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下

06/

        见傅薄兮？

        张暮草听见了这句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控制不住，扫视了自己一番。

        这着实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候，她心道。

        她大约都能够想象自己这一副素面朝天，毫无血色的糟糕样。

        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失去了活力。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心动了。

        张暮草和孩子一起，忐忑不安地坐在昂贵的皮质座椅上，开始想傅薄兮。

        她恍然间才发现，她和傅薄兮的故事也没什么特别的。

        谁让他们俩本就是普通人。

        张暮草和傅薄兮之间，说简单很简单，寥寥几句就能说清。

        读书时期产生的爱情，很是纯粹。一个是乖乖女学霸，一个是只会打架滋事的学渣，但即使学渣，倒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勉强算得上是一中校草。

        若是他能好好念书，将校服穿的正经一些，露出一副青葱少年样，不带着满身的伤痕与轻佻的，笑容，恐怕这校草之名也便实至名归，还能多上不少无知少女的喜欢。

        但不得不说，总有人喜欢他这一脸不羁样，或许觉得带着这样一股叛逆劲才更刺激。

        不和这么一个不良少年谈过恋爱，怎么叫青春呢。

        张暮草却不是这其中的一个。

        那时的她，满心满眼地扑在学习上，想的永远是怎么考高分，怎么有一个好的名次。

        她心心念念着，有一天能够迈入那所梦寐以求的大学。

        理应毫无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却阴差阳错地偏离了自己既定的轨迹，相遇了。

        然后是杂乱无章的交集。

        一场挑衅滋事，一场大雨，一把善意的伞，将两人的命运紧密连接在一起。

        张暮草有时会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突如其来的那一番好意与不忍，同大多数人一样，在瓢泼的大雨中匆匆赶路，期待着到家以后能洗上一个热水澡，喝上一碗热汤。

        然而……

        如果她能够忍住，没有留下那把可以给傅薄兮挡雨的伞，就不会有被他抓着手腕，去医院的后事，也自然不会有之后的纠缠。

        张暮草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时的傅薄兮躺在脏兮兮的水泥地里，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遍布全身的疼痛，他回忆着争吵不休的父，存了想死的心。

        他想着，就这么躺着也挺好，这么离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留恋，也不知道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的出生是场罪孽。

        可傅薄兮却遇到了那个给他挡雨的女孩。

        那个傻傻地将唯一一把能遮雨的伞留给了他。

        再然后，他便赖上了她。

        尽管，他们俩并不在同一个班，张暮草在全是学霸的重点班，而他在普通班的吊车尾里混日子。

        刻意为之，他还是能做到与她每天遇见。

        再之后，在他的分外努力下，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07/

        孩子闹了会小脾气，累了便被张暮草哄着睡着了。

        车开了很久，没有停下。

        不知不觉脑中填满了傅薄兮身影的张暮草摇摇脑袋，还是问出了声:“什么时候能到？”

        “还要15分钟。”

        张暮草嗯了一声，便与他相顾再无言。

        她并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听着傅薄兮三字，便再也挪不动脚步。

        为什么呢？

        在他们分道扬镳后，五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还以为，那一别后，便再没有了见面的可能。

        时至今日，张暮草其实并未想通，当初的他们怎么就那样说了再见。

        明明已经跨过了那么多的磨难。

        也曾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也有着很多甜甜蜜蜜的日子。

        可是后来呢？为什么就分开了呢？

        大约是时间长了，又大约是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磨合好，两人的理念是彻彻底底的大相径庭，一个追求平平淡淡的生活，按部就班地活着，一个却总是受不住这寡淡如水的日子，想着再刺激些，才是更好的。

        又大约只是厌倦了。

        再便是最正常不过的争吵。

        哪对小情侣没有吵过架呢。

        可是无数次的争吵终究消磨了曾经满心满意的爱。

        尤其是那段时间更是明显。

        一点小事就是点燃一堆炸药的导、火索。

        终于，还是张暮草先将这句“我们分手吧”说出了口。

        她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喝的有些急了，差一点呛到自己，咳嗽了一声，才缓了过来。

        她刚说完这句话，刚刚还声嘶力竭争论着的傅薄兮便像突然卡带的录音机一样，戛然而止。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了一句:“你确定吗？”

        张暮草丝毫没有再说话的力气，她只是点点头。

        心想，也许傅薄兮自己也累了，否则怎么连辩驳一句都没有。

        她的内心很是矛盾，既想着能结束却又不舍得。

        她爱着傅薄兮，却又觉得在一起是种煎熬。

        只能渴求着对方去做一个决定。

        然而，傅薄兮没有再拉她一把，他说了一个好字。

        带着一股尘埃落定，了却心愿的好字轻飘飘地过来，砸在她身上，让她疼的眼泪都抑制不住。

        结束了，竟然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傅薄兮连安慰她一句都没有，便头也没回出了门。

