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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拍即合


这意料之外的实在是令人大喜过望了。
  “原来我们早就有过一面之缘,这岂不是缘分凑巧?不过壮士原本居住在泰山脚下,如何会到这边陲小城来?”我引着袁豺坐到蒲团上,一旦知道了他的来处,心里那点不信任便一扫而空,分外高兴起来。
  眼下我自己身处边陲,除了周恪己和唐云忠几人之外再无其他熟人,虽然不至于难受,但是偶尔想起来也未免有些戚戚然。眼下忽然遇到一个曾经见过的人,虽然谈不上认识,但是难免生出几分喜悦。
  “我年幼丧父,母亲又于三年前亡故,孑然一身,依靠打猎勉强养活自身。几年前母亲在山中采药时捡到一个女童,因不忍任由其自生自灭故暂时收养,后来母亲去世,我在狩猎中又捡到一个孩子,便也一并收下。”
  “那便是那日我见到的两个孩子?”
  袁豺点点头:“正是——家父生前乃是商贾人家,来往于大江南北,我知其于北川有一知己好友,多年间都想要来寻找投奔,只是从前这车马费用一直攒不够。后来恰好得了姑姑赠与的银钱,我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北川。哪里想到父亲好友早已病逝,家中天地也被江家所占,只留下孤儿寡母,日子不比我这边轻松。”
  这番经历说起来虽然简单,但是其中的波折艰辛也可以想见,我不由得摇摇头,安慰道:“想不到这一年多来你也是颇为坎坷。”
  “我最初也觉得绝望,毕竟来这里已经花光了我所有钱,就是想要再回去也不可能了。不过好在那嫂嫂虽然生活艰难,却分外善良,她见我两个妹妹年纪小,不忍心让她们跟我在外餐风露宿,便将她们暂时留在家中照顾,我每日出来找些零工,赚点钱回去,也算报答嫂嫂的收留之恩。”
  “是个良善之人。”我点头附和道,随即生出疑惑,“不过,这拦街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高兴,却也没有被完全冲昏了脑子,这袁豺能想出拦街这种法子,势必不像他描述得那般纯良无害。眼下我最想弄明白的问题可还搁置在那里。
  “这个,并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另有高人指点。”提到这个事情,袁豺却忽然显得有点神神秘秘的,“姑姑可知道千姓堂?”
  我一愣,过去的记忆翻涌而来,那一夜皇宫中的刺客,那个杀害太妃,在我肩上留下永远的伤痕的刺客,正是千姓堂的杀手:“此事与千姓堂有何关系?”
  “约莫一个月之前,为了负担一家的开销,尽量给嫂嫂家一些帮助,我开始跟着几个马夫做一些往来运货的事情,要翻过隆山走一段比较危险的路,这样给的钱也会多一些……我大概跑了三四趟,自己以为没有什么事情,所以就开始自己跑。结果没想到遇到了山贼……”
  “还好有一男一女两位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见我身上单薄,就问我怎么回事。”袁豺越说越激动,说着,几乎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他们听说这里这些官老爷仗势欺人,格外气愤,说要回去搬救兵,把那几个害虫除了。我也是着急,一把拽住那个大哥的胳膊,我就问他眼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从江家手里拿回北川百姓被占据的地,毕竟咱们都已经快要吃不上饭了,他那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除害。”
  “那游侠大约是看我确实可怜,就指点我说道,大约月旬之后,北川侯会来到此地,到时候必然来江家,可以在江家附近拦街,倘若能将冤屈告诉北川侯,或许能讨一条活路。那游侠说,当今新封的北川侯正是两年前被贬谪的温贤太子。温贤太子素来有勤政爱民、仁厚宽慈的美名,他肯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的,可以把这个办法遍告乡里,召集一伙儿人一起去。”
  我点点头,对情况也算清楚了个七八分,不过还存着一个疑虑:“那老翁也是你招揽的?”
  “姑姑说的可是康老大?他是主动说愿意先去拦街的,他家就因为江家几乎家破人亡,对江家可以说恨之入骨,我们也拦不住,只能由他先去试试了。”
  “那康老大原本膝下有一儿一女生活还算不错,儿子虽然自幼有些体弱,干不了农活,好在儿媳妇是个勤劳朴实的好姑娘,女儿又嫁给了城中一个铁匠,每年还会回娘家给点钱什么的。不过大约四年前。江家说要借地,本来康老大想着儿媳妇肚子大了,儿子又身子不好,正好把地租出去一年好换点钱也不错……却没想到后面那么多是是非非。”
  “后面如何了?”
  “江家不愿意还地,他们不是只能种地抵租吗?儿媳妇不忍心他们老两口在田里干活,也帮着干,大约是生产时候就没养好身子,结果一场风寒便去世了,只留下了不满周岁的小宝宝。那儿子看见自己媳妇没有了,身体又弱,家中田地又被人占着,后来就不知为何发了高热,没挺过去年也走了。”
  袁豺说着,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很为康老大难过来着:“我最初听那两位游侠这么说,其实还是挺拿不定主意的,但是后来再回到北川,日子还是越过越艰难,我就想着这样不行,总得搏一搏试试,便开始在乡间偷偷招募乡勇,秘密商量这件事情。就在这个当口上康老大来了,他跟我们说起他的这些经历,还说要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便让他先上,只要他走后,我们愿意给他家妻子和孙子一口饭,就感恩不尽了。”

  我不由得摇摇头:“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没有了,真是叫人唏嘘……”
  “谁说不是呢?”袁豺淳朴的神态里透着几分伤心,“那江家可真是坏透了,他那几个外甥也坏,周围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他收走了。”
  四周安静得有些吓人,屋外夜枭在凄厉地哀嚎着,关内的风冲刷着厚实的土城墙。
  我总算搞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看起来,提出倡议的大约是千姓堂,然而那两人眼下不知所踪:“千姓堂那两人就再没有回来过?”
