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马之泪

枕山没有回答，接着说：“他显然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都应当有最基本的戒备心，可他却轻易告诉了我们——两个所谓蒋司的朋友，言语中也没有探查我们的底细，甚至我认为，我们一进门，他就知道我们不是蒋司的朋友了。”

        阿尔蒂尔一愣，他知道枕山看人很准，但没想到如此透彻：“我以为你和他交谈那十几分钟，是为了让他信任我们。”

        枕山微笑着摇摇头：“我是在给他试探我们的机会，但他没有，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无条件信任别人。”

        其他诸如管家连蒋珺有个弟弟都不知道，证明蒋珺从未提过这个弟弟等等细节，枕山没有一一赘述，他只想告诉阿尔蒂尔一件事——

        “蒋珺认为他弟弟是个杀人犯。”枕山的声音带着寒意，“或者说，蒋珺希望他弟弟是个杀人犯，更贴切些。”

        阿尔蒂尔虽然一直这么怀疑，但真的听到时仍忍不住不平道：“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是兄弟不是吗？”

        枕山笑着摸了摸阿尔蒂尔的头：“阿尔，有时候，恨比爱来得还要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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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回到住处时已经入夜，一进屋便感受到奇怪的氛围。

        蒋司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良夜和林木生则是看着电视目不转睛，前几日被抓的小混混依旧躲在角落。

        里娅靠在门口，见枕山回来难得露出微笑：“您回来了”。

        枕山点点头问道：“嗯，发生什么事了。”

        里娅踌躇道：“情况……有些复杂，您看看那个吧，是他们白天从那个组织的基地里带回来的。”

        阿尔蒂尔闻言看向电视机，里面是一段模糊的画面，看起来像是某段监控视频。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老式电视接触不良的电流声。

        突然，阿尔蒂尔竟在里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在那？”

        “欸？阿尔你知道监控里的那个人是谁吗？”良夜看向阿尔蒂尔，连林木生也微微侧目。

        “这个人是……”阿尔蒂尔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下意识看向蒋司，发现他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良夜看到这一幕解释道：“他看完这段监控就这样子了。”

        “他怎么了？”枕山问道。

        良夜回答道：“他说虽然不记得了，但看到视频的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像是因为被欺骗而愤怒，好像又有被遗弃的感觉，好像恨着这个人，但是又完全没有办法去恨这个人。”

        “总之，是个很复杂的感觉，他说他现在在努力分辨这种感情是什么，或许能成为线索。”良夜摊手，表示自己无法理解。

        阿尔蒂尔看向屏幕里一身白大褂的男人问道：“这是那个基地里的？这是哪里？”

        “这是那个基地顶层的实验室，我和木生根据角落那位给的地址偷偷潜了进去，找到了这间实验室。”良夜说着，指了指旁边角落的小混混。

        “但是实验室打不开，我们还翻了业火头目的房间。”良夜继续道。

        阿尔蒂尔：“实验室没有人？”

        良夜：“嗯，军师和头领都不在，但是我们发现监控还能用，所以去警卫室偷偷拷贝了一份看看能不能发现有关那个超前文明的信息，然后就发现了这个男人。不过监控只有七天，七天里这个实验室只有那个男人回来了一次，似乎是来拿东西。喏，就是这个。”

        良夜边说边指着屏幕里一个黑色的盒子。

        “这些不是重点吧，哥。”林木生站在二人背后横插一句。

        意外地，良夜没有接话。

        林木生愣了一下，居然没有发火，只是默默绕到良夜面前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哥哥，这些不是重点吧。”

        良夜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说道：“啊，对，重点是，这个实验室是声纹识别的，墙角那位说只有军师和他们老大可以打开，但他从没见过监控里那个人。可问题是我们拿到了走廊的监控，证明这个男人确实是用声纹打开的。”

        “所以，答案很明显了。”枕山的声音传来，阿尔蒂尔神色沉了下去。

        “什么答案？”林木生饶有兴趣地问道。

        阿尔蒂尔看着屏幕里身穿白大褂，坐着轮椅的蒋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最后确认一下。”

        说完，他走到蒋司身边，单手在发呆的男人面前晃了晃，说道：“嘿，醒醒，问你个问题。”

        “啊……啊，什么？您尽管问，不过，没了记忆的话我应该什么都回答不了吧。”蒋司道。

        “没事，就是因为你没有记忆才可以的。”阿尔蒂尔缓缓道：“我想问，如果有一样东西，可以改变甚至控制别人的记忆，你会叫它什么？”

