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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蜃楼


殷言眺望着夜色里的海洋。他拿出上衣口袋里的怀表,那里有一个小机关,打开后就能得到一枚价值六百万美金的珍宝。

        他将那枚唯一剩下的人鱼泪握在手里,它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漆黑寒冷的夜晚,无论是在异国他乡还是在艰难困境中,它都像是一盏光,虽然偶尔会黯淡几分。

        他从前还真的相信了黛姬的话,以为这就是平平无奇的好看些的珠子。没曾想他收集的那满满一匣子,都是她的眼泪所化。

        黛姬在岸上,从来都是那般痛苦吗?

        童话故事里,为了上岸行走,人鱼需要将自己的尾狠心剪开,忍着钻心的痛苦将其变成人腿。即使以后上了岸,每走一步心脏都会抽疼许久。她们甚至也不能开口说话,因为那瑰丽美妙的嗓音与巫婆做了交易,换取了上岸的机会……

        可是,人鱼化作的黛姬,为什么还是会沉逝在大海里?

        殷言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的场面。

        他只是去寻个伞,迎来的却是至亲的推攘。

        那一刻,黛姬的眼神是惊人的冷漠,像是看待被人随意踩死的一只蚂蚁般,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溺进深不见底的海洋。

        冰冷刺骨的海水席卷了他仅有的温度,他惊慌地拍打着海水,努力将自己浮到海面,却又一次又一次被狂浪拍下去。

        看向黛姬,却只见她失望地垂眸。

        是因为……自己没法在海里呼吸吗……

        雨水混杂在遮天的风浪里,像是冰雹一样从天上不停砸下来,砸得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他却固执地望着黛姬,不相信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溺下去。

        许多年后他才隐约有个猜想,那时的黛姬可能就是想带他一起离开,却发现他没有继承天赋,于是才露出那般失望的神情。

        待他被人救上岸,挣扎着去拉住黛姬的裙角,她又似从前般温柔亲切了,仿佛那一瞬间的冷漠只是他幻视了。

        黛姬轻轻拉起他的手回到了家里,安静等待殷墨回来。

        他彷徨,恐惧,却又鼓起勇气将这一切掩盖,不让殷墨发现异常。

        没想到几天后,在那一场百年难遇的猛烈台风晚上,黛姬独自驱使着那艘天蓝色的小船,漂泊进入了深深的海洋。

        他难以描述那是怎样混乱的一个夜晚。除了狂风暴雨,和倒伏的树林砸向地面或屋顶的剧烈响声,就是那害怕海啸将要袭来的深深恐惧了。

        殷墨是首先发现异常的人,他连忙起来点亮烛火,却没有看到黛姬的身影。

        榻上留有余温,他随手一拂,无数珠子就落在了地上,发出许多串清脆的响声。

        床头摆放的一扇贝壳下面,静静压着张字条——

        【oπotαπkλφtηθαμetανoσeieπitλouσtouθeo】

        殷墨死死捏住黛姬留下来的那张纸条,疯了般夺门而出。

        席卷进来的狂风刹那就吹灭了屋内唯一的光源,殷言只敢默默蜷缩在角落。

        他胆怯,慌张,只敢在心里祈祷殷墨能将黛姬找回。

        那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台风,他隔着窗,能看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的房子轰然倒塌。用石头建造房屋的海城,在这一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损失。第二天,幸运的人们从屋子里出来,看见的除了遍地的被风浪卷上岸的海鱼,就是那凌乱的废墟。

        他们慌忙地将压在石头和树木下的人们救出,谁都没有注意到那角落处,一栋半塌陷的房屋里有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那个晚上,除了疯狂的自然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个他熟悉的气息在身边。

        他想象,自己若是被压在这巨石铸造的屋顶下时,殷墨能不能将他挖出来;他想象,在这恶劣天气中的黛姬,该攀附多么宽大的一棵大树,才能不像一朵蔷薇花般轻易被风卷走;他想象,若是第二天一早,殷墨和黛姬都没有回来怎么办……

        果然,一语成谶。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有轻柔如歌的吟唱,那瑰丽的声音像极了黛姬的嗓音。可他深知那不是,黛姬从不会说出那么长的话,要知道,他是多么想听黛姬在他耳边轻轻念睡前故事啊。

