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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湖山训练结束后,李云龙被任命为副军长,由于军长彭志患了肝炎长期住院治疗,李云龙成了代理军长,主持军里的工作。军政委孙泰安和李云龙是老熟人了,红军时期也是四方面军的。军参谋长田保华也是熟人,抗战时期是新四军五师的,都是老战友了。
这个新搭的班子相处得很融洽。李云龙厉兵秣马准备再攻金门,他认为这次他有绝对的把握,只要有足够的船只和炮火支援,他一个军拿下金门是没问题的,等拿下金门,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台湾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加紧训练部队进行登陆作战和准备船只。
此时,朝鲜战争爆发了。
首批志愿军入朝作战,四大野战军都抽出一些精锐部队入朝。集结在福建沿海准备参加台湾战役的三野部队,也被调走了三个军。再攻金门的作战任务被取消。
李云龙为自己的部队没能参加入朝作战感到大为恼火,他跑到军区闹了几次,说是去请战,其实纯属无理取闹。他先是把别的部队贬得一无是处,然后借机抬高自己的部队,意思是,领导有眼无珠,不识真货,既然金门和台湾都不打了,那还要他李云龙蹲在这里干什么?反正上级也看他不顺眼,不如派他去朝鲜作战,省得在这里闲出事来,只要上级同意,他拍拍屁股就走,绝不多待一分钟,降级都没关系,他宁可指挥一个师或一个团,关键是要有仗打才行。
这么闹肯定没好处,上级都烦他了,每次都是一顿批评,弄得他灰头土脸的。在这期间,田雨来过几次信,当时正赶上他心情不好,手头又懒,所以就没回信。田雨那边似乎也生气了,索性不再写信。
攻金战役虽然取消了,可是事情却一点儿不少。本来国民党军队已成惊弓之鸟,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的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金门守军立刻又来了精神,摆出一副要反攻大陆的姿态,福建沿海的气氛又紧张起来,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不管国民党军敢不敢反攻,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永备火力点,炮阵地的构筑,粮弹的运输和储存,兵力的配备,海滩上要设置大量的防登陆障碍物,李云龙忙个不亦乐乎。
那天李云龙正在军部作战室和参谋长田保华带着一群作战参谋研究反击方案,就听见警卫员小陈在门口大喊:“副军长,您看谁来啦?”
李云龙抬头一看,竟是田雨走了进来,他一时愣住了。
田雨穿着一身半新的列宁服式女军装,胸前佩着解放军胸章,头上戴着缀着八一红星的无檐军帽,乌云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冷冷的表情仍遮盖不住全身洋溢着的青春妩媚的气息。
李云龙当时脑子里塞满了火炮口径、弹药基数、炮群配置之类的数据,他看到田雨半天没醒过味来。作战室里的军官们都看傻了,这些刚从战争硝烟中走出来的军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早听说副军长娶了个漂亮老婆,今天算是开眼了,果然是天姿国色。等李云龙明白过来这是自己的妻子时,他浑身上下“轰”的一声像点燃了一把火,长时间的思念和被压抑许久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使他难以自抑。他看看四周,便极不客气地说:“喂,都直眉瞪眼地看什么哪?有能耐自己也娶一个。现在大家是不是都回避一下,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我们两口子亲热吧?”
军官们轰地笑了,参谋长田保华挥挥手说:“笑什么?都出去。”
他凑到李云龙耳边小声说:“你就伤天害理吧,傻大黑粗奔四十岁的人了,愣敢娶这么个水葱似的小媳妇?也不怕把人家压坏了。”
李云龙心里很得意,嘴上还得假谦虚几句:“不好意思,拿不出手呀,没办法,我老婆说啦,咱要不娶她就上吊寻短见,你说,咱老李是那不负责任的人吗?”当然,他这也是小声说的,没敢让田雨听见。
李云龙平时住在作战室隔壁的一间小宿舍里,和作战室之间有个小门连接。他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冲上去一把把田雨搂在怀里,拥进宿舍。他喜不自禁地说:“好老婆,你真给咱长面子,没看见这些家伙都看傻了?”
