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世外桃源

离开县衙时，陆知县分派两拨捕快，一前往两年前购买阿芙蓉的药铺，将掌柜带回对峙，二是去寻被钱管家抛弃在下乡村不闻不问的娘子，若有了这二人的证词，不管他如何不语，也能将他押回大牢。

林希还在与同知大人他们续谈，一边耐心等待，这时，府门处涌进一群人，林希抬眸凝注过去，陆知县他们归来了，不过在人群中多了两人。

这两人便是药铺掌柜与钱管家多年不见的夫人，待二人走进灵堂内，先是对同知大人和林希行完礼，林希上下打量二人，那掌柜身子有些黝黑小壮，身上一股浓烈草药味，想是他常年出入药铺、上山采药所致；钱管家的夫人一身青布麻衣，面上似有些枯黄，两眸苍苍，来时闻听相公之讯，心中有着说不清的酸楚，两只粗糙的手紧紧环抱着才刚刚两岁的儿子无语凝噎。

钱夫人想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两年前为何义无反顾的踏出家门，抛妻弃子，连一个招呼都没打，就像一阵风吹来即走；此次突然得知消失多年的相公还活着，而且就在黎城县内，心头千万种委屈、苦楚不约而同缠绕着无法释怀，若不是官府恳求，她是万万不愿再相见这薄情之人的。

钱管家见到自己抛弃的夫人还是一副漠色，长跪灵堂无动于衷，林希凝了他一眼，遂又转头向药铺掌柜，指着钱管家，道：“你可识得他？”

“认识！”那掌柜弯身打量钱管家两眼，遂起身拱手道：“两年前便是他在小的药铺内购买的阿芙蓉。”

“确定？”

“千真万确，小的记得一清二楚！”那掌柜忆道：“两年前四月初，我在峻峰山上采药材，铺里就一小儿看店，待午后我回药铺时，他还在埔里等着，神色十分不安，小二道他家中娘子重病，需买阿芙蓉为他娘子服用，我见他对娘子一片痴心，便将阿芙蓉卖给他一斤。”

一斤的价格那可不是小数目，照陆知县的说法，一斤足可抵三五年的劳作收成，钱管家还真下了血本，只可惜奸计未得逞，阴差阳错被清风教救治好。

蔡氏被清风教救治好后，心虽有不甘，但也不敢贸然下手，以至于一等就是两年，若不是这次清风教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想来他还未寻得时机，不过他这招确实聪明，得逞后不仅置身之外又能嫁祸于他人。

钱管家的夫人至入了府见到了消失多年相公，恨意、心酸、苦楚如泉水溢上心头，苍苍的两眸渐渐越来越朦，林希凝着这可怜的妇人，抬手指着钱管家低声问，道：“他……可是你相公王富贵？”

“是……！”钱夫人哽咽，道：“是……！”

尽管千万般不愿认那薄情之人，可至此时刻钱管家还依旧是她唯一合法相公，是孩儿的亲爹爹……

钱夫人仿如被某种针越刺越深，泪珠似火山崩发致一发不可收拾，伤痛欲绝的蹲下身，捂面悲泣。

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该是其乐融融的，可就因钱管家这人面兽心的负心汉使得好好的家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顿，钱夫人越悲越大声，越悲越汹涌仿佛这些年所受的煎熬都化作无尽的泪水！

林希凝着长跪灵堂的钱管家，道：“你，还有甚可说的？”

“无话可说！”钱管家一副淡然，仿佛他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日到来，又从钱夫人一直环凝到二姨太一圈，道：“我死而无悔！”

“死而无悔？”林希无语的摇了摇头，既已确定钱管家就是王富贵的身份，也是他购买的阿芙蓉两次杀害蔡氏，那这案子也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只是他还未亲口讲述为何要杀害蔡氏，蔡氏因何体罚于他，两年前又因何无故抛下娘子离开下乡村，这些倒可以回县衙继续审讯，反正牢狱里有着各式各样的审讯刑具，有那些玩意儿伺候他，不信他不开口。

林希抬手正准备唤捕快将他押回县衙时，一侧的同知大人突然抬手，指着钱管家道：“来人，将他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啊？’林希闻听同知大人欲私下处置钱管家，遂转身欲止住却被陆知县摇头拦住。

