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罗恩

罗恩沉默地爬上船，回到士兵们的卧舱，但刚才跳海被卷走的温度迟迟未返回身体。

        他只能尽力打直身体，不去想象自己的寒冷，但卧舱又黑又暗，偶尔还有凌厉的干风从船板缝隙刮进来。

        所有的水手和士兵都在外面，此刻没有人来找他，按照往日，会有一个大胡子红头发的家伙在舱门大喊，告诉他不要摸鱼偷懒。

        罗恩走到拉威的床位边，想要替他收拾一下遗物，但一抬手，湿漉漉的袖子就在滴着水，他只好走到角落将这一身衣服脱下来。

        像以前一样将制服小心挂在柜子上，没拧几次水，衣服就冻得板硬了，像是放进冰窖里的全麦面□□，又冷又脆。

        握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肩胛骨微微颤抖。

        这是自他参军以来，第一次见到身边的朋友死去。

        不是倒在敌人的枪口前，也不是死在激烈的炮火里，而是被永远留在了深不见底的南极冰海。

        没有敌人围攻，身边却无一人伸出援手。就连他……连他被那人拉上来后，也不敢再次破釜沉舟沉下水。

        自己也会……孤立无援地死去吗。

        死在这个冰天雪地里。

        ……

        “长官，冰已全部破开。”

        “嗯，继续航行。”

        希尔独自站在船头，凝望着某一处冰川，他知道没有供暖燃油的南极轮船将会发生什么，但他不能退怯，也由不得他退怯。

        ……

        普曼与斯拉国的战线已经拉开，炮火在广袤的土地上绽放，数万人已经牺牲了，他们需要采取新的策略。

        “希尔，你的战地临时更改。”上司沉着声音，神情严肃。

        “斯拉国在卜美国重资购买了新型军备，我国的财政却无法支持巨额的军费了。两国的战线拉开了数十年，此刻百万士兵正整齐排列在布鲁线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哑着声音回答，“知道。”

        上司微微颔首，“战争一触即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此期间，军队智囊团确定了几条路线——”

        他将墙壁上挂着的羊皮地图取下，灰尘在表面覆了一层。

        “你的目的地，是这。”粗粝的指腹叩了叩那个地点，灰尘也被尽数擦去。

        “南极？”

        “金德神秘部门发现，那里蕴藏着一种特殊的物质，能大幅强化生物的物理性质。”上司抬眼盯着他，瘦削的颧骨因激动而突起，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如果能实际应用，我们的军队将如虎添翼。”

        他感知着那道狠厉而坚决的目光扫向自己，迅速两脚并拢，挺直背脊，做了个极标准的军礼。

        “定不辱使命！”

        ……

        回忆收束，希尔望着沉默而深邃的大海在他眼里徐徐展开，极夜的光缓缓变成了尸山血海，又逐渐浮现了一道浴血的战旗。

        突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他连忙抓紧身侧的护栏。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船上突然再度乱嘈起来，许多人慌张地探头望向海面。

        “报告长官，由于浮冰挤压，船身吃水线以上2米处的位置出现裂缝。”

        希尔紧皱着眉头，吩咐道：“叫修理部的船员速去那里将裂缝焊接起来。”

        “遵命，长官！”

        希尔听到人群的慌乱声音慢慢平复，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他迅速回到自己的舱室，再次检查了一下那东西是否还在原位。

        没有异常。

        希尔舒了一口气，船身再次因为竭力而震荡了一瞬，修理工的机械声咔嚓作响。

        趁着这个时候，他又巡视了一遍船舱。士兵和水手们都安分守己待在岗位，只有几个临时聘的水手去看热闹了。

        众人不禁为那几个人捏了把汗。面前这个暴君，可是在上船第一日就枪毙了一个忤逆他的人啊。

        希尔瞥了一眼动力舱，里面有几个是那天发现燃油实情的人，他低头忖思着，指骨在桌面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叩着。

        其余人不由得心惊胆战，仿佛那人敲的不是桌子，而是自己的头骨。

        男人缓缓从舱室走过，不知谁的冷汗滴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希尔停在一个瘦猴似的矮个子男人面前，看着对方额头不断凝出冷汗，他轻笑了声。

        “帽子歪了。”

        矮个子连忙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微偻着腰，“谢谢大人提醒。”

        希尔盯着他凝视数秒，缓缓说道，“不用谢。”

        撒旦的脚步声终于远离，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希尔走到舱外，他能感知到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那矮个子全身紧绷的肌肉和戒备的站姿——

        看样子又是一个卧底。

        他捏了捏鼻梁，船上的秩序还算正常，没有流言蜚语传出，想来那几个人没有说出燃油殆尽的事情。

        但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会一直保守秘密，即使是死人也不能。船舱会迅速变冷，一切事物都会渐渐被冰覆盖，此时不过是靠着船上杂七杂八的劣质油料支撑着，等到船上连一根蜡烛和食用油都没有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末日。

        他抬眼看着一个萧瑟的背影，几件厚衣服不伦不类被那人穿在身上，裹得活似个黑熊。

        “你叫什么名字。”

        罗恩听到这道冷酷的声音，小腿又开始打颤，男人捏住他的下颌逼迫他喝下冷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罗……罗恩·奥格斯格。”

        火星子被嵌在男人指间，纯白的手套却一点没被烟灰溅上。

        “你很怕我？”

        罗恩深呼吸，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是的，长官！”

        “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胆怯鬼。”希尔瞥了他一眼，靠着护栏抖了抖烟灰。

        “落水那个是你的兄弟？”

        军队里兄弟一起应征入伍的事情很常见。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罗恩抿了抿唇，“这个船上唯一的朋友。”

        希尔略带诧异地瞥了罗恩一眼，他当然能感觉到这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磋磨，恐怕连战友情是什么还不知道，就愿意为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人付出生命。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精神可嘉，就是愚笨得可怕。”

        罗恩在听到前半句时眸子亮了亮，但后半句话一出来，神情又立马耷拉下去了。

        “不过——”他刚好缺这样单纯得像张白纸一样的人。

        感觉男人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后背，罗恩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颌也传来隐约的酸痛。

        “你很适合一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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