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腹部和大腿一阵阵火烧般的痛。

        席格回到避难所时，鲜血已经将内层的衬衫浸透。他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先用能活动的那只手扣住脱臼的肩膀，重重向上一提后下压，只听得骨骼碰撞，一声极为清脆的“咔吧”声，脱臼复位，他的手臂终于可以活动了。

        他解开扣子，露出消瘦的身体，这是他二十三岁时的样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苍白的皮肤毫无光泽和弹性，蜡纸般绷在一层薄薄的皮肉上。胸腔随着呼吸节奏缓慢起伏，隐约能看见肋骨突出的轮廓。

        狙/击/子/弹擦着他的小腹划过，在脐周到侧腰上留下了一道约十三厘米的创口。现在伤口正在汩汩不断地流血，像个拧不紧的水龙头，血液将整个丝绸衬衫染成一块湿淋淋的红抹布。

        在归途中他使用的止血措施，仅仅是是将手按压伤口，一路上到底流掉了多少血他并不清楚。

        显而易见，他的健康状况可不好，失血让他恍惚，眼前一片昏沉，额前冷汗直冒。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打开急救箱，取出生理盐水冲洗伤处，仔细地用酒精为皮瓣消毒，然后掏出缝合线与鱼钩形的缝合针，往嘴里塞了个木块，开始缝合伤口。

        太狼狈了。他心想。

        他低估了蝙蝠侠，也高估了自己，在完全掌控新的力量之前，不应该这么莽撞地直冲上去。现在他的身份、名字和外貌都暴露了，不但没能达到目的，还打草惊蛇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阿卡姆疯人院的防守会更加严密，蝙蝠侠将时刻监控着小丑的牢房，以防他突然杀个回马枪。

        蝙蝠侠……

        席格不禁想到遥远的未来。二十年后，美国□□签署了著名的《超级英雄一号试行法案》，宣布所有英雄的存在皆不合法。蝙蝠侠也老了，他为了保护哥谭市献出了所有，全身的骨头都断过不止一次，经常使用的手肘和膝盖严重磨损，他无力再继续跟疯子们战斗，只能宣布隐退。

        披风斗士的身影不再出现于哥谭上空，像是蓄意在对应蝙蝠侠的去留，小丑也消失了。关于小丑的离开，哥谭市民有很多猜测，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为了防止他隐退后，再没有人能阻止小丑行恶，蝙蝠侠做了他多年前就应该做的事。隐退前夕，他亲手杀死了小丑。

        黑暗骑士跟犯罪王子的猫鼠游戏，终于在将近三十年后迎来了结局。

        既然二十年后可以做到，为什么现在不做？

        在完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进行清创缝合，剧痛让他的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冷汗，不但眼前一片昏花，连记忆都有些微妙的不连贯，似乎在途中短暂昏迷过一两次。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这难熬的肉刑总算结束，他用绷带为自己包扎完毕，倒在床上，脸颊紧紧贴着柔软的枕头，鼻腔中充盈着木质熏香的气味

        他躺了一会儿，火燎般的疼痛完全盖过了其他，他睡不着。只能撑着双臂坐起来，缓慢打开床头柜，取出一瓶杜松子酒，再从药瓶里倒出一把止痛药。

        他倒了一杯酒，将止痛药混在酒里，一仰头便囫囵咽了下去。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喝得略有醉意，才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上一口，烟雾夹杂着焦油和烟草的味道，依次滚过喉咙、气管和肺叶，最后停留在血液中。尼古丁如同无形的母亲的手，熨平了他心中越发跌宕的痛苦、愤懑和一闪即逝的感伤。

        他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戒指，那黑色的宝石犹如一只空洞的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一直看到了他心底那片不可告人的黑暗。眼前越发朦胧，席格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清晰，他想：二十八岁。酗酒、抽烟、滥用止痛药。没有朋友，血亲反目，无法建立亲密关系。

        他的人生已毫无希望。

        -

        “看他的戒指。”蝙蝠侠一边说，一边把监控录像上的画面放大。

        夜翼看着屏幕上还原的画面，一枚华丽的蛇形权戒，他觉得这枚戒指的造型有些眼熟，思索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就是这个！小丑八年前偷走的赃物之一！”

        蝙蝠侠点点头，他敲动操作台，调出几张照片，照片上，造型完全一样的蛇形戒指被陈列在明净的放到橱窗后，很明显跟席格手指上戴的是同一枚，根据梵蒂冈博物馆提供的信息，这枚戒指约有500年历史，估价在25,000到35,000瑞士法郎。它来自十六世纪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是‘冷酷者’赛利姆一世的权戒。

        传说中，赛利姆一世在某次巡游时，意外将瘟疫女神当做兔子射杀，瘟疫女神一半是活人，一半是尸体，赛利姆一世剖开女神还活着的左半边，从心脏中挖出了这枚宝石，他让能工巧匠把宝石打造成了戒指，随身携带，他认为带上它就能拥有狮子的力量。

        八年前小丑将它从展览厅中偷走，同一批赃物已被蝙蝠侠找回，交还给了博物馆，唯独这枚戒指下落不明。

        现在它又在席格手指上出现了，从两个人的对话内容上来看，很明显，是小丑把偷来的戒指交给了席格，它充当了父子相认的信物。

        八年。跟小丑出现的时间差不多。

        “你觉得戒指跟他的力量有关系吗？”夜翼指了指屏幕上那句“狮子的力量”。一般来说，古董珠宝有些奇特的传闻故事不算什么，多半是商家用来提价的宣传手段罢了，但戴着戒指的席格真的展现出了超越常人的能力，跟传说暗暗吻合，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蝙蝠侠沉思了一会儿：“这种力量不是常态。”