        这轻柔温暖的歌声连续半个月萦绕在他的脑海,即使在他看见殷墨溺水的尸体时,那歌声也未曾减弱。

        海城里认识他的人和他所教导的学生们都前来吊唁,安慰这对夫妻的遗子。而殷言只默然地望着男人的尸体。

        泡白浮肿,一点也没有那风雅绅士的姿态了。

        殷墨手里紧紧捏着的,除了那已经被海水泡烂的纸条,便是黛姬那晚披着的丝巾了。

        他们没有寻到黛姬的尸体,但是殷言知道,殷墨从来都是愿意追寻她而去的。

        于是骨灰撒了海,令他们永远都能拥抱在一起。

        后来,殷言觉得,殷墨应该对黛姬的身份也有所猜测的。只是殷墨从来不展露这个怀疑,他只希望他们如同最普通不过的一家人般,安安稳稳生活下去罢了。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见了那张字条就果断地去寻了呢。

        那场台风没过多久,他在这个国家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投奔的半路上,那卖报的吆喝声大喊着最新的消息——

        硝烟的战场上,总是血色弥漫。

        几经辗转,他最后还是踏上了那国际巨轮的甲板。

        他也知晓了黛姬扮演的那个身份——是一个出众的电影演员,嗓子从未受过伤,她所吟唱的歌曲也常常被录刻成音碟。

        那时候首次登上远洋巨轮的他,望着船舱外一成不变的蓝色,想起了殷墨曾经说过的话——

        果然是无聊又空洞的景象啊……

        也是在船上的那一晚,途径某处海域时,在他久久凝望着海面时,眼前却浮现了荒谬的图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海市蜃楼。

        他那美丽而柔弱的黛姬啊,被绑在深蓝色的巨大珊瑚上,阴暗扭曲的焰火从她的脚下蔓延,那下面还堆积着数不清的鱼类和其余海底生物。

        它们似乎在悲戚地呐喊,在痛呼,在挣扎……

        只有那珊瑚最顶端的人鱼,无悲无喜望着虚空。她那迷人的灰眸被挖走了,只有深红漆黑的眼眶裸露,里面长出了一株细小的海草般的生物。

        黛姬啊,你为什么不回来……

        他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着黛姬的名字,隔着汹涌的海面,他似乎能看到千万米深度下的景象。

        火焰渐渐卷到了她的上身,黛姬那缥缈如云的鱼尾已经被焚烧成灰烬了。就在那火势蔓延上她的面容时,她的嘴终于轻轻阖动——

        “daiki……”

        没有眼珠的眼眶居然也凝出了人鱼泪,晶莹剔透的光落下,深深刺痛了殷言的心。

        等他回过神,自己仍然在那一望无际的海洋上,随着巨轮沉沉浮浮。

        后来,学习了一些自然地理知识的他,将此称为“心灵上的海市蜃楼现象”。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虚假的记忆想象,刚好结合大海的特性,为他的脑海平添这样的画面。直到他成为那一场拍卖会的与会者,见到了名为【人鱼泪】的拍品。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关于那一晚的记忆突然明晰。包括那幽暗的烛光下,他只惊鸿一瞥的字条——那张黛姬留下来的唯一字条。

        【oπotαπkλφtηθαμetανoσeieπitλouσtouθeo】

        (卑劣的盗窃者终将向神明忏悔)

        殷言凭着记忆将那句希腊语翻译出来。他回想起殷墨那时的神情,一遍又一遍复盘设想。

        于是他毅然转行,从此开始探寻那深邃的海洋。

        殷言知道外界是怎么传言他的,他们纷纷猜测他这样做是因为无比向往大海。

        听到这样的话,他轻笑。

        他不过只是想要找寻,黛姬所谓的神明与忏悔的真相罢了。

        ……

        将人鱼泪小心收回怀表的暗格里,殷言眺望着夜色中的大海。

        粼粼波光闪动,像是波谱由纸面绘制到了海上。

        他顺着沙滩慢慢走着,最浅的潮水想要吻住人的脚尖。

        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鞋?

        殷言弯腰捡起了脚边的贝壳。在月色下,这扇贝壳清辉莹润,似乎上好的白玉。一小截柔软的肉从壳里探出,好像察觉到了男人没有恶意,于是信赖地又伸出了点。

        它将自己的微粉的软肉张开,惬意地靠着男人的指尖,甚至还想再吐露一点,以便更好的贴着男人的肌肤。

        突然一声轻响,外壳被重重捏拢。

        那半截嫩肉压断,死前甚至来不及收缩,只能掉落在细碎的砂砾上,随着一阵浪打来就没了痕迹。

        殷言将手上的残余碎壳丢进海里,借着卷来的浅浪冲洗了下手。

        “所以呐,软弱的生物怎么敢轻信与人呢?你说对吧。”

        殷言垂眸,似乎在跟谁对话。

        一小截青绿的藻从他的手臂钻出,随着海风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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