  袁豺茫然地摇摇头:“他们说要去召集人手想办法杀了江樵呢!要是这能给杀了就好了,没了江家这北川人能过得好不少呢。”
  我皱了皱眉,眼下对千姓堂杀江樵这事情我是半点意见没有,江樵若真的做了那么老些坏事,他就是该死的。不过按照袁豺的说法,倘若千姓堂的人真的要过来,这万一用江樵的死给周恪己身上泼脏水那就问题大发了。
  ——这事儿我回去得找周恪己商量。
  袁豺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匆匆拽住了我的肩膀:“姑姑,那些人可是好人啊!江樵这样的恶棍才是坏人,不是吗?”
  我示意他不要紧张:“江樵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也未必可以证明那两个帮你的游侠就一定是好人不是吗?他们明明知道江氏草菅人命,却还建议你们去拦街,而其中你们是否受伤他们却漠不关心,在我看来,这也绝非好人之举啊。”
  袁豺似乎想要反驳,思考许久后却只是低下头,讷讷地一言不发。
  “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残害好人的,倘若他们真的与我们一条心,大家都是希望北川能好起来的,我们自然不会枉害好人性命。不过凡事要看长远,那千姓堂到底是什么打算,我不了解,周壮士你只依据只言片语也未必了解。眼下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北川百姓能够吃上饭,不是吗?只要这一点你我心里想的一致,何必太拘泥于细节呢?”
  袁豺仔细琢磨了好久,朴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憨厚的笑容,他点点头:“对,得吃饱饭先!北川这些地眼下不管长了多少粮食,都被那些世家大族收去了,根本落不到我们身上。”
  “那问题的关键就是先让大家吃上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事情,对吧?”
  袁豺爽朗地一笑,与我击掌为誓:“有姑姑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要是姑姑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可以随时跟我说!”
  眼下我没有一次把想要做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事情既然关系到了千姓堂,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先和周恪己唐云忠商量。
  ·
  ——不过商量以前还是应该先道歉吧。
  寅时上下,天还是微微亮的时候,空气里带着些许夜晚未曾散去的寒意,街道上除了三两个条狼氏打着哈切散漫地干着活儿,也就只有几家早点铺子已经在忙碌着。我盯着侯府大门的匾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是怵得慌,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灰溜溜地溜达到后门,想要看看有没有办法悄咪咪地混进去。
  我也不知道我在心虚什么,昨天的事情我有错,难不成周恪己就一点错没有吗?眼下才封了个北川侯就想着要约束我的自由,以后那还得了么?原本一起克服难关的两个人,难关一过就摆出态度让我从此后不要再想那些事情,好好待在后院。
  这我就受得了了?
  但是一想到昨天最后一眼,周恪己眼眶通红,嘴唇发白,手指都在颤抖的模样。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先道歉再说吧,大人身子柔弱,不要气坏了才是。”
  后门虚掩着,我大喜过望,心想着这下可真是凑巧了,却不想刚刚蹑手蹑脚推开门,迎面就撞上一脸麻木的唐云忠,他抱着胳膊,神情略带几分散漫倨傲地盯着我,上下打量一圈,一开口就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腔调:“做得好大事啊,许女官?”
  我抽了抽嘴角,昨日的怒火已经被自己反刍成了可以理性沟通的道理,被抓包的心虚一下就占了大头:“事出突然,没来得及跟你们讲一声——但是我找到出谋划策的人了!而且我也找到能够种田的人了!要不咱们先商量正事吧?”
  我越说心越虚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顶着唐云忠冷酷的目光开始蚊子哼哼,只能擦着鞋底为自己小声辩解一句:“我们之间这点小事有什么的?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总要先做啊……咱们一块去找侯爷商量这事情嘛,小将军……”
  我就差把讨饶写在脸上了。
  “大哥上午你就别想了……他一宿没睡,早上实在忍不住了才眯了一会儿,眼下精神不太好,只能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唐云忠揉着鼻梁,叹了一口气。忽然目光犀利起来,盯着我,“夜不归宿是吧?离家出走是吧?让我们俩担心很好玩是吧?”
  我一听周恪己的情况,心里跟着心虚头疼,瘪着嘴百口莫辩:“我没有,我不是……我昨儿不是跟你们说了我给那个人留了一封信吗?那人真的找到我了,我想着机会难得不就去跟那人见了一面吗?我发誓我没有说谎!昨儿情况紧急,我又想着万一错过这个机会,那些人不信任我们了怎么办,才会没有和你们说的……”
  昨日虽然紧急,但是要说真的紧急到一封信也留不得倒也没有,我不辞而别确实是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在里面——不过这点小心思也真是没有必要说了。
  眼下这情况足够我喝一壶的了。
  “恪己,恪己大人还好吗?”我心虚地小声问。
  唐云忠对我翻了个白眼:“不好,很不好!你跟他吵了架就不见了,他坐了好一会就让下人都下去,自己坐在那里就哭了起来。我也不会劝,感觉自己都是焦头烂额的……后来又担心你,但是怎么都不回来,也不能派人去找,不然全城都要知道朝廷命官夜不归宿了。”
  说着,唐云忠对我翻了个白眼:“就这么又伤心又担心地过了好几个时辰,这不才睡下——你说说你这做的什么事情?”
  我亏心之余又有几分不忿,怂头搭脑地跟着唐云忠先回后院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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