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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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而起的檀香在佛堂之中萦绕,悠远绵长的木鱼声洗去来人一身浮华,斑驳青砖被白雪覆盖,古旧生香,浸染了佛堂内常年散出的檀香。
推开佛堂正门,暖灯昏黄,只闻淡淡檀香与木鱼声在房内回环。
在蒲团之下跪坐着一名着松绿华衣的老妇人,她的目光似平波淡水,未见世俗之烦忧,未窥尘事之欲,像是历经千帆后归于宁静的那一刻,老妇人始终陷在这一片静谧之中。
“祖母,开春后,孙儿便会去西北大营驻守。”谢砚书在沈老夫人身旁的蒲团坐下。
在他面前的是堆叠的灵牌,上刻着谢家这几代人的名姓。
明安朝开国皇帝萧正元本是一介黎庶,却因彼时前朝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萧正元举兵起义,本就破碎不堪,内忧外患兼具的前朝一夕之间易主。
而当时随萧正元一齐逼近皇城的正是谢砚书的曾祖父,此后萧正元感念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因而封谢砚书的曾祖父为定国公,并在府前御造护国柱石。
谢家几代人为了明安朝戍守边疆,征战沙场,可到了今朝的景和帝却是备受猜忌。
当年谢家的一腔热血,早已被景和帝的举止所凉。
谢砚书望向灵牌上的名字,俯首叩拜,良久,他才直起身来。
沈老夫人始终闭着双目,在听见身边“细细簌簌”的声音后才淡然开口:“濯尘西北战事吃紧,此次一去恐有性命之忧,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谢砚书的手默默垂下,紧紧握住了蒲团的一角。
“明安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先辈热血浇筑而成,孙儿身为谢家子孙本该征战沙场,护佑一方山河景明不是吗?”
沈老夫人敲着木鱼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她张开清明的双眼,轻声道:“可如今的明安朝真的还值得我们去护佑吗?”
谢砚书缓缓起身,抬手拿起了香,轻插在了香炉之中。
“明安朝不值得,但是明安的百姓值得。”
谢砚书年少随父谢煜出入军营,也曾驰骋沙场,见过边境的饿殍遍野,见过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一碗热粥而抢得头破血流。
当今的景和帝亲小人,而远贤臣,任凭齐贵妃之母族专权,构陷忠良,明安朝的上空早已乌云四起,可明安朝的百姓何其无辜?
况且谢砚书此去西北亦是有一私心。
沈老夫人望向身旁这个爽朗清俊的少年,倏然一笑:“我谢家果然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只是,你去西北可是有私心?”
谢砚书微怔,只见沈老夫人将木鱼搁在了身旁,唇边绽笑:“你可是为了薛大将军一事?”
沈老夫人怎会不知谢砚书之心思?
谢砚书虽同薛予宁是死对头,可同薛景琅却是有近乎手足之谊,薛景琅一心只为家国,现在深陷牢狱之灾中,谢砚书又岂会无动于衷?
此次请缨前往西北大营,看似是定国公府想出风头,趁机夺取薛景琅在西北的兵权,但也正因此皇上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会轻易出手直接对薛景琅定罪。
定国公府能安然到现在除开定国公夫妇二人自甘在西南驻守,还有一因便是定国公在民间声望颇高,且手握重兵,并有开国皇帝御赐的免罪之诏。
若是谢砚书此时去往西北,手中再握西北兵权,皇帝对定国公府的猜忌会增多,但同时也会为平衡势力而暂时留下薛景琅的性命。
倘若定国公府权力过盛,那薛景琅便是一颗可以平衡的棋子,分散定国公府的权力。
这也确实是谢砚书当下能想出来唯一一个能保住薛景琅性命的法子了。
“回祖母,孙儿此举将阖府上下推至刀尖之上,此乃孙儿思虑不周。”谢砚书转身扶起了跪在蒲团上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却推开了谢砚书伸过来的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了佛堂的门前,冬日白光时短,早先的暖光渐消。
定京城内再落大雪,沈老夫人立于佛堂门前,身后是望不见边际的雪幕。
“濯尘,你一番赤子之心又何错之有?去做吧,和谢家的儿郎一样去边疆护佑这山河无恙吧。”
“哐当”一声,桌上的茶水顺势流窜,打湿了身前人的衣裙。
水染青绿,面前人的衣裙如同夏日出水的清荷般带水含光。
“你说谢砚书要去西北大营?”
破月连忙拿起巾帕轻轻擦拭着薛予宁的衣裙:“奴婢方才途径佛堂时听见门前的丫鬟正在说此事,恐也是误传吧。”
薛予宁的手撑在玉桌之上,冰凉的茶水在她指尖流动,她长睫微颤,忽而觉得心中一空,像是春风席卷带走了她最喜的花香,现下的心田只余下荒草遍野。
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西北他是在送死?
“不,绝不能让他去西北。”
薛予宁轻轻拂开了破月的手,将在太师椅中躺着玩弄鲁班锁的归远抱了下来,示意破月将归远带走。
破月不解:“去西北大营能掌万军,于国公府而言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薛予宁愁眉紧锁:“他可能会死的,整个国公府都将陷入当今陛下的刀刃之下!”
