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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123章


靖王看过宇文谡的回信,不禁失笑——

        宇文谡真真是个腌臜的,荤素无忌。他便是真想入赘大梁,大梁也已没有公主许配给他——靖王唯一的姐姐常宁公主早就远嫁大理国,唯一的妹妹建宁公主六岁上就夭折了。

        宇文谡就算是想上门,也不找到登对的。莫非他要入赘到大梁的公卿勋贵之家,实现他一夫一妻之制的宏图不成?

        马骁站在一旁笑道:“殿下,人已经失踪了五六年,谡王子就算本领通天,焉能在三日内找到音信?”显然是不信。

        靖王却是不置可否。

        三日后若能找着音信,要么是宇文谡在浩罕国根基深重,如履平地;要么是宇文谡对他赵简的事了若指掌,早就预备了他要往浩罕国寻人。

        宇文谡究竟不是个可以小觑之人。

        因信中问起靖王心仪的女子,马骁问道:“殿下可要给玉夏王子回信?”

        靖王懒怠理他,道:“不必。只等三日之后,问他要个说法。”

        马骁摇着头笑。虽然不信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但对宇文谡埋汰自己成全他人这种作死的勇气,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遂又禀道:“殿下,刘三远已经着人彻查姜将军坟墓之事,一月之内必给殿下一个交代。京城那边,也已飞鸽传书给了金陵卫许大人,派他彻查当年与威远卫掌事经历李清过丛甚密的京城公卿。”

        靖王点了点头。

        靖王除了飞书给玉夏国托宇文谡寻人,还飞鸽传书回了大梁都城,着人彻查姜云继被人设计陷害之事。

        当年黑水之战,援军迟迟不到,已是蹊跷。又有人暗中勾结,放出姜云继已死的消息,立了墓碑,绝了姜云继的援救。这是谎报军情、伪造军册、陷害忠良——靖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靖王起身,望着那一地的清冷月光。

        姜云继若在浩罕国,只盼望他忍辱负重也好,苟且偷生也罢,一定要好端端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怕只怕姜家世代忠烈,姜云继随了他祖父姜鸣岳的宁死不屈。姜云继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嫣儿……

        靖王不敢再往下深想。

        夜深人静,他站在沐德堂前院的中庭,望着明净的夜空里满天的星斗,许久都没有动。颀长的身影在这星空斑斓之下,仿佛遗世独立。

        ……

        话说那日靖王在威远卫的坟岗上掘了墓,抄出一堆衣裳旧物,靖王又拉了贴身小厮按进怀里的事,被营中几个痴汉嚼得是津津有味。

        这几个兵丁都是那晚举着火把上坟山的,因军令如山,一句也没敢对外头宣扬。只是有些事,闷在心里实在憋得慌。现下练兵整肃,大伙儿在操练场边上的槐树底下歇息,少不得闲嗑牙。

        那脸上有个巴疤的叫罗道林,说:“我眼瞅着那位赵公子啊,肯定是个玩儿相公的!你们没瞅仔细,我可是瞧见了!那小厮生得白净,就那么一把攥到怀里,趁着黑天儿,亲嘴摸屁股哩!”

        他兄弟罗道纯哈哈大笑着捶他,竟又补充道:“好端端在哪里不能成,非要在坟口子上亲嘴摸屁股!哥你是没瞧真!我看他把那个小厮按在怀里头,还替他遮着眼,这不是当心肝肉儿来疼是什么?那小厮长得跟个美娇娘似的,当着众人面儿宠了不算,回去捅了屁股才是正经!”

        面庞白净的姚天予啐了罗道纯一口,笑道:“下流东西!你把那本《龙阳十八式》好生练着,有朝一日也让赵公子宠你!”

        罗道纯起身要打这个姚天予,边追着边笑道:“你个小白脸儿!天生就是个被人捅□□儿的命!别让我逮住,不然我先捅了你!”

        几个兵丁嘻哈追打,闹了半晌。

        这边早起的靖王却是打了个喷嚏。

        晨间的风清清凉凉,挟着一阵一阵破碎的箫声。仔细听去,却是三长两短,不能成调。

        靖王循音辨认,那箫声似是从后院正房传来,正是练习吹箫之声。他抬脚去寻,不知不觉便过了穿堂,往云嫣住的后院走去。

        自从那日云嫣将靖王气得摔门而出之后,靖王再未踏足沐德堂后院半步。

        靖王走进来,立在檐下听差的青笺便看到了,正要抬脚迎上来。却见靖王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出声。

