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莫一凡死了

　　1

　　容瑾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只感觉喉头因为哀嚎而异常口干舌燥。环顾四周，他发现小貔貅早已不见了影踪。

　　公寓里的饭香倒是更为浓郁了一些。

　　容瑾循着香味望去，发现自己面前的羊毛地毯上竟安放着几盘他已许久未吃的儿时味道。

　　他一时恍然以为自己仍身处梦中，却见之前自己一直无法打开的那扇没有门把手的房门此时正虚掩着，漏出的那道门缝里，一个小小的蓝白相间的身影正在灶台边上蹿下跳着。

　　容瑾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向那扇门，隔着厨房的门柔声问道：“小貔貅，你在做什么？”容瑾看到几把菜刀在电磁炉边的木砧板上闪着凌厉的光，

　　他想起自己之前满公寓找轻生工具时，只有这间房的房门怎么都打不开，原来是里面有菜刀。

　　“哥哥？”娃娃看到容瑾在门口，赶紧跑了过来，将容瑾推出了厨房，厨房的房门在小貔貅踏出后自动合拢并上了锁。

　　小貔貅身上的蓝白条纹衫已经沾上了酱油斑，显得有些狼狈。

　　娃娃抬头对容瑾拍了拍胸脯说：“我会为哥哥做好吃的，哥哥就不用进厨房了。”说着，娃娃摆了摆手，圆咕隆咚的眼睛和小脸看上去真诚极了，就像是孩子正和大人信誓旦旦的童言无忌。

　　容瑾低头看着这只娃娃，不知如何是好，心中重压着的苦涩，瞬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娃娃双手攥拳，跃跃欲试着说：“哥哥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吧？现在快去沙发上坐好，我还有一个菜，烧好就来，等我哦。”

　　小貔貅转过身，对着厨房门底部的面部识别系统露出了一个微笑，厨房的门随之解锁，娃娃推门进入，又转身警惕地看着容瑾，并对容瑾挥了挥手，示意他去沙发边坐好。

　　娃娃看着容瑾在桌边落座，才合紧了厨房的门。

　　不知为何，看着这只娃娃这般的生动可爱，容瑾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心跳——之前他的胸口已经没了知觉，一如行尸走肉。

　　此时他却觉得在冰冷、僵硬的心间感到了一丝温暖和柔软，就像是冬去春来时，第一缕阳光照在冰冻的潺潺溪水上，寂静里传来的第一声叮咚。

　　原来，十年前，当我在曼谷的莫一凡宅邸醒来时胸口戴着的正是“雪焰”项链，那天也正是裔榕来到时空裂缝后的世界的日子，容瑾心想：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关于时空旅行的忌讳——在小貔貅的记忆里，容瑾了解到如果没有时空旅人协会出具的水滴型徽章通行证，在毫无关联的两个世界之间旅行，是会丧失往昔记忆的。

　　但是，容瑾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是莫一凡夺走了他的“雪焰”。

　　我会找到“雪焰”的，容瑾心想。

　　2

　　陈国安尚未收到容瑾的日记，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间，他反复回想着容瑾在接受询问时，对每个问题，有问必答，态度诚恳。

　　他真的是凶手吗？陈国安心想：目前，筱萧的嫌疑几乎已经被排除，调查下来发现，他和他的堂姐筱朵儿的关系良好，容瑾也在问询中坦言，筱朵儿和筱萧的关系最为亲近、融洽，这样看来，筱萧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

　　陈国安转而想起筱朵儿去世的那天晚上，一大帮《霸王别姬》的剧组人员围在派出所外，有一个据称是MO集团负责人的名为莫向楠的男子在外边协助警方工作，安抚剧组人员的情绪。陈国安后来才了解到莫向楠就是MO集团的现任董事长。

　　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MO集团不过是《霸王别姬》的众多投资方的幕后金主之一，莫向楠这样的集团大人物，深更半夜的，竟会如此亲力亲为，到闭塞的派出所来协调警方工作？

　　陈国安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没对他留心，便准备让高扬去调当晚派出所外的监控录像，以便进一步研究莫向楠在派出所外和哪些人进行过怎样的接触。

　　转而，陈国安又想到化妆师顾昀，他知道顾昀的艺术设计公司就在MO集团所在的办公大厦里，虽然那幢大厦早就被MO集团买下了，顾昀的艺术设计公司在那幢大厦里也许只不过是巧合，但是，陈国安心想：MO集团里也有先进的科研实验室，他们的科研实验室也有渠道获得高新的化学试剂，比如“加速白毒伞毒性发作”的药物。

　　只是动机呢？陈国安思索着：这些人都没有动机，容瑾的动机又太过于明显，这样杀死筱朵儿实在是不明智，而且他连和筱朵儿离婚的导火索——那叠日记都答应作为破案线索寄给我们。

　　“哟，老陈，MO集团过去的老总死了！”陈国安对桌的警察同事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名警察同事正在泡茶，他咂了一口茶汤，幸灾乐祸地补充道：“就是那个在泰国曼谷遇袭之后，回上海在ICU病房里躺了十年的那个前首富。”