田雨由于李云龙没给她写信,心里有气,便拼命挣扎。李云龙哪管这些,他的两条胳膊像钢浇铁铸似的死死箍住田雨柔软的身子,田雨挣扎了一会儿,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身子也开始瘫软了,好像融化在李云龙的怀里了。
李云龙又粗又硬的胡楂儿像锋利的钢锉,扎得田雨娇嫩的脸生疼。田雨也顾不上这些了,心中的不快在丈夫火热的激情面前,早化作满腔柔情。她仰起脸,喘息着拼命地亲吻李云龙的脸颊,嘴里喃喃自语着:“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为什么连封回信都没有?你心里还有老婆吗……”李云龙哪里还顾得上说话,他像久旱的土地,渴望甘霖的滋润,如火的激情在燃烧。一阵熟悉的战栗闪电般掠过全身,他把田雨一下子扔在脏乎乎的床上,哆哆嗦嗦地解着田雨的军装扣子。
田雨突然觉得不对,她吃惊地说:“该死的老李,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让人家听见像什么话?你放开我……”
李云龙的手在忙着,嘴里说着:“这是我的军部,这是我的家,谁也管不着我在家里和自己老婆亲热……”
田雨停止了挣扎,她闭上眼睛,嘴里叹息道:“真不知哪辈子欠了你的,你这冤家……”
这座临海的城市有很多别墅式的小楼,建筑风格迥异,表明这座城市有着较长的殖民地历史。1949年国民党军撤退后,这些小楼都被新政权接收了。李云龙和田雨的新居便安在这里。分给李云龙的这座小楼是个灰色墙壁、陡直倾斜屋顶的哥特式建筑,瓦楞铁皮做的屋顶涂着砖红色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外墙上爬满绿色的常青藤。一层有个大客厅,地板是樱桃木做的,光可鉴人,落地式玻璃窗可直望大海,英式壁炉上放着银制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蜡烛台,客厅中央摆放着真皮沙发,地毯是带有西亚情调的土耳其货,客厅里还有一架德国霍夫曼牌的三角钢琴,壁炉上方还挂着一幅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风景画复制品。
田雨走进小楼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幅油画了。画面上表现出浓郁的19世纪俄罗斯的田园风光,那茂密的、色调斑斓的白桦林似乎在秋风中飒飒作响,林间空地上绿草如茵,野花绚丽,清澈的小溪在静静流淌,一段枯死的树干横卧在溪旁。田雨被这幅画表现出的淡淡的忧郁和安详、静寂的氛围所深深打动,她久久地站在画前不肯离去,伟大的列维坦竟能用色彩调制出那种难以言传的、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俄罗斯式的忧郁,田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这幅优美的油画紧紧抓住了。
为这幅油画,田雨和李云龙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李云龙的感受和田雨正相反,当他第一次走进小楼时,就觉得这幅画很不顺眼。他平生没见过油画,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有着浓厚地域性的艺术品味和审美观。他喜欢年画和剪纸。在他看来,过年时炕头上挂幅杨柳青年画,上面有个穿红肚兜的大胖小子抱条大鲤鱼,再写上几个字年年有余(鱼),窗户上再贴上五谷丰登、喜鹊登枝图案的剪纸,那才叫美,看着就那么喜兴,他也会像田雨看油画那样,深深地被艺术的魅力所打动。
李云龙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旋即又蹦了起来,松软的沙发把人的身子都陷进去了,使他感到极不舒服。他换了个地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忽然又觉得脚上奇痒,他患脚气不是一年两年了,于是他脱下鞋袜开始抠起脚来,一双汗脚摆脱了鞋袜的束缚,开始把浓郁的气味散发到空气里。正在欣赏油画的田雨被这种异常的气味拉回了现实中,她皱着眉头看看正在旁若无人抠脚的李云龙,心里暗暗惊讶,自己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粗俗的嗜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了窗子。
其实,她和李云龙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天,三天时间能发现什么呢?浑然不觉的李云龙哪里知道田雨的内心感受,他一边抠脚一边对油画进行评论:“这洋画儿一点儿也不好看,啥内容也没有,不就是树林子和草地吗?哪儿的农村没草地和树林?要不说资产阶级腐朽呢,还真不假。”
田雨听着不入耳,便不满地说:“老李,你不懂画就别乱评论,这可是名画。”
李云龙不屑地说:“什么破画?当年红军打土豪,从地主老财家搜出几张画儿,是那种边上带轴能卷起来的画。我问地主是什么画,地主说是明朝一个叫……什么的画家画的,对了,那画叫泼墨,就是把墨往上泼的意思。后来那几幅画被我们擦了屁股,连擦屁股都嫌硌……”
田雨懒得听他胡扯,便扭头上了楼。
李云龙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不顺眼的东西还真不少:那火炉子怎么修在墙壁上?这个叫钢琴的玩意儿也太占地方了,咱一个带兵打仗的老粗要它干啥?当饭桌嫌矮当凳子又嫌太高。他吼道:“小陈,找几个人把这玩意儿给我搬出去。”
小陈问:“搬到哪儿去呢?扔到大街上?”