        “叫……什么？这是什么问题，叫药？”蒋司无法理解地回答。

        “唉，没事了。”阿尔蒂尔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枕山，枕山冲他温柔一笑：“确认了？”

        另一边，蒋司被阿尔蒂尔打断后听不懂他说什么，于是再一次抱头重新进入思考。

        而不知是不是头脑清晰了一些，脑中似乎对那感受到的情绪有了答案。

        蒋司终于想起来了，那种感觉似乎是叫做——

        背叛感。

        与此同时，阿尔蒂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蒋珺，蒋司的哥哥，业火真正的军师，他嫁祸了自己的弟弟。”

        “不可能！我哥哥不会害我！”下意识的反驳脱口而出，说完连蒋司自己也愣住了。

        阿尔蒂尔惊讶道：“你记起来了？你记得蒋珺是谁吗？”

        蒋司艰难地开口：“我……不记得……”

        蒋司痛苦地捂住头，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底蛛网般的血丝密布：“明明不记得，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难受啊……

        良夜看着蒋司默默道：“记忆消失了，爱却没有随之而去吗？”

        “但事实就是这样，”枕山淡淡地为事情下了定论，“从一开始，我就猜测业火的军师就是那个拥有超前文明的人，现在证据有了，他用所谓的海马区计划改变了业火组织里成员的记忆，让他们认为蒋司才是军师，这样他所做过的事情便全都顺理成章地推到了蒋司身上。所以根据任务，接下来只需要找到蒋珺，问出超前文明在哪里，然后毁灭即可。”

        里娅点头：“我去抓他回来。”

        林木生两手一摊转身便走：“无聊，我上楼睡觉了，事情解决了再喊我。”

        良夜拉住他：“木生，不能让里娅一个女生自己去啊。”

        林木生一脸问号：“哈？她是在场最男人的吧？”

        里娅：“……”

        “就这样吗？就这样结束了吗？”阿尔蒂尔忽然问道。

        听到这话，林木生皱起眉：“干什么，你又要节外生枝，做些没意义的事情然后害死别人吗？”

        “不是，我只是……抱歉。”阿尔蒂尔脸色更苍白了，林木生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刺痛了他。

        “只是什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枕山温柔地扶住了他的腰，询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蒋珺是为什么要背叛家人，以及那六个女孩子，又是如何失去生命的，蒋司又是为什么被宣告了死亡，这些都还没有结论。”阿尔蒂尔小声地说道。

        “哈？重要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难道这些和整个世界的平衡比更重要吗？真不知道人怎么能无聊成这样。”讽刺的话一连串从林木生嘴里蹦出，良夜都没来得及阻止。

        连向来一言不发的里娅都冷冷道：“我们是使者，不是侦探，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我知道了……抱歉，是我太任性了……”阿尔蒂尔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用余光瞥了一下枕山，却只看到一个淡漠的侧颜。

        良夜安慰道：“阿尔，你没有错，我知道你是关心蒋司，只是我们是神明的使者，自然有我们的责任，剩下的就交给这个世界的官方吧，你要相信他们。”

        阿尔蒂尔头更低了：“嗯，好的。”

        枕山半天没有出声，这时终于微笑着说了一句：“今天太晚了，里娅，你也休息吧，明天白天我们再一起去找蒋珺。”

        里娅点点头。

        忿忿不平的林木生也被良夜拽着回了房间。

        “那……我也回房间了。”阿尔蒂尔说完便匆匆离开，没有注意到身后枕山逐渐消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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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已至，万物俱寂，大地已然沉睡过去。

        这样安静的夜里，连细微的开门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阿尔蒂尔小心翼翼地关门离开，趁着夜色，他到了白天去过的蒋正弘家中，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只是跑到军区门口便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试着像白天一样从高墙翻入，却因无力支撑的双臂眼看就要摔下墙头。

        阿尔蒂尔咬牙闭上了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温柔低沉的声音比怀抱还要柔软：“怎么这么不小心。”

        “先生？你怎么……”阿尔蒂尔被枕山抱在怀里，瞪大了双眼。

        枕山温柔地看着怀里人难得露出的可爱表情，笑道：“家里养的小猫总是不乖，我来抓他回去。”

