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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萤(4)


叶银瓶怅然若失,随后娓娓道来。
  她的故事发生在择仙界的东端。
  那时东海之滨并未自成一体、燕云十六州匪祸刚起、吴国还未出现。
  东麟帝国,琅琊王府。
  十里红妆,鼓乐齐鸣,喜乐声声。
  叶银瓶对着铜镜,头戴凤冠,身披霞衣。
  “瓶儿,去了新东麟城,好生安定下来,北方的战事,你就莫管了。”男子声音浑厚,眉宇间的英气同银瓶极为相似。
  银瓶撩开凤冠前的红纱布,对着父亲说道:“阿爹,我能不嫁吗?沧州一役,刚刚打完,士兵们都在等我回去呢。”
  “不行!”男子叶靖语气严肃,“你哥已经替你去守旧都了,这里的事还得叶家老爷们说了算!”
  叶银瓶望着男子……悠悠一叹:阿爹这个琅琊王,出了名的固执,今天她若是不走,估计会被打晕送走,先依了他,再偷偷跑回去吧!
  风雨飘摇,山河破碎。
  战鼓擂,号角起。
  女子往南,男儿往北。
  红妆彩轿嫁人——喜庆。
  披甲上阵抬棺——悲壮。
  几匹琅琊白龙(坐骑马)交错,踏空而行,马上少年道:“姐姐南下了。”
  年长些的男子扶髯,“小瓶子去了也好,这旧都八成是守不住了,父亲大人也不愿意反了,这东海之滨,集百家之力,未必不能成事啊!”
  叶靖双手握着缰绳,淡然说道:“风儿,百家有百家的私心,父亲有父亲的难处。”
  少年努了努嘴,“不就是顾倾城嘛,父亲,烽歌我就不懂了,不就是个女子吗?何必如此心心念念,要我说就是那叶玄南(东麟主君)的美人计罢了!那女子有什么好的,比不得娘亲半点。”
  叶靖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琅琊军行军浩浩荡荡,东麟城离琅琊不远。
  燕王挥笔南下。
  沧州龙莽军如狼似虎。
  两军交战,旌旗蔽空,黑云压城。
  金戈交击,叶靖(金丹期)凌空而立,同燕王(元婴期)过上两招,斩首于剑下。
  战场中,琅琊白龙横死当场,几杆断裂的长枪,无序地插在地上。
  旌旗折断,乌鸦声哑。
  叶银瓶想过……想过会输,但当她真正面对浮尸千里时,她崩溃了。
  “阿爹?南风哥?!烽歌!你们在哪啊!”
  “呱呱呱——”乌鸦从腐肉中展翅飞起。
  叶银瓶顺着琅琊白龙寻去,几支残破的长枪……像琅琊王这种级别的人,哪怕是尸体都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中。
  女子身着红衣,跪地痛哭,哀嚎声阵阵。
  蓦然。
  一位头戴尖帽,着白皮靴,穿纹着满天星象的青绿色衣衫,系小绦的男子走来。
  “钦天监姚礼见过郡主,主牧那边交代了,你……要准时到场。”
  叶银瓶手中举起还在温养的长枪「乍破」指着姚礼。
  “琅琊军,镇守东海海妖三百年,护先君,卫沧州。叶玄南这狗主君弃城而逃,你们为何还要如此帮他。”
  姚礼微微一笑。
  “从来都是主牧大人的命令……”
  叶银瓶瞳孔一闪,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家的天下要听商心仁的了?
  「乍破」突刺。
  姚礼伸手一拍,挥开长枪,手抓着叶银瓶的脖子,拽向地下。
  “碰——”
  战场的黑烟再次升起。
  姚礼提着叶银瓶的腰带从黑烟中走出。
  “不听话啊——”
  姚礼驾驭着鱼龙,提着女子往南飞去。
  西湖畔,新东麟城,主牧大院。
  商心仁独坐凉亭,手握竹竿,有杆无线——钓鱼。
  姚礼将昏迷的女子丢在商心仁的面前。
  “主牧大人,人在这。”
  商心仁黑袍的背影厚实。
  “让蛊师下控魂蛊,明日婚礼控制她杀了叶玄南吧。——哦,对了,制造个机会让她跑了。”
  “好的,主牧大人。”
  夜微凉,白衣血,自难活。
  阿婆茶馆内,茶碗的茶汤热气不在,放得微凉。
  “哒哒哒——”
  豆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雨又大了。
  银瓶捧着茶杯眺望西湖烟雨、荷花盛开,心里不是滋味,活得憋屈。
  萤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每年的雨景,他都看。
  萤伸手一招,茶馆内泛起点点荧光。
  “别想啦,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银瓶轻轻点头,望着这个小妖,心中多了一丝宁静。
  阿婆默默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提壶离去。
  自那以后。
  阿婆茶馆内多了一个英气的姑娘。
  夜晚,时常能见到姑娘同萤一起走在湖畔小路上。
  夏夜的最后一夜。
  萤摸了摸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颇为不好意思。
  “可能要来年再见了……”
  银瓶取出一个白玉瓶,递到萤的手里。
  “我送你的礼物,是父亲留给我的……来年……再见!”