“随便,愿意交公就交公,要懒得搬,劈了当柴火烧也行。”
实心眼儿的小陈当然懒得搬,这玩意儿也太重了,他找来斧子就准备劈钢琴,正巧田雨从楼上下来,一见小陈高举着斧子不由大惊失色说:“小陈,你疯了?这是钢琴,很贵重的。”
小陈一听是贵重玩意儿,忙收起斧子问李云龙:“怎么办?”
田雨说:“老李,我喜欢这钢琴,咱们留下它好不好?”
李云龙哼了一声说:“真是小资情调,好啦,好啦,你愿意留就留下吧。”
田雨突然又发现那幅油画不见了,墙上换了毛**、朱德的像,她忙问:“油画呢?”
李云龙没好气地说:“扔了。”
田雨急了:“我喜欢这画,你怎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吧?”
李云龙像不认识她似的仔细看看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田呀,我要批评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欢的东西,又是钢琴,又是什么油画,哪样是劳动人民喜欢的?”
田雨也生气了,她不客气地打断李云龙的话:“你少扣帽子,谁规定的劳动人民就不能喜欢钢琴、喜欢油画?这是文化,劳动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谁像你,自己没文化,也不许别人有文化。”
李云龙大怒:“我从小就是穷孩子,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这么点儿文化还是部队上学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没文化,怎么样?就是因为穷才革命,才造反,共产党的天下就是靠我们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打下来的。国民党的将军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学又是外国留学,管个屁用,还不是被我们这些泥腿子赶到台湾去了?你嫌老子没文化,早干啥了?不愿意给泥腿子当老婆就滚……”
小陈一看吵了起来,忙拉住李云龙的袖子小声劝道:“首长,你消消气,嫂子不是这个意思。”
李云龙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闲事,这是原则问题,要不及时纠正,将来这个家还不出个反革命?”
田雨二话没说,扭头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捡起那幅画,紧紧抱在胸前,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倾慕的英雄竟是这样粗暴,这样蛮横,这么缺乏教养。天哪,他总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她感到一阵悲哀,一阵绝望。
李云龙发完火觉得心里有一口气还堵在那里。他最近心情很恶劣,不顺心的事多,总想找谁干一架,由于找不着对手,这口气便窝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没仗打憋的,二十多年来都是打仗打过来的,猛地进入和平时期还真憋得难受。他余怒未消地回到军部,在门口碰见军后勤部长陈智文。陈智文一见代军长就跟上了他,向他汇报说后勤部刚刚接收了一列从后方发来的弹药列车,刚把弹药卸进库里,军区又打来电话,说这批弹药发错了,本是应该发给L军的,列车在徐州编组时被一个军运参谋搞错了。
军区命令把这批弹药用汽车运到几百公里外的L军,总数有20万发。李云龙正烦着,听到这些便骂了起来:“娘的,该枪毙了那个军运参谋,他是吃干饭的?既然弹药都进了库,再搬出来运走不是瞎折腾吗?我看咱们自己留下得了,给谁不是给?”
