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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路洐野点开语音,易钦枝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轻柔,“没事的,醒来就说明赢了。”

        哪里是赢了,明明是被噩梦击败,落荒而逃,“如果是吓醒的呢”,路洐野失笑。

        易钦枝回她,“反正最后是你醒了,噩梦结束,还是赢了。”

        她这种安慰,别出心裁,她问道,“梦到什么了?”

        “忘了,只记得很恐怖,内容已经记不清楚”,路洐野这样说。其实,梦里的画面,在脑子里印的一清二楚,她宁愿是真的没记住。

        只是她不想回忆,更不想描述,最深刻的恐惧,提也不能提。

        “易老师被我吵醒的吗”,路洐野岔开话题,“不好意思,我醒来有点紧张,不知道可以发消息给谁,就来打扰易老师了。”

        她们两个,在深更半夜发语音,路洐野坐在桌前,易钦枝窝在被子里,她的声音蒙起来,显得软乎乎的。

        “没有被吵醒,我还没睡着”,易钦枝叹了口气,“早上不应该接电话的。”

        路洐野想到,她上午去找易钦枝的时候,她的确在讲电话,语气很淡,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那通电话里,有让她睡不着的心事,失眠到现在,路洐野有些担心,于是软着声音说,“易老师,看手机屏幕好刺眼。”

        “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你”,路洐野像一个粘人的棉花糖,又软又甜的央求,“好吗易老师,我也睡不着。”

        接着,易钦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路洐野抓了抓头发,清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更配这夜色,“喂,枝枝老师。”

        她贸然换了称呼,因为在这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孤独又可怜的落魄千金,软弱任性一点,谁能纠正她不对呢。

        于是,她放肆一点,她想易钦枝也能明白,不会苛责她。

        易钦枝的确没有纠正,她只是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此刻她并未意识到,要在学生第一次逾矩时,及时制止。

        否则狡猾的学生,会一寸寸的,模糊师生界限。

        路洐野循循善诱,她不说梦的内容,只诉说醒后惊惧,得来易钦枝的安慰,再轻声细语问易钦枝怎么了。

        好像是话题交换一样,易钦枝说起她的私人事情。

        “早上,爸爸打电话过来,是个新号码,我以为是学生”,易钦枝说,“他换了新号,我不知道,没心理准备就接起来。”

        易钦枝缩在被子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眨了眨眼睛,蒙了层水汽,咽下委屈,“他有四年没有找过我,从奶奶去世,办了丧事,就没有见到他。”

        “今天找我,是说”,易钦枝牙齿死死咬着腮边的软肉,硬撑着面子,不在学生面前泄露软弱,“他听说我当老师了,让我给他儿子辅导功课。”

        路洐野已经听出,她声音尾调压抑的颤音,听着她略带哽咽的声音,路洐野心跟着揪起来,她默默听着,等她的枝枝老师宣泄糟糕情绪。

        “他说的可好听了”,易钦枝脸埋在枕头里,逃避一般捂着,眼角的泪悄悄洇湿了一小块枕套,“他说我教高中,刚好弟弟也上高中,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的弟弟。”

        易钦枝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了婚,早已各自成立家庭,有新家和新孩子,父母的感情破裂,处境最尴尬的人却是易钦枝。

        “我只记得,小时候一个周末,妈妈送我去上舞蹈课,那天她卷了头发,喷了香水,打扮得很漂亮,放下我她匆匆坐车走了。”

        就算是讲这重重的心事,易钦枝的声音,仍然是柔柔的,仿佛只是平静的娓娓道来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等下了课,别的小朋友陆续被接走,我在舞蹈室门口站着,那时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易钦枝说,“直到所有人都走了,老师带我吃了午饭,怎样也联系不上我的家长。”

        他们从离婚到放弃易钦枝,全都没有告诉她,而是直接丢下她。

        “一直等到晚上,老师给我家长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们电话都打不通,最后辗转打到奶奶那里”,易钦枝叹道,“我终于被奶奶接回家。”

        她跟她爸爸最后一起见面,是四年前奶奶葬礼,她刚高考完,从那之后,再没有什么联系,“既然选择放弃我,为什么还要打扰我”,路洐野听到易钦枝这样问。

        她没法回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舍得放弃易钦枝。

        易钦枝不是话多的人,如果是白天,她绝不会跟学生倾诉这些,可能是这通电话打的,时机太好,电话那边的路洐野,时不时“嗯”一声,显得太乖。

        “枝枝老师”,路洐野叫她,“我的成绩好差劲,我没有钱去补课。”

        路洐野没有直接安慰易钦枝,也没说让她不去给便宜弟弟补课,就这样撒娇耍赖般的磨她,“我都很想让你给我补课,枝枝老师,但我看你在学校已经很辛苦了。”

        “我看着都很心疼,就不好意思说”,路洐野说,“你不去给他补,有什么关系,他有父母也请得起家教,我什么都没有,成绩更差一点。”

        路洐野隔着电话,嘀嘀咕咕的,就差明说了:她最可怜,不要管别人,要管她!别人不心疼枝枝老师,她心疼!