　　陈国安敷衍着点点头，心想：怎么又是MO集团？MO集团过去的老总......？等等？！难道说……？

　　3

　　“今天上午，MO集团前董事长莫一凡先生辞世。”城市频道的“城里城外”——一档娱乐性较强的时事新闻解说节目的主持人播报道：“其子即现任MO集团董事长莫向楠先生第一时间发文悼念。”

　　同时，新闻的画面出现了莫向楠离开MO集团大楼时被大量媒体闪光灯淹没的景象。

　　“莫一凡先生生前的法律顾问和指定的遗产管理人是佳瀚律师事务所的方媛律师，方媛律师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称，她将第一时间承担起莫一凡先生遗产管理人的职责，按照莫一凡先生的遗嘱开始遗产分配的运作。”

　　伴随着主播的画外音，电视画面出现了佳瀚律师事务所的LOGO和方媛律师的照片——她便是石青的上级合伙人方律师，照片里一张方形的脸上嘴角向下抿着，看上去果断而雷厉风行。

　　“虽然十年前在泰国遇袭后，MO集团一直由莫一凡之子打理，但是莫一凡先生尚握有MO集团61.4%的股权，其遗产分割引发各方关注。”

　　4

　　石青和尘小七缓步在高维世界的时间混沌里，尘小七扶着石青，但石青没走两步，便摆手示意自己头晕得不行了。

　　“我真的是时空旅人吗？怎么这么晕？”石青几乎都无法将眼神聚焦在尘小七身上，更无法抬头，只觉得脖子上压着千斤重担。

　　“这里是高维世界里时间原本的模样。”尘小七看着石青，眼里露出了和小貔貅一般的关切，星辰大海般温柔地闪烁着，

　　“我们能不能回去了？”石青听上去像是在哀求。

　　尘小七则扬起嘴角，嗓音清亮道：“你带我回家。”

　　石青面露难色，低声说：“呃……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回去。”说着，她努力抬头凝视着尘小七，但额前冒出了一片冷汗。

　　“那我来帮你。”尘小七在石青的耳畔轻声道：“闭上眼睛。”

　　石青有些犹疑，盯着尘小七白色T恤的领口出神。

　　“闭上眼睛，相信我。”尘小七眉眼弯弯地鼓励道，眼里的星辰大海翻涌起了彩色的星光，石青和他交换着视线。

　　半晌，石青才终于决定相信尘小七，闭上了眼睛。

　　尘小七低沉地说着：“专注于你的现在，你关心的事情，比如你的客户，你的方媛老师，你家里的咖啡……”

　　尘小七边说，边不断关注着所处球形空间的转变，球面的万花筒不再以炫目的速度翻转，而是逐渐稳定，那无数世界的纷繁画面开始消散、剥离，球形空间的顶端露出了此前陆家嘴天桥上的冬日晴空。

　　“很好，专注于你的现在，掌心的温热，专注于我……”尘小七发现石青听到这里，似乎慌了神，之前球体上已消散的画面又回来了。

　　尘小七知道这是石青心绪纷繁的表现，便改口道：“专注于你的客户，你书桌上的羽毛笔，你的电脑，厚重的法条，你家中的极简的宇宙写意壁画，陆家嘴的那座天桥……”

　　的确，现实单调，人们想要逃离于现实之外，但没有什么比现实更稳定。

　　现实之外的一切，纷繁杂乱，要能在其中行走，须有非凡的心智，平心静气地理顺一切，泰然处之。

　　理性的逻辑源于现实。

　　在一个世界，正常人是正常人，精神病人是精神病人，而在另一个世界，或许，精神病人是正常人，正常人是精神病人，这一切并不矛盾，只不过是现实的逻辑不同。

　　我思故我在。

　　若要复归现实，便要找回现实的常规逻辑和按部就班、日复一日的循环往复——三点一线，睡觉、吃饭、上班或者学习、吃饭、睡觉......

　　5

　　石青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和尘小七已然回到了时空裂缝的后世界里，天桥上的人流熙熙攘攘。

　　冬日暖阳撒在身上，清凉的微风吹走了额前的眩晕，石青终于清醒了过来，却意识到自己此刻几乎陷入了尘小七的怀抱，他身上好闻的太阳般的气息扑鼻而来，泛着金光，让石青莫名慌乱，她赶紧从尘小七的怀里逃了出来。

　　“我们回来了？”石青打量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明知故问以掩饰此前贸然亲昵的尴尬。

　　尘小七微笑着点头道：“我们回家吧，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石青的微信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方老师的微信：“今天早上莫一凡去世了，他的遗产由我们打理，今早是去看医生了吗？什么时候进所里？”

　　石青从手机上收回视线，看着尘小七，一时犯了难。

　　她想知道那些关于自身、关于时间、关于诗和远方的所有奥秘，但在那之前，她仍只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位无名的小律师。

　　律师行业的竞争严峻人尽皆知，而且她的工作操守也要求她力所能及地第一时间回复上级合伙人，并回所里报道。

　　她记得自己的计划，必须保持无时不刻的严谨，加班加点地努力工作，六年内向有限合伙人晋升，十年内向无限合伙人晋升，但是，所有这些目标，在关于时间、维度、宇宙的奥秘面前，对于最后一个能改变高维世界的过去的天选时空旅人来说，真的还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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