陈智文说:“军区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李云龙正待发作,突然防空警报响了,他抬头望去,见四架从台湾起飞的美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从上方掠过。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空袭,由于解放军的空军刚刚组建还无法参加实战,加上刚入闽的三野部队高射炮极少,防空力量几乎是零,部队吃够了台湾空军的苦头。
李云龙望着从头上掠过的敌机,目测着敌机的飞行高度,脸上突然阴转晴,他招呼参谋长和作战部长到会议室开会,然后对陈智文说:“你先回去,弹药先不要运,等候我的通知。”
后勤部长狐疑地搔着头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台湾桃园机场起飞了四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由空军少校林志雄带领编队。他们的任务是沿大陆海岸线进行例行侦察轰炸,一旦发现重要目标,立即予以摧毁。林志雄少校的飞行编队在金门岛上空转了一圈,机翼下蔚蓝色的大海中的金门岛呈哑铃状,东西方向粗,中部细,就像哑铃的握柄。
看来,前线平安无事。
他率领机群转向90度,径直向北进入大陆上空,机群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发动机轰鸣着掠过解放军的沿海防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轻松的飞行战斗任务,解放军没有空军,没有高射炮,只能在地面上挨打,就像两个世纪前北美大陆手执弓箭长矛的印第安人和手执火器的白人作战,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对此,林少校总有些耻辱感,一个武林高手对一个缺乏起码自卫能力的伤残者大打出手,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夸耀的。林志雄早已从情报部门得知,这里是解放军S师的防区,金门战役时,解放军S师的F团在古宁头登陆,与国民党军十九军、青年军201师血战两昼夜,林志雄在战斗最激烈时曾数次率机群轰炸古宁头解放军的滩头阵地,尤其是全部炸毁解放军登陆部队的船只,林志雄因此获得宝鼎勋章一枚。
“01,01,发现弹药库一座,是否攻击?是否攻击?”僚机在向林志雄呼叫。其实,林志雄已同时发现一座小山坳里,绿色的弹药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军士兵正手忙脚乱地把插满树枝的伪装网往弹药箱上盖。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现在才想起作伪装,是不是晚了点儿?看来,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点儿太对不起对方了。他率领机群向左转后又兜了回来,虽然蚊式战斗轰炸机的转弯半径不大,可空中转一个圈的直径在地面上计算,也有近10公里。林志雄少校发出命令:“02,02,跟我进入攻击位置。03、04担任掩护……”他拉动操纵杆,机头猛地向下一沉,带僚机呼啸着穿过云层向下俯冲过去,这段俯冲攻击的距离在空中只是一掠而过,在地面上看却有七八公里的长度,蚊式战斗轰炸机一旦进入俯冲攻击,就别想再改变航线了。
地面上的露天弹药库越来越近,林志雄已经把手放在了投弹钮上,两侧机翼下悬挂着的两颗500磅重的航空炸弹一旦落下去,够敌军喝一壶的。突然,他发现地面上出现密如繁星的点点火花,随即飞机猛地一抖,犹如遭到冰雹的袭击一样,机身下、机翼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发动机骤停,同时,驾驶舱的透明有机玻璃罩被密如飞蝗的弹雨顷刻间击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这至少是上万支步枪、***、轻重机枪组成的拦阻火网,自己飞得太低了。
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在霎时被弹雨打成了筛子,飞机一头栽下去,在小山上撞出一团橘红色的火花。跟在后面的02号僚机驾驶员发现情况不对,猛拉操纵杆把飞机拉上云层。纵是如此,发动机也冒出了黑烟,在另外两架飞机掩护下,摇摇晃晃地滑翔着在金门简易机场上迫降了。
地面上S师的官兵纷纷从掩体中钻出来,跳跃着,欢呼着……
指挥部里,李云龙的脸上笑开了花,多日来的烦恼一扫而光,他朝金门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后经过老子的防区要留下买路钱……”
他抓起电话命令道:“军属、师属炮群、岸炮群,还他娘的等什么?向金门机场急速射击,干掉那架飞机。”
“轰”“轰”,远程炮群开始了急速射击,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径的炮弹掠过海面,暗红色的弹道布满天空。炮兵观察员从炮队镜里看到,那架刚落地的飞机顷刻间被几发炮弹击中炸得支离破碎,驾驶员的尸体被高高抛了起来,机场笼罩在火光和硝烟之中……
军指挥部里,李云龙正一字一句向作战参谋口述给军区的作战报告:“我部于28日上午10时遭敌空袭,S师用轻武器组成防空火网,实施拦阻射击,击落击伤敌机各一架,负伤敌机迫降金门后,被我炮群击毁。此次防空作战中,我部共消耗子弹×××发,炮弹×××发,军区原定向L军运送弹药之任务,现已无法完成,代理军长李云龙深感责任重大,特此自请处分。”
参谋长田保华在一边笑着说:“他这哪儿是自请处分呢?我怎么觉得是自请嘉奖呢。”