        “我周末一般不出去”,易钦枝说,“以后周末补哪门课,你带着书和题过来。”

        路洐野就喜欢听她说“以后”这两个字,她又含沙射影,拐着弯说了不少易钦枝父亲的坏话,给枝枝老师提神醒脑。

        她已经不是当年只会默默喜欢的路洐野了,她现在是重生之落魄心机千金。

        不知不觉,易钦枝的声音带上困意,她们却没有挂断电话,路洐野的声音放轻,慢慢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易钦枝睡着了,路洐野却更加清醒,她把手机捂在胸口,神态堪称虔诚。

        她想,易钦枝就像挂在驴子前面的红苹果。

        她本人是头执着的倔驴,眼里只有那颗红苹果,那是她所有的追求,全部的执着和永远的向往。

        第二天上课,易钦枝精神不是太好,她五点多睡着,六点半起来看早读,上课前喝了咖啡提神。

        同样是没睡好,路洐野的两个眼睛,好像是那个探照灯,要在易钦枝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路洐野一点困意没有,看着易钦枝,在心中窃喜,她和易钦枝的发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一些。

        白天在教室是易老师,晚上闺房密语是枝枝老师。

        路洐野吊了半个月的手臂,可以拆石膏了,她的公司也在慢慢成型。

        李乔她们三个,听路洐野说要开公司,起初是很惊讶,她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创业这回事,离她们太遥远了。

        但对路洐野的决定,她们都很支持,从小就跟着她后面混,小魔王长成心机公主,她们仍然会很信服她。

        她们目前是没有资源和能力,但家里有,说是要当精神股东,其实是为了找个理由,给路洐野帮忙。

        有时候清高跟倔,是刻在骨子里的秉性,路洐野上辈子不愿用家里的钱,现在不愿意让朋友麻烦。

        她跟易老师的关系,由熟稔过渡到密切,一起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路洐野的状态却越来越差,她脸上的疲惫憔悴,是打眼一看,都能看出来的,比受伤那段时间,更没有血色。

        路洐野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晚上成夜成夜的做噩梦,白天精神恍惚,并且开始吃不下去东西。

        明明她觉得很幸福,努力疏导自己,可是噩梦她没办法控制。

        易钦枝在她梦里,死了无数次,画面每次真实的,让她心揪着疼,她即便是上课看到易钦枝活生生站在眼前,脑子里也会不停闪现她死亡的样子。

        母亲的脸变成易钦枝,死在浴缸里的那个梦,像一个带着倒刺的狗子,连皮带肉,拽下路洐野伪装的平静。

        她重活一次,却带回了上一世的阴影与梦魇,她在胃癌死亡前,精神状态就很差,现在延续了过来。

        路洐野不太能吃下去东西,但她中午还是会跟易钦枝一起去食堂,佯装无事,吃得很慢,勉强吃下一点,再多吃便会控制不住吐出来。

        吃不下睡不着,路洐野面色苍白,眼圈泛黑,身上张扬肆意的意气,被消磨的颓然,易钦枝很担心她的状态。

        下了晚自习,易钦枝特意等路洐野放学,跟她散步回去。

        晚风温柔,把易钦枝身上淡淡的香味,送到路洐野鼻尖,她垂眸看易钦枝的侧脸,世界这么好,她为什么想哭呢。

        路洐野撇开目光,睫毛轻盈眨眨,她心理出了大问题,看不到她就极其空,整个人都是空的,胸腔过着穿堂风,郁结和躁闷缠在一起,看到她,也不能平复,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失去。

        她患得患失到失控的地步,对易钦枝产生病态依赖,必须要时刻看到她在哪,不然就会惶然,猜疑她已经死了。

        易钦枝以为,她在等路洐野放学,其实是路洐野,在班里等她走。

        “最近怎么不滑滑板了”,易钦枝的眼睛里,碎了满天的星光,她看路洐野瘦了一圈的脸,有些心疼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路洐野眼眶烫得很,她瘪着嘴巴,满腹委屈般,看易钦枝背着光,好像神仙一样,可是神仙真的愿意为她坠落凡间吗。

        她的思想不受控制,只是看到易钦枝站在那里,美好模样,她就觉得不配拥有,倔强的与易钦枝对视,就是不说话。

        易钦枝看她的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闪烁着不掉下来,她知道这个小姑娘状态不对,于是,她伸手,拉住了路洐野的手。

        两个关系要好的女孩子,拉一下手,并没有什么问题。

        “你滑滑板挺酷的”,易钦枝假装没看到她的狼狈,笑着说,“下次教我,我们一起滑去学习。”

        易钦枝的手很软,握住的一瞬间,路洐野觉得她好像沉在深渊下的泥潭里,寂然许久,突然被她伸手拉住。

        “我生病了”,路洐野梗着嗓音,依旧低头倔着劲看易钦枝,“枝枝老师,我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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