        放在往日必是他先忍不住，跑来认错。

        可这一次，她坐在地毯上哭了一夜，没有等到傅薄兮的一个电话。

        直到她收拾完这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傅薄兮依然没有回来。

        张暮草锁上门的那一刻，约是没有料到，自此之后，她便是再也没有和傅薄兮见过一面。

        此一别，便是五年。

        08/

        车停在一个山脚下。

        这山不像是张暮草寻常爬过的那些山，充满了人类的痕迹，可若说它是荒山，又太过了些。

        这山上的一草一木被打理地极好，仔细看着更像是是私人所有。

        张暮草很是奇怪，阿三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难道说傅薄兮在山上？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原先较好的天便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抬头才发现，此时的天空像染了血一样地红，让人压抑的紧。

        阿三准备的充分，很快将伞递给了她，又因她单手不好撑伞，山路又崎岖，接过了熟睡的孩子。

        张暮草道了谢，从对方手中接过伞。只是当她看到伞的颜色时，心却咯噔了一声，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是一把黑色的伞。

        09/

        他们到了。

        张暮草没有猜错，这山是私人所有。

        而这山上便是傅薄兮的私人墓园。

        她万万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傅薄兮是以这种形式。

        属于傅薄兮的墓碑就这么赤、裸裸地出现在她面前，毫不遮掩。

        她根本连傅薄兮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只有这冷冰冰的一个坟墓大约还能证明傅薄兮来过这世间。

        实际上，于世人而言，他也只留下了这个。

        太残忍了。

        张暮草一愣神，没有撑住伞，那把渲染着不详气氛的普通黑伞就这么颓然地倒在雨幕里。

        而她整个人也被越来越大的雨淋湿。

        但她恍然未觉。

        阿三连忙将伞捡起，递回给她，张暮草却没有接。

        接着，她从阿三的嘴里听到了所谓的真相。

        傅薄兮死了。

        死了四年。

        在他们分手后的第八个月就离开了，甚至没赶得上他们孩子的满月。

        她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知道还存在一个孩子。

        可阿三说他什么都知道。

        虽然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张暮草的面前，可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当然也包括这个美丽的意外。

        阿三说那时的他很高兴。

        可是，也更担心了。

        10/

        傅薄兮自小不学好，长大后也没走正道，去混了黑。

        他知道张暮草不喜欢他这样，便拼命将手里的事业洗白，几年下来，成绩斐然，直到最后收尾环节。

        他做了很多事，甚至还为了以防万一，决定远离爱人，若成那便撒个娇，放下身段，花些时间，哄回来人；若不成，那分手便是最好的选择，也省得让她难过，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于是，为了张暮草的安全，傅薄兮假意争吵，然后分开，将她拔离众人的视线……

        傅薄兮自认做到万无一失。

        可，防不胜防。

        在他想要偷偷去看望刚生下孩子的张暮草时出了事，他没有料到他的死敌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不要将真相告诉你嫂子”，便断了气。

        唯一庆幸的是，他狠得下心没有去医院，没有危及他的爱人和孩子。

        当初的那个选择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他不后悔。

        但是，他又好后悔啊。

        没有见着他的爱人最后一面，也未来得及去看一眼他刚出生的孩子，听说很可爱。

        为什么当初不能好好说一次再见，为什么要留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然而，一切不会重来。

        11/

        阿三又给了张暮草很多东西，这些都是他最近整理出来的。

        有傅薄兮来不及给的，还有一些他不愿意她知道的。

        一些资产、资料，以及遗物。

        他知道傅薄兮有多爱张暮草，他也清楚傅薄兮为了张暮草做了多少事，所以他不愿让张暮草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还怨恨着傅薄兮。

        这会让他为傅薄兮感到不值。

        张暮草没有接，她愣了很久。

        她有些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动静大了，孩子便醒了。

        张暮草从阿三手里抱过了孩子，蹲了下来，温柔地对她说:“叫爸爸。”

        孩子很疑惑，“爸爸”

        张暮草慢慢的用右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想要将傅薄兮这三个字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固执又扭曲:“对，这是你的爸爸，所以乖，叫爸爸。”

        随后张了张嘴无声道:“这也是我的爱人。”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如今便长埋在这冰冷的泥土之下。

        从此，你失去了父亲，我失去了爱人，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张暮草哭得撕心裂肺。

        也许只有放肆地哭出来，心才会稍微不疼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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