上来两下人将其抬起拖走，钱管家面上冷静似水，没半点挣扎，也无半点怨言，就这么安详的被拖到不知何地处置。

终于，杀害蔡氏的真凶被查出，陆知县、襄萍皆大欢喜，可同知府内的人并无半点欢喜，也对，这也没法欢喜得起来，可故人已去，活着的得替故去的好好活着。

愿上苍没有恩怨，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善恶，就没有互相伤害。

辞别同知大人，一行人打道回府，途中，林希道：“伯父，为何不将钱管家押回县衙在审讯审讯，他还未交代两年前为何不辞而别，抛妻弃子，蔡氏因何体罚于他，还有他如何行凶的……”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一身正直，这也是我所欣赏的……！”陆知县悠悠道：“可有些事未必要过多的注重结果，方才我阻扰你，其实说起来这不过是同知府内的家务事，我们作为外人已经插手过多，若强行将钱管家扣押回县衙，反倒物极必反，你可懂？”

林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回了县衙，请辞明日休息一日，陆知县点头同意。

这些时日林希处在龙潭虎穴之内，每日神经紧绷，谨慎与清风教周旋，身心必然疲倦不已，故只要他提出任何请求，陆知县一一应答。

柳倾叶在黎城外云霞山下谷底居住。

此山离黎城不过百里，云霞山之所以名为云霞山，只因此山有百丈之高直冲云霄，一年四季，满山红枫染成一片如晚霞，从山下看仿似映在云层中，霞光透红。

柳倾叶昨日告知林希若是练武，就去此山寻她。

林希一路迳走，一头浮想起柳倾叶的样貌。

那一对柳梢眉宛如画龙点睛般雕琢，两眸仿那深山清潭，透邃而寒栗，鼻梁芊巧，白皙如玉仿的身姿如画中仙，玉立亭亭。

她看似不近人，心底却又似那水镜透彻。

她我行我素，从不受旁人所左右。

她秉承家师遗愿，一心只为锄强扶弱，打抱不平，不辱没师门。

她从不奢求他人对她报恩，她也从不渴求他人对她好。

不知不觉，林希经过一个又一迷宫似的丛林，终于来到云霞山脚下。

这山果真出奇的高，仿似要将那云层冲破，那一大片的红枫映如晚霞映照山涧，绝世而独立。

山谷底小溪流淌，乱石铺路，林希拨开那挺立的一株株杂草，缓缓往前，小心一步一步走过以石制道之路，流水在乱石两侧敲击，一阵阵‘哗哗’顺流而下。

林希往右侧背山而行，只见在那山间下，一座竹木屋倚山而靠，篱笆围墙。

墙外种满大片桃花，现正是春季，那一大片粉红红的花瓣芬香扑鼻，一株株亭亭玉立如少女般直立，一阵微风吹过，那一株株桃花仿似一位少女翩翩起舞。

竹木屋后是一汪瀑布顺流而下敲击着青石，哗哗作响，真可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林希闭眸双手张开沉浸在这片纯粉的世外桃源，那清香四溢的花瓣味，屋后又有瀑布敲打着节奏，一轻一重，一缓一急。

遂往竹木屋迳直而去，见大门敞开，又往里走了走。

忽一白衣女子闻声，从屋内走出，脚步轻盈，宛如仙女下尘。

那白衣女子正是柳倾叶。

柳倾叶见来者是林希，心中一喜，面色却如往常清寒。

林希心中亦是一喜，他扫了一眼柳倾叶，两手相俯，当即跪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柳倾叶心中不免一怔，缓过神，淡淡道:“起来吧！”

林希起身屁颠屁颠迎上，问道:“师傅，你这儿哪是练功之地，这上有红枫下有桃园，完全就一世外桃源啊……！”转身又凝向墙外那片粉红桃源，笑道:“师傅，你这儿四周空无一人，我过来陪你罢！”

柳倾叶一怔，忆起与他在清风教数日同处一屋的情形，心中微微漾起，又一转色横道:“你来是练功来的还是来欣赏景色？”

言语中充满了命令口吻，林希不禁从仙境狠狠摔落山底，瞥嘴道:“回师傅……弟子是来练功的。”

一块儿巨大的青石之上，柳倾叶手舞绝尘剑，速度缓慢，动作轻盈而雅美，一撇一划轻重有度，一段接着一段，一前一后游刃有余，青石与青山空间，仿佛亦为她武奏一曲，‘刷刷’山谷。

柳倾叶就是故意放慢，好让林希将一招一式铭记心中，从未曾料到他会拜自己为师，遂将那不知是甚的那份情默默藏在深处，就埋藏在这山谷低，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渐渐，柳倾叶或是入了迷，又或是练武使她心生愉悦，剑速由慢渐快，动作从轻变重，像是走火入了魔，比最初时快了三倍，忽剑朝青石上倒立，一跃身，在空中左右横划数招，一滴滴汪泉随之起舞。