        如果席格的能力真的跟氪星人一样是种常态，他根本用不着跟企鹅人合作，直接冲进阿卡姆疯人院捏碎小丑的脖子就行了。但是他还忌惮蝙蝠侠，不想跟蝙蝠侠正面作战，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使用这种力量不但不是常态，还极有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所以席格必须尽可能减少使用次数。

        戒指，力量。这两个词让蝙蝠侠想到了一个东西——绿灯戒。

        在dc宇宙中，所有生命共有的七种情感，跟创造世界的七种力量有关，这份能量分别被七个不同的军团利用，这个军团就被称为七灯军团。

        正义联盟的创始者之一，绿灯侠哈尔·乔丹，即为意志之绿灯军团的一员。绿灯戒的力量只跟意志力有关，只要使用者拥有克服恐惧的的意志力，就可以根据想像，将能量变成实物，操控现实世界中的物体。

        但这跟席格的表现对不上，绿灯侠的力量是种常态，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能量戒指需要充电。如果绿灯侠真要搞偷袭，干完这票就跑路，蝙蝠侠不一定拦得住他。

        夜翼缓缓点了点头，蝙蝠侠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拉了一下进度条，画面上席格正在和小丑对峙，再往前一点，小丑正躺在囚室的床上看书。看到这，他忽然明白心里那股倒错感来自何处，那就是小丑本人——小丑对这件事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正常来说，八年来一直没见过面，这段从少年到青年的时间，外貌改变是很大的，即使是父子也不一定能第一眼认出彼此。”夜翼说，“然而小丑一见面就知道他是谁。他甚至知道有人要来，为此专门洗了澡。”

        “你觉得企鹅人给他通风报信了？不太可能，这么做对企鹅人没好处。”

        夜翼沉默了，没错，对企鹅人来说，小丑死了绝对比他活着收益更高，高到他愿意为此动用珍贵的线人。可如果企鹅人没有当二五仔，小丑怎么在狱中知道席格的行程？

        最奇怪的是小丑和席格的年龄差，从面相上来看，两人的年龄相差不超过十岁，照片排在一起更像是兄弟而非父子。

        基因复制人？不像，谁会复制小丑的dna，他既不可控，又不是超级人类。

        像农作物一样合成之后催熟吗？也不太可能，小丑对后代没有执念，他为什么要造个孩子出来？弄出来还是个带孝子，登场第一件事就是操刀子闯进阿卡姆宰了他爹，神似提着霜之哀伤进城的阿尔萨斯。

        “他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夜翼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两人正在说话，阿尔弗雷德端着银盘子走了过来，插进两人之间，银盘上是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旁边放着一叠巧克力曲奇饼。他咳嗽几声，止住了关于席格生母的话题：“布鲁斯老爷，格雷森少爷，与其臆测小丑跟不知哪个女人的风流韵事，不如先吃点东西。”

        说完他顿了一下，将红茶端到蝙蝠侠面前，不太高兴地说：“布鲁斯老爷，您的父亲在您这个年纪时，跟玛莎夫人结婚都八年了。如今容我提醒您一句，您一直执着于跟犯罪王子争个高下，希望您把这份好胜心，也用在寻找女主人和留下后代这两件事上。”

        老管家真是不放过每一个催婚的机会。

        蝙蝠侠的表情显而易见的软化下来，这是他只在阿尔弗雷德面前展露的神色，带着稍许尴尬和心虚。夜翼端着茶杯，犹豫片刻，还是把心里的思虑说出口了：“布鲁斯，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是说，你抓到那个席格之后，要怎么处置他？”

        “把他送到哥谭警局。他会被控犯下一级谋杀罪，送至黑门监狱，有期徒刑十到十五年。”

        “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夜翼斟酌了一下词句，“虽然说他是小丑的儿子，但小丑八年多没有跟他通讯过，等于父亲缺席了他整个少年时期，这可能会造成一些……嗯，教育缺失，或者说——心理创伤。”

        “他比你都大了。”蝙蝠侠瞥了他一眼。

        “这跟年龄没关系！又不是长大了，心理问题就会突然消失。总之，我觉得存在引导的可能，也许我们能够给他一些帮助。”

        蝙蝠侠叹了口气，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究竟该拿席格怎么办，理智告诉，不要把席格跟他的父亲关联，确实如夜翼所说，可以尝试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引导。但是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对席格产生恶感，以及微妙的嫉妒。他总觉得活生生站在那儿不应该是席格，而是另外一个人。

        杰森。

        他为自己一刹那的阴暗而叹息，忽的，蝙蝠电脑的屏幕亮了起来，海量的数据和字符流过这台超级计算机，最后化为一串鲜红的、冰冷的字符。席格的遗传信息比对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证明电脑还没筛查几个人就找到了匹配人选，席格的生母就是他最熟悉的那一圈人中的一个。

        是哈莉·奎茵吗？

        蝙蝠侠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小丑的头像旁边浮起另一张照片，两个人的照片相互连接，中间牵起一道直线，更下一层才是席格的影像，三个人中间的连线呈现出一个t字型。中间是红彤彤的警告框，仍然是夜翼不久前看到的单词：匹配。

        就是这张处在“席格的生母”位置上的照片，让蝙蝠侠把满嘴的茶都喷出去了。

        那是他自己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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