《重回我爸当校草那年》的小说，并塞进抽屉，趴在桌子上认真想了想。

        宋塬翚瞥见那花花绿绿的小说封面打了个寒颤。

        乔天沐没让他抖下去，用气音问：“那这一整天我都会呆在学校吗？”

        “当然不是，就假设你什么财力权力都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环游世界都可以实现的那种~”

        对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解释过后，宋塬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至少这样，对方回答“玩手机”的这个概率会大大下降。

        看得出来，乔天沐已经很努力地在想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比如呢？”

        “把被老师收走的小说从办公室里偷回来？”

        “……”

        救命，这真的很像是乔天沐能做出来的事儿。

        “除了这点，肯定也有别的，”乔天沐见他那一脸的一言难尽，没好气儿地推了一下面前的大脑门，“哪能只有这点儿出息？”

        “想做的事情太多，恐怕半辈子都做不完。”

        这样，不留遗憾的离开就是个悖论。

        宋塬翚思索了一下：“那按兴趣爱好来个排序？”

        “宋憨憨――兴趣爱好肯定是一件，让我非常乐意为此花费巨大精力来做的事，这肯定要花费不止一天甚至一星期、更长的时间。”乔天沐道，“有人喜欢写作，想出书，你觉得他们可以一天之内写完吗？显然不行。”

        “何梓刚刚说的玩手机，是兴趣，但是一盘游戏的时间还是很短的。”

        “可是……遗憾怎么办？”宋塬翚问，脑子迷迷糊糊的。

        乔天沐很喜欢看书（当然不止限于言情），所以总会说出一些天马行空又或是很有哲理的话：“所以要做自己觉得很有意义的事情，不单单只是来看兴趣……比如我不想死，我要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看着有些云里雾里的宋塬翚又道：“当然，某些人还是好好当个小傻瓜就行。”

        “？？？”

        “死亡只是一个消失的代名词而已。”乔天沐说，“我还这么年轻，用不着、也不希望现在真的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乔老师果然还是乔老师。

        “但可能以后这个想法会改变一下吧。”

        “啊？”

        “笨蛋，以后我可能会遇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啊。”

        世界上有意思的事情那么多，于人而言意义不同。热爱文学的人会将书看做至宝，而一个不识字的人认为这书还不如卖了换了一块面包。乔天沐其实和宋塬翚很有共同话题，只不过是没傻到像对方一样来问别人。

        因为理解，所以会认认真真的回答。

        他告诉宋塬翚，遗憾的答案就像是在不同时间问别人“现在几时几分”，答案因人而异、因时而异，根本没有必要问下去。

        “为什么没有必要啊？”

        “因为每一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就像语文答题。”

        这个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本还要给宋塬翚讲讲大道理的乔天沐目光一撇，便见着了行政老师站在窗外向他俩“和善”地招手，顺便拎上了听mp3睡觉的何梓林。

        何梓林睡得正香，一睁眼就快被这俩玩意儿气死了。

        正值夏日，四年级教室外站了一排棒槌，汗如雨下。

        “……何梓――”宋塬翚见老师走远，又开了口。

        “姓宋的，别逼我揍你。”

        “欸，宋憨憨，你看他脸上的口水……哈哈哈！”乔天沐见何梓林天天臭显摆的mp3终于被收了，竖了个中指，简直笑疯，“何傻b！”

        “憨憨你别站中间。”何梓林向后倾了下身子，一下打上了乔天沐的头，“怕误伤。”

        乔天沐痛嗷了一声。

        “嘘――你们小声一点……”

        就因为这点儿破事，何梓林罚完站后就没再主动理乔天沐――至于宋塬翚……算了，这小孩傻得让人心累。

        乔天沐还是吃了个亏，笑话何梓林的时候忘了自己私藏小说的事儿被对方抓了把柄，受某人威胁，只得帮其包下了罚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乔老师就在一片看戏的眼神中，吵得呼天抢地。

        “我们从来不理傻子，”何梓林让宋塬翚把本子摊开，帮他抄着一遍。

        “何梓……”宋塬翚反了下头，有点窒息，“这样真的好吗？”

        何梓林又把他的脑袋拨了回来：“别理他。”

        宋塬翚：“……”

        何梓林只当是自己聋了：“你中午在问那个问题？”

        宋塬翚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不该答话：“……”

        “我说过的东西就没指望过你记得，”何梓林翻了个白眼，看上去无奈极了，“虽说大乔的脑子有问题，但傻的还算有特色……想通了吗？”

        宋塬翚老老实实的摇头：“不懂。”

        何梓林手中的笔杆扭动了几下，留下一排方方正正的字：“那就算了。”

        没办法理解的事情，又何必深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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