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噩梦与花儿

寒轻白一声冷笑，冷静的面具在脸上摇摇欲坠：“你既不知，我如何信你的话，说起来倒像是你亲眼见过一样。”

        老树也觉得有道理，赞同地点点头：“嗯，你说的没错。你师父重伤时我不在，身死时我也不在，我自然是没看到的。不过……”

        他话头一转，桀桀怪笑：“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同门师兄妹啊，听说你师傅还有个师兄来着，他定然知晓。如何不回去问问他们？”

        寒轻白藏在袖子下的手攥成拳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亭曈知道他动摇了，哪怕并没有相信这老树的话，但他仍想回宗门寻求一个真的答案。

        寒轻白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千峥道人作古多年，师妹曾受过伤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他回到宗门里，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

        一时间寒轻白充满了困顿和迷茫，他就像是一个从家里出来闯荡的孩子，从前虽然前路不明但他有个要到达的目的地，再艰难跋山涉水也能走到。

        后来好不容易脚下有了点路，没走几步，眼前的路却消失了，连带着远方遥遥的终点也一并被大雾掩盖。

        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四起大雾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明白在敌人面前不能露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仿佛从未将老树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连一句回答都没有，他转身离开了此处。

        离开妖族禁地，亭曈一路上惴惴不安，寒轻白越是平静他越是感到诡异，甚至隐约有些害怕。

        “喂你……”

        寒轻白给了他一个眼神，彻底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快点回去吧，天快亮了。”如雪如絮的少年连说话的声音也如此轻柔，他缓缓展眉一笑。

        回到居所中，寒轻白再也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撑笑容，默不作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翻身躺在了床上，连房门都忘记关。

        知道他如今的状态定是不会理人的，亭曈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也躺下来休息。

        刚刚沉入睡梦中，便被一阵奇怪的声音给打断了。

        亭曈警惕地睁开眼，细细听了一会，才分辨出那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担心寒轻白，他起身披衣走到了隔壁。

        寒轻白还是最开始的那个姿势，躺在被子上面蜷缩成一团，仿佛是因为感觉到冷而瑟瑟发抖。

        脚步轻移靠近窗边，呢喃低语也愈发明朗。

        “师傅…师傅别丢下我……”他明显还在睡梦中挣扎，紧闭的双眼，皱在一处的黑眉，还有滴滴从额头落下的冷汗。

        如今正值盛夏，他看起来那么冷。

        亭曈叫了几声寒轻白的名字，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眼看着寒轻白并没有再次安睡过去的迹象，亭曈只能硬着头皮靠近他。

        刚来到床边，手都还没落到那白衣上，一柄剑从床里头冲了出来，生生逼退了亭曈。

        亭曈认得这柄剑，病叶。

        初初见到这柄剑的时候，他还觉得好笑。寒轻白一看就是个不会用剑的人，他的手指又白又长又细，长老茧的位置也十分不同，瘦弱的看着根本提不动重物。

        他善阵法，辨药草，无论如何同剑修是扯不到一块儿的。

        可这样的他偏偏有一柄剑，一柄可称得上是天品法器的名剑。

        他有剑，但又不用。

        亭曈为数不多看到病叶的几次，都是寒轻白在拿棉布细细擦拭剑身。

        那一定是他心爱之物。

        如今看着立在床前的病叶，耳边是寒轻白声声“师傅”，亭曈垂下眼，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什么。

        寒轻白依旧在冒冷汗，且脸上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抱着一种不知名的敬畏心态，亭曈看着病叶，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他病了，我是来照顾他的。”

        病叶发出嗡鸣之声，似乎在犹豫。

        最终，病叶选择了退让，默默退回到了床里面。

        亭曈这才顺利来到床边，摸了摸寒轻白滚烫的额头。

        自从来到了妖族，寒轻白的身体在短短两三日内就健康了起来，早就没有了以往的病弱之相。

        他本以为，寒轻白应该算是彻底健康了。

        现在看来，寒轻白也只是表面上恢复了健康，内里的虚弱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慢慢自愈。

        他是妖，又完全不是妖。是同自己一样，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一个是半妖半人，一个是半妖半魔，却在这个深夜里凑到一块儿，互相窥视着对方隐藏起来的伤口。

        亭曈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滑稽的笑容。

        手掌从寒轻白的额头上离开，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他枕头边的一朵小花儿。

        洁白的小花儿舒展着身躯，花瓣轻轻点在寒轻白淡粉色的嘴唇边，比月色还要温柔。

        在亭曈妖力的催使下，花儿生出细长的藤蔓，慢慢爬满了整张床，将寒轻白包围在中间，绿色的藤蔓上又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儿，芬芳馥郁。

        月光下青年被簇拥在白色的花朵中间，眉间皱褶慢慢被花香抚平，脸上满是安详平和。

        在妖力的滋润下，不多时寒轻白双颊上的潮红便退了下去。

        亭曈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手指玩着一朵小花，默默守在寒轻白旁边。

        他一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守到了东方晨曦从山的那头露了出来。

        见寒轻白似乎快要醒来了，亭曈连忙站起来快步离开房间，床上的藤蔓也逃命似的挪下床跟在主人身后跑。

        天光填满了整个窗子，寒轻白从睡梦中醒来，半夜里的噩梦叫他心力憔悴，可身体却异常轻松。

        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皱褶的衣服，从衣角拈起一片莹白色的花瓣儿，放在鼻尖轻嗅。

        是他睡梦里的花香。

        在抬头一看，床上零零散散有十来片的小花瓣藏在各处。

        他看了眼敞开的窗子和房门，心中想：大概是被夜风吹进来的吧。

        昨夜的梦，很煎熬但也很幸福。

        寒轻白久违地梦到了师傅，梦到了昔年幸福的日子。

        他将床上给他带来慰藉的花瓣都收到了荷包里安放好，想着这或许是师傅给他的提醒。

        师傅叫他别害怕，苍羽门永远是他最放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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