薛予宁不等破月将归远带走,反倒是自己提起裙角跑向门外,可临在门边时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谢砚书披雪而来,周身的寒意让薛予宁冷不丁便打了个颤。
谢砚书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看着面前人单薄的衣裙,嫌弃般地开口:“穿这么少你还敢往外跑?”
“这不是找你嘛。”
一句略带娇嗔的话像是清风拂过山岗,月光落于江面,撩起一圈涟漪。
连说出这话的薛予宁自己也是怔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就这样脱口而出了?薛予宁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一旁的破月却是极有眼力见地拉着归远便推出了房门,徒留谢砚书和薛予宁二人在房门前伫立。
少女清甜的嗓音像是一只洁白的羽毛轻轻拨动着谢砚书的心弦。
他的耳根不经意地窜上了红,目光慌乱,四下环顾。
“你要去西北大营了?”
“我要去西北大营了。”
二人同时开口,薛予宁抬眸便跌入了一双含情目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薛予宁正立在谢砚书的身前,双手不知所措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她也不知为何在听闻谢砚书要去往西北大营后心中竟掀起这般骇浪。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心跳声在这寂静的一瞬尤为清晰。
像是夏日的冰块儿在白瓷碗里叮当作响,轻拍打着二人的心。
褪下了绯袍的谢砚书换上了素日的玄衣,檀色腰封显得其蜂腰鹤腿,劲瘦的身姿却似笔直树干般挺立,阔大的银灰色披风在风中翻转,他立在薛予宁跟前,宽背替薛予宁拦却了门外风雪。
“西北战事吃惊,而你兄长却身陷囹圄,朝中只有我能堪当此任,陛下这才命我前去。”
谢砚书随手将披风接下,随意搭在了薛予宁垂着的头上,调笑道:“怎么,你很高兴?”
“我没有”薛予宁难得一次未同谢砚书呛声,她愤愤抬手扯下了谢砚书搭在自己头上的披风,熟悉的竹香将薛予宁圈在其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暖意。
“谢砚书,你去西北大营该不是为了我兄长吧?”薛予宁因衣裙被茶水打湿,方才又吹了寒风,现下确觉身上一阵寒凉,索性便将披风系了起来。
谢砚书未立时回应,而是绕步到了薛予宁身后,在梨花木椅上坐了下来,他随手挑起腰间的玉珏,因笑道:“大小姐还真是自作多情,我去西北乃是为了万千黎庶,与薛大将军又有何关?”
薛予宁冷哼一声,亦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能有这般鸿鹄志?”
早在方才,薛予宁便已将当下局势细细分析了一番,谢砚书去西北驻守,虽能退敌兵,安黎庶,但也会引起景和帝的猜忌,定国公府而今本就树大招风,连定国公夫妇都在藏其锋芒。
谢砚书此举能带来的最直接的结果便是加深皇帝对定国公府的疑心,而顺水推舟的便是能够保住薛景琅的性命,以制衡谢家之势。
谢砚书见薛予宁已有所思,也不再兜圈子。
“想必你也知晓,我谢砚书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虽然我不待见你,但你的兄长却可称之为一代英豪,若此举能救他一命,也不枉我谢家世代忠良之名。”
谢砚书抬起茶壶便掺了一杯热水递送到了薛予宁桌前。
茫茫水雾在少女眉眼间散开,如同蒙上了一层白纱,少女灵眸绽光,她抬手握住温暖的茶杯,长吁一口气道:“看来坊间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你喜欢我哥呀!”
谢砚书刚想端起玉杯的手在半空中悬顿住,他好想拨开薛予宁的脑子瞧瞧里边儿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薛予宁腾然起身,双眸散着星光,她趴在桌前,一手拨着茶壶的提手,一边笑道:“早年我就怀疑你有断袖之癖,谢砚书你说你,成天到晚都跟在我兄长身后,老大不小了都还未成家,现下竟然还为了救我兄长甘触天子逆鳞。”
薛予宁唇角上扬,越说笑意越甚,却忽略了身边谢砚书愈来愈黑的脸色。
“难怪整日没事来给我找不快作甚,原都是为了见我兄长,我就说嘛,我兄长生得玉树临风,年少英才,不少女儿家都倾心于他,有几个男子对其有意,我也是能理解的。”
薛予宁旋然起身,右手自然地搭在了谢砚书的肩头。
“哎可惜了,我兄长同我嫂子伉俪情深,即便长嫂已逝,但我兄长心中只有我长嫂,怕是要辜负你的一片真心了。”
薛予宁像是说得愈发起劲,她又抬步走向前方,双手抱胸,嘴里喃喃地说个不停。
“难怪难怪,都这个年纪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当时我就想,要么是你不太行,要不就是你真的心悦我”
薛予宁感到一股强力将自己拉向后方,旋转之间,她稳稳地跌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之中,清淡的香气在她颈间倾洒,她甫一抬头,正撞上谢砚书的下巴。
“兄长”薛予宁忙不迭低头,这才慢慢将后两个字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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