自从和李云龙吵架后,田雨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李云龙的粗暴蛮横大大出乎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么可以这样,结婚之前他乖得像只猫,为求婚他可以在雨中站几个小时,真像个侠骨柔肠的男子汉。可是一旦把人骗到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由于感情受到伤害,连李云龙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里也变得不可原谅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欢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后和别人谈话,全然不顾嘴里臭烘烘的还特意往上凑。
真没教养。教养是文化素养的外在体现,一个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养问题,那么就说明他大概还不知道教养为何物,这种人你就算说破嘴皮也只会招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对有文化的人表现出一种轻蔑,对自己的无知和出身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皇帝的龙子龙孙对自己出身高贵表现出的优越感一样,真可笑……田雨感到一阵迷惘,婚姻怎么会是这样?自己是否太轻率了?两人在出身、文化、教养、性格和阅历方面的巨大差异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无所适从。她打算先搬到医院去住,和李云龙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她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就在她打算搬出去住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李云龙这边可根本不知道妻子对他的感觉变得这么糟糕,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过日子嘛,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上几句的?过去就完了。一支部队要有一个****,一个班要有个班长,那么一个家庭也要有个说话算数的人,凡事都该有个主次之分,老婆就该听丈夫的,女人就该听男人的,这个规矩不能乱,乱了就会出大问题。赵刚讲的那个老佛爷慈禧,那老娘们儿一坐上龙庭不是就把大清江山给坐倒了吗?总的说来,小田还是不错的,就是一点,家庭出身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浑身的小资产阶级味,有时看看月亮就能流泪,这不是有病吗?要是因为月亮就哭鼻子,这世界上的事还哭得完吗?还有,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虽说在部队医院里不显山不露水,回到家里事就多了,睡觉要换睡衣,每天至少要洗两次澡,吃饭喜欢用叉勺。简直就是资产阶级,这难道还不该管管吗?还不该好好改造改造?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解放了全中国不就是为了打倒资产阶级吗?所以,不管是作为军长还是作为丈夫,咱都有责任帮助她,不能让她这么滑下去。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正当李云龙为妻子的世界观改造问题伤脑筋的时候,田雨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李云龙顿时乐得差点儿昏了过去,马上把关于妻子世界观改造的问题丢到爪哇国去了。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对传宗接代非常重视,娶妻就得生子,没有儿子婚姻就没有意义,没有儿子,谁来继承香火?李家不是要绝后了吗?这次要是生个儿子,以前和老婆的矛盾都可以一阵风吹了。
李云龙的情绪好起来,看什么都顺眼了。司令部的一个参谋最近犯了点儿生活作风问题,政治部很重视,经讨论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后处理复员。报告送到李云龙那里,他轻描淡写地说:“干吗这么兴师动众?生活上犯点儿错误也是难免的,男人嘛,有时常常管不住自己,脑袋一热,干点儿出格的事,改了就完了,干吗要毁了人家的前途呢?这报告作废,我来处理,政治部就不要管了。”
他叫来犯错误的参谋,两人进行了如下对话:
“首长,我没能好好改造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辜负了党和首长们对我多年的培养,犯了作风错误……”
“废话!你用不着深挖思想根源,别跟我扯那么远,什么党的培养呀,资产阶级思想呀,跟这没关系。干脆地说你就是一时没管住自己裤裆里那玩意儿,是不是?”
“……是。”
“这就对了,你自己没管住,关人家资产阶级什么事?那你说,以后能不能管住?”
“能,以后再不敢犯了。”
“好,这次算过去了,以后再管不住,我要把你那玩意儿剁下来喂狗,让你一辈子不犯这种错误,听见没有?”
“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走吧,走吧……回来。现在和平了,条例修改了,没什么‘268团’的规定了,去找个女人结婚,就用不着成天管着那东西了。要不然,是男人就有可能犯这错误。走吧,走吧。”
“首长……”参谋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此事在部队里被传为佳话,干部战士说什么的都有。
政委孙泰安说:“我这政委快失业了,这政治思想工作做的,真他娘的一针见血。”
参谋长田保华说:“大实话,这才叫语重心长,有规劝,有开导,还有警告,最后还指出解决办法。没说的,政治思想工作的典范。”
政治部主任邓玉和说:“代理军长这么处理问题,我想不通,我要保留意见。如果人人都推说管不住那东西,那么党性何在?部队纪律何在?”