林希在青石下抬眸凝得如痴如醉，先前还能跟着来回比划，不知怎的她剑速越放越快，最后在跟她不上，选择放弃，盘腿而坐欣赏着她一个人的独奏。

好长时间，柳倾叶来回腾空数十遍，她不知道甚是累，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完全沉浸在练武带给她的愉悦。

柳倾叶她已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她虽不是武痴，但她只要一练武，便与剑融为一体，人剑合一。

如同一个侠女英姿飒爽，又如一个天外飞来泼墨仙气的白衣仙女，一招一式，应接不暇，一静一动，叹为观止。

终于，柳倾叶腾空落地收剑，她面上未出一滴汗，反而使她思绪清晰，面色红润几分，侧头见林希正全神贯注凝着她，半晌，淡淡道:“为师再给你演示一遍。”

林希笑然起身，道:“多谢师傅！”

柳倾叶这回没被思绪扰乱，剑速缓慢，林希一侧照猫画虎跟着比划。

她不厌其烦的将招式路数，一个动作悉数指导数十遍，他起初手脚有些笨重如鬼画符般，但经过她一遍又一遍的亲自演示，指导，渐渐手足平稳，招式连贯，渐入佳境。

顿，柳倾叶心中不禁好生欣慰，嫣然一笑。

二人练武直至傍晚，林希忽抬眸见夕阳西下红霞映入桃林，徐徐微风飘过，山涧瀑布哗哗之声，宛如一副绝美山水画。

忽林希肚子发出‘咕咕’两声，遂摸了摸肚子，起身站立，问道:“师傅，晚膳吃甚啊？”

柳倾叶随手择下几朵桃花，道:“桃花羹！”

林希虽未吃过桃花羹，但一听名字便是一道美味，闷了闷口沫道:“好咧，师傅！”

柳倾叶回屋后便在灶房为二人制作晚膳，林希双手靠后肆意躺在那一大片桃花路上，此时此刻甚烦心之事全无，双眸紧闭，任由耳畔的风一阵又一阵拂过。

睁开眸帘抬手又数数星星有几颗。

柳倾叶做好晚膳，将可口的桃花羹端至厅堂桌上，回身塌门，喊了一声:“林希！”

林希应道，起身离开那片桃花回屋，只闻屋内一股清香之气焕发，忍不住肚子又‘咕咕’两声。

遂毫不拘束坐下，闭眸凑近闻那桃花羹，道:“真香啊！”

“尝尝为师手艺如何？”

林希‘嗯’了一声应道，遂拾起勺匙乘起满满一勺，张口递进慢慢细品，顿，这口感仿如那片桃花盛开在心，清恬可口，两眸瞪得老大，道:“太好吃了！”

柳倾叶只是淡淡一笑，瞧他那一口接着一口，道:“不够，灶房还有！”

林希不知是他饥饿得很，还是那桃花羹的清恬，顾不得应话，三大两口就将那桃花羹饮尽，遂起身走向灶房，来回吃了三大碗，柳倾叶笑道:“你前世没吃过饭吗？”

林希端碗，随口应道:“没有！”

柳倾叶白了他一眼，又道:“照你这吃法，屋外那片桃花迟早要被你吃光！”

林希这才意识到，这已经是第四碗了，笑道:“哎呀，师傅，你莫小气嘛，它来年又不是不会开……！”

柳倾叶不理他这强词夺理，心中却似有一股笑意，遂起身打整桌筷，林希赶紧‘呼呼’两下猛地将剩下两口乘在嘴里，‘嗯嗯’饮下。

二人用完膳站在屋外，听风轻拂，繁星点点，素香扑鼻的那片桃花源被夜色笼罩，仿佛一整天的疲态烟消云散，倚坐侃侃而谈。

柳倾叶之前对林希偷窥自己沐浴之事，早已被他那看似半吊子之样，行事心思缜密、表里如一所替代。

遂，渐渐对他敞开心扉，开始注视他的一言一行……

可她并不知这是何情感，这感觉就像饮了两口酒般面颊微微发烫，两朵红晕不散。

林希坐在一侧，仰着繁星，他心中也甚是欢愉，或许是烛火只能将屋内照明，又或是夜色太美，他并未瞧见她现是何样貌。

二人一直聊至亥时，夜风来袭，这才缓缓一前一后回屋洗漱。

洗漱完毕，二人就像清风教偏旁时，同处一屋。

二人皆有心事，辗转难眠，却又互不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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