        青笺会意,也不去向云嫣禀报了,恭敬地上前替靖王打了帘子。

        靖王进到屋里时,只见东次间内天光幽暗,云嫣正坐在案头。那大书案对着窗,窗扉尽掩,她右手边上又站着绿意,是以靖王进来时,两人都没有发现。

        靖王站定,才看清那书案上一样样摆放着墓棺中取出的姜云继所用之物。

        早前靖王已经命人将挖出来的物件用烧酒、白醋、碱水细细擦拭了,又放在熏笼上熏过,这才呈到云嫣面前。

        绿意立在案边,细声劝着:“小姐,您一宿没睡,身子怎么吃得住?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云嫣却是置若罔闻,仍旧枯坐案前,手里拿着那支紫竹洞箫。她的一双小手细细摩挲着竹箫每处痕迹,一一抚过。清漆剥落之处,仿佛能看见她哥哥当年用这支箫刻苦练习的样子。

        云嫣叹了口气,又拿萧对着自己的小口,呜呜地吹了两声,却是难以为续。不觉悲从中来,眼里已有泪光。

        靖王只觉呼吸一滞。

        云嫣不知房里另有其人,向绿意哭道:“我还记得,哥哥用这管箫,吹过曲子给我听。”云嫣自顾自哭着,“他常吹的是《空山忆故人》。他还教我吹过箫,还给我做了一管小小的竹箫,就放在墙角那只朱漆的大板箱里……”

        只可惜云嫣幼时无心音律,双被娘督着天天摆弄针黹。哥哥教她,她也没有好好学。哥哥给她做的那支竹箫,被她扔在东边耳房的角落里——云嫣想起了侯府的往昔,想起了母亲撒手人寰,想起哥哥猝然离去,不禁悲从中来……

        绿意上前拿了绢子替她拭泪,劝道:“小姐别伤心了,仔细哭坏了眼睛。王爷已经差人去寻大少爷了,很快便会有消息……”

        说音未落,绿意却是发现了身后的靖王。她吓得不轻,双眼猝然睁大,暗含惶恐,就要上来行礼。

        靖王朝绿意摆了摆手。

        绿意会意,心中忐忑,仍旧去劝云嫣。云嫣早就哭花了脸,泪眼朦胧的。

        绿意只得小声劝:“小姐莫再哭了。等找到大少爷,大少爷定然会再告诉小姐吹箫,也会再吹给小姐听的……”

        云嫣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哥哥吹箫……”

        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漫说靖王没有答应要替她找人,就算答应了,人海茫茫,又远在异域,从何找起,又谈何容易?

        “他吹的曲子,可是‘空山忆故人’?”突然有个声音问。

        云嫣闻言一震,这才发现一个男子站在离她五步之遥。她眨掉眼泪望去,竟是靖王!

        靖王就站在绿意身后不远处,眉目清俊,身姿如松。

        云嫣赶紧拿小手抹了抹了脸,扭过头去,不教靖王看见她哭。

        靖王却不作声,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素面杭绸直裰,在窗缝的微亮中反着丝光,走动间一阵衣料窸窣之声。

        靖王慢慢走近,取过了案头那只紫竹洞箫。

        云嫣不解,眼神随着他的手,落到了靖王的脸上,好奇地盯着他。只见靖王将竹箫放在唇边试了试音,很快屋里便响起了箫声。

        绿意惊得呆住了。她好半晌儿才回过神,这才明白王爷是专为小姐吹箫,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外头廊下等侯差遣的丫寰小厮,听见屋里有悠悠的箫声传来,吹得那样好,纷纷奇怪,面面相觑。等确定这是殿下在吹箫之后,皆是一脸的无法置信。

        马骁最是清楚,靖王殿下自小熟知音律,在宫中住着的时候,精通古琴和竹笛,技艺可说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然而,自打靖王懂事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琴和笛。靖王不说,马骁也知道——殿下定是懂得了母妃的遭遇和自己的处境,决心习得文武艺,再不玩物丧志。

        箫声从云嫣的房里传来,不绝于耳。蕴籍空灵,又有些哀哀的,沉吟徘徊,如泣如诉,诉说着对天各一方的故人的思念,怅然伤怀、委婉悠远……

        云嫣一径看着靖王,目不转睛。

        她不知道,靖王竟会吹箫。他吹得那样好,此刻,还是专门吹给她听的。

        云嫣心头一涩,想起靖王与赵青瓷的种种——靖王对贫贱之身的赵青瓷尚不嫌弃,对她好,对她怜惜,足见靖王是真正倾心于她的——只可惜她给靖王的却是太多欺骗、太多失望,教他伤透了心。如今,她到底已与靖王生份了、隔膜了……

        云嫣心中愈发难过,眼泪簌簌而落,怨悔交煎。她心口疼得厉害,已是伤痛难抑,伏倒在了案台上。

        靖王将洞箫从唇边拿开,停了下来。

        “你哭什么?”他语气里有些无奈,声线里仍旧有些冷意。

        云嫣却埋首不答,哭得肝肠寸断,不住地摇着头。

        靖王原是想安抚云嫣的,谁料却触动了她的心中的旧伤,教她哭得愈加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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