  萤有些慌乱,因为他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这位他已经暗恋上的女孩。

  他只好将身体化开,化作漫天萤火,在天空中勾勒出女孩的笑颜。
  他只有夏天存在……萤火虫与人之间的爱,遥不可及。
  萤消失以后,银瓶凝望了一会天空,握着「乍破」,一种无力感袭来。
  羊肠小道上,银瓶走得慢,一路上伴着萤光归去。
  忽然,见一道火光自远方亮起,那方向正是阿婆茶馆。
  女子纵身一跃,一步跃出百步,快速往阿婆茶馆跑去。
  黑面人手持钢刀,阿婆手持木拐挡住袭来的钢刀,背后是泼天的大火。
  “老婆子我已经将职位交出去了,为何牧使大人还不肯放过老身。”
  阿婆用木拐抵开钢刀。
  “沧州牧,沧州乱起的事……主牧大人没有下令吧?”黑面人阴恻恻道。
  阿婆将木拐杵地,伸手揉了揉腰。
  “唉——沧州的事,是老身失职……老身和你去见主牧大人吧。”
  “阿婆?!”
  “哦?”黑面人转头望向远方飞来的银瓶,微微诧异。
  “貌美如花的沧州牧有孙女了?”
  阿婆淡定道:“只是个客人而已。”
  银瓶瞥了一眼,瞬间明白了阿婆的意思。
  “阿婆,你这茶馆烧了,要去哪喝茶啊?”
  黑面人轻轻伸手,对阿婆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吧。”
  阿婆并未挪动脚步,而是隔空对着银瓶说:“客人,你先走吧,老婆子看着你离开。”
  银瓶挪动步子往后退去。
  “哈哈哈,沧州牧已经老成这样了吗?一个客人而已,就有感情了?”黑面人鄙夷道。
  阿婆苍老的声音传出:“比不得牧使大人,老身这茶楼就那么几个客人。”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雾当中。
  银瓶回到了古树下坐下,彻底没了去路。
  一缕暗香传来,睡意来袭,昏昏沉沉。
  两位黑面人将银瓶套入麻袋中,往东麟城去。
  ……
  冬去,夏又来。
  萤望着烧焦、狼藉的阿婆茶馆,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好像世界在一瞬间就崩塌了。
  他在西湖旁的古树上,等待了一个又一个的夏日,依旧未见其人。
  直至一位穿着坤卦道袍的女子到来,抬头看着这个不过淬体期,却又化形的小妖。
  “小妖怪,你在等人?”
  萤低头看着这位女子,回声道:“对。”
  “等什么人?”
  “很重要的人!”
  虽然时间久到他忘记了阿婆和她长什么样了。
  “要我帮你算一算吗?”
  坤卦的手心变出六个骰子,骰子上下翻飞,上面的点数变幻莫测。
  萤从树上跳了下来。
  “两个想念的人。”
  “两个人啊?”
  “不能算吗?”
  “也不是不能,不过我算卦有个规矩,你得先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
  “很简单啊,比大小,骰子在这,谁的点数大,谁就赢。”
  坤卦将手伸中的骰子加上竹盖,放在萤的面前。
  萤刚想伸手去拿。
  坤卦将手缩回,嘴角抹出一丝微笑。
  “我先说好,我赢了,你把你的运气给我。如果我输了,就送你对等的运气。——不论算卦成不成功,我都会告诉你叶银瓶和顾倾城在哪,如何?”
  萤抬眸紧紧地盯着坤卦……能叫出阿婆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你怎么知道阿婆的名字?”
  “嘛,算到的喽。”
  萤想都没想,抓过骰子晃动起来。
  坤卦袖手一送,一张赌桌,两把椅子,两人对坐。
  “啪——”
  萤将骰子拍在赌桌上。
  六六六六一一。
  不一会。
  坤卦的骰子拍在座椅上。
  六六六六六六。
  “你输了。”
  “可以告诉我,她们在哪了吧?”
  坤卦掐动手指,赌桌上的骰子旋转起来。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萤许久未波动的脸庞错愕了,脸都气歪了。
  那你还和我赌?你%*逗我呢?!
  “你……”
  萤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嘴巴就被坤卦用竹盖堵住。
  “小妖,听完嘛。——此去西行,夏行冬休,落至龙吟,永冻之后,枯木逢春,命数已定。”
  坤卦的身影缓缓隐去,赌桌和座椅消失。
  “你的运气,未来我来取。”
  “西行?”
  萤抬头望着皓月。
  他身旁的萤火虫聚在一起,拼成圆形,同皓月比辉。
  萤摘下一朵荷花,一片一片地摘下。
  “去,不去……去。”
  直至摘到最后一片。
  “呼——那就去吧……”
  夏行冬眠,此行百年,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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