李云龙听说后表示:“扯淡,爱上哪儿反映去哪儿反映,随便!”
田雨和医院的女兵们听说此事后,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肚子疼。一个女护士擦着笑出的眼泪对田雨说:“你那老头儿真棒,不讲大道理的高级首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真羡慕你,找了个心眼儿这么好的丈夫。”田雨心里一动,周身漾起暖意,随即生出万缕柔情。
唉,你不是崇拜英雄吗?你能要求一个具有英雄气概的男人同时又柔情万种、儿女情长?一个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男人是不是难免会粗暴些?自己是否奢求过高呢?还是多想想丈夫的优点吧,世上哪儿有真正完美的人呢?但愿我们的儿子(如果是儿子的话)将来会成长为一个完美的男人,他应该集勇敢、坚强、儒雅、智慧、温柔于一身,如果有这种后代,此生足矣。
“老婆呀,我也犯了错误,别误会,不是那种错误,老李能犯那种错误吗?我是说,前些日子我对你发了火,好像……是不是还骂了人?我该死,我怎么搞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呢?多好的老婆,帮我做饭,给我钉扣子,给我生儿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怎么能这样对待老婆呢?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当然,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美帝国主义。谁让他们在朝鲜打仗呢?打起仗来不让我去,就太不公平了。四野的孔捷,他凭什么指挥一个军入朝作战?所以嘛,我那阵子心情不好……当然,这是客观因素。对对,主观因素当然在我身上,我要深刻检讨,不能赖客观,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美帝国主义和孔捷身上。我的错误我改,你千万别生气,为我气坏身子不值得,为了咱们儿子你千万别生气……当然是儿子,肯定是儿子,怎么会不是儿子呢?你看,你笑了,不生气啦?我的检讨通过啦?谢谢,谢谢,以后请看行动。”
这是李云龙的检讨,同时也获得了妻子的通过,两人和好如初。
“我说老婆,你那女同学叫什么来着?”
“冯楠。”
“长得漂亮吗?”
“你问这干什么?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
“你别想岔了,咱老李又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我是说上次我和赵刚通电话,把这个冯楠夸成了天仙,要是将来赵刚一见不是那么回事,还不说我吹牛?”
“那也是活该,谁让你还没见着人就乱吹牛?你们男人呀,为什么不注重人品先关心相貌呢?”
“是呀,是呀,男人有时候是有点儿没出息。不过人家赵刚也的确是个人物,正牌大学生,能文能武的,你别看是个小白脸儿,打起仗来可不是孬种。”
“1942年我们在野狼峪打鬼子的伏击,和关外来的关东军拼开刺刀,人家老赵拎支驳壳枪就冲上去啦,一支枪干掉好几个鬼子,真是条汉子。就说现在吧,你打听打听,军一级的干部里,有几个像老赵这样又能打仗又有学问的?就算你把咱四大野战军的军级干部统统过遍筛子,我敢说也找不出几个像老赵这样的人来。你说,给老赵介绍对象能委屈了他吗?也就是咱老李命好,挨了一炮没死还捡了个老婆,要让老赵先遇见你,大概就没咱老李什么事了。”
“去你的,好像我扔在大街上没人要,谁先捡着就是谁的?老李,你这重男轻女的思想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两个人总要般配才行呀。这样吧,你给冯楠写封信,让她来一趟,路费咱们包了。我再把老赵骗来,这小子最近正协助地方上接管城市,当什么军管会的代表呢。知识分子脸皮薄,你要说给他介绍对象,这小子准推说工作忙,就得说老李病得快不行了,他一准蹿来。”
“好吧,我写信。”
“听你这么一说,赵刚倒是和冯楠挺般配的,也许真能成。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心里总有个仙女的形象放在那儿,动不动就拿出来比比,那你会永远失望的,因为那是凡世间没有的。其实,冯楠既不像你想象中的仙女那么美,也绝不丑,她是个气质非凡的女人,很有魅力。”
“那么冯楠和我老婆比,谁更漂亮呢?”
“人的审美观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自己的相貌要由别人去评判。要是自己也参加评判,是很愚蠢的,我可不想做个愚蠢的女人。”
“你看,你看,知识分子就是事多,说了半天,我还是一脑袋雾水。算啦,我还是看本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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