        阿尔蒂尔腹诽：这个男人是怎么把跟踪说得这么让人心动的。

        “你一直都这样，看起来乖巧听话，实际固执得要命，本来是不想管你的。”

        枕山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今晚的夜实在是太深了，月光又太浅，我怕你出事。”

        面前的男人沐浴在月光里，却比月光还要温柔，阿尔蒂尔差点要沦陷进去，他慌乱地挣脱开枕山的怀抱，紧张地转移话题：“我……我们进去吧……”

        枕山仍然维持着怀抱他的姿势，似乎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笑得宛如一个绅士：“好。”

        有了枕山的帮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两人轻松潜进了院子，打晕了蒋正弘将他带到一个偏僻的房间。

        看着蒋正弘，阿尔蒂尔示意枕山叫醒他。

        “今晚很静，如果他大喊的话，不确定会不会引来人。”枕山道。

        阿尔蒂尔自信地说：“没事，我有办法。”

        枕山不再犹豫，果断招来一捧水浇在蒋正弘头上。

        “咳咳……”年过半百的将军咳嗽着醒来，发现自己又被同样两个小青年绑了，气得就要大骂：“你们……”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蒋正弘看着阿尔蒂尔手中通讯器里的一段视频愣住了。

        视频里蒋司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青白的头皮，憨憨地说道：“额……那个……爸……咳咳……老爸。”

        似乎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情况，他说话也有些结巴。

        “……这位额……很白的朋友，帮助了我，是值得信任的人……额，这样成不？”

        蒋司说完看向镜头后，不好意思地询问道。

        视频里阿尔蒂尔的声音传来：“嗯，可以，谢谢。”

        “所以，您相信我们了……吗？”阿尔蒂尔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因为蒋正弘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怪异。

        那似乎是狂喜之前的哀恸，又似乎是极悲之后的宁静。

        阿尔蒂尔不会知道，那是十五年里，蒋正弘听到的唯一一句爸爸。

        那时的蒋正弘几乎是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平静了下来，看了看阿尔蒂尔在月色下苍白到透明的肌肤，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是小司的朋友？”

        “是，蒋司失忆了，我们在帮他证明清白。”阿尔蒂尔真诚道。

        蒋正弘没被这个理由说服，但他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平静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阿尔蒂尔：“我们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蒋正弘顿了顿，探究的目光似乎要将眼前的两人看透，随后，他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保证，不会告诉小司。”

        阿尔蒂尔坚定地点头，蒋正弘这才缓缓道来。

        意外的，蒋珺竟然丝毫没有撒谎，甚至比蒋正弘说得还要详细，当时蒋正弘卧底的组织便是如今业火的前身，他们的母亲是因为被砍掉手臂虐杀致死，蒋珺和蒋司侥幸逃脱，而原因确实是蒋司的购买记录暴露了一切。

        连枕山都没想到事情确实如此，那么蒋珺的理由估计就是这样，弟弟害死了母亲，导致自己双腿残疾，确实是值得怨恨的理由。

        阿尔蒂尔接着询问：“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蒋正弘道：“我当时已经掌握很多的情报，所以即使暴露了，警方还是先一步将业火组织剿灭了，只不过受到一些影响，还留有余孽，所以为了保护蒋司和蒋珺，我为他们改了名字，送离了我的身边。我想等余孽全部清理干净再把他们接回来，可是没想到那个组织就像是百足之虫，我这一生都在为彻底剿灭他们而奋斗，再次反应过来时，我的儿子居然变成了杀人犯。”

        十五年前蒋珺也还只有十岁，两人没有了母亲，父亲也不在身边，注定无法像同龄人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

        于是，在蒋正弘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然走入了各自的黑暗。

        阿尔蒂尔接着问道：“上一次，您说要蒋司为你的荣誉陪葬，我想知道，为什么要那样说？”

        蒋正弘苦笑道：“我当时以为你们绑架了小司，要用小司的性命威胁我，所以情急之下出此下策，让你们觉得我希望小司死去。”

        对于蒋正弘的解释，阿尔蒂尔并未完全信任，他并不确定这个上将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他下意识望向枕山，但发现枕山只是跟在他身后一脸微笑，并未分眼神给他。

        哦，对，他没说要帮我来着。

        阿尔蒂尔叹了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您知道，蒋珺成为了业火的军师吗？”

        阿尔蒂尔本以为蒋正弘会大吃一惊，没想到男人只是淡淡地点头：“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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