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吞贼

万景轩掏出玉牌朝这人扔了过去，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收好你的灵玉，你大老远跑过来找我就为了说这？”

        吞贼一抬手接住玉牌，将它举到眼前，透过玉石眯缝着眼睛看着万景轩，说道“我这一世的阳寿快要尽了，所以过来给你交代点事。”

        万景轩脸色没什么变化，道：“哦，还可以了，你这一世也活的不短了。”

        “这是我和伏矢的法器，伏矢就快十四岁了，到时候只能麻烦你去把法器还给他了。”说着，吞贼手中化出两件利刃，万景轩走过去接过来，一杆精钢打造的长矛，一副金晃晃的弓箭，两样东西都重量非凡。万景轩张开双手，将两样法器分别装进两个小小的锦囊，一摆手，东西竟凭空消失了。当然，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被万景轩封印了，等到它们的主人再度轮回转世之后到了十四岁，再将这些法器解开封印连同灵力一并交还给他们。

        封印完法器，万景轩转身就要离开，以往无数次轮回转世的交接都是这样简单明了、没有拖泥带水，这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是一个固定化的流水线，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谁也不用多说什么。

        不料，万景轩刚一转身，吞贼突然叫住了他——“非毒！”

        万景轩没有料想到吞贼还会说话，扭头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儿吗？”

        吞贼垂下眼帘，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秋天的阳光不会过分灼热，但中午的时候仍然分外耀眼，吞贼的镜框被阳光照的金黄。万景轩看他这神态觉得还真是新奇，都是活了上千岁的老妖精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做过？还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不禁失笑道：“怎么？居然还有让你为难的事吗？”

        吞贼不说话，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似乎心里努力想着该怎么整理措辞。万景轩也不着急，把胳膊抱在胸前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等他开口。

        “我这一世……”吞贼抿了抿嘴，抬起了头却仍然不敢看万景轩的眼睛，眼神躲避着盯着他身后的凉亭，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一世，有个孩子……”

        万景轩原本好像在看笑话一样的表情骤然收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并不是万景轩小题大做，人生在世，谁还不能谈个恋爱、结个婚、生个娃呢？缉魂司的人就不能。地府就像是平行空间一样，人死后，只要不是大是大非之人，那么他的命魂会在地府过一段日子，修养魂力，诸事和生前无异，然后等待时机轮回转世。但因为缉魂司的使命在身，他们的魂魄不用在地府停留，可以直接转生，试想一下，一个刚刚去世的人立刻转生了，过了几年他前世的亲人见到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难免会有点麻烦，所以缉魂司都会对周围的人保持一定疏远的距离，尽量做到“普普通通”、“碌碌无为”，让自己不要给太多人留下印象，这也是为什么万景轩天资聪颖却一定要来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沟沟里上学的原因了；而且缉魂司是不能结婚生子的，缉魂司都不是普通人，和普通凡人在一起破了童子之身不但自身灵力会大大削弱，本就阴气极重的身体容易受到反噬，且与之结合的凡人女子也会受到阴气入侵，身体和魂力都会受到重创，生下的孩子也不可能健全；这是因为缉魂司的人都是能拿到生死簿的人，如果有个后嗣，存了私心，随随便便在儿子、孙子的生死簿上改两笔，那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所以缉魂司和地府很久以前就签订了契约，不得成婚生子，如果和凡人结合轻则灵力受损，重则受反噬而亡，这种死，不是变成普通人等待轮回，而是彻底消亡，魂飞魄散。

        万景轩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按捺不住冲过去抓住吞贼的衣领，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给我把这句话收回去，我这个人不喜欢开玩笑！”

        吞贼刚刚还唯唯诺诺般的说不出口，如今把话说出来了反而释然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安抚似的拍了拍万景轩的肩膀，笑了笑，说到：“别这样，非毒，我可能没有下一世了，不过咱们确实活得太久了，我也累了。”万景轩的手松了下来，一股无力感充斥上来，自知无力回天，强忍着心情问了句：“你究竟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吞贼看着非毒的苦瓜脸欣慰的苦笑道：“我们这种活死人，每日在阴沟里喘息着，每夜和厉鬼邪神打交道，本来心早就该死了，但是历经千年，没想到还是能碰到让自己心动的人，她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她给了我新的阳光，把我从逼仄的黑暗世界拉了回来，跟她在一起之后每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万景轩攥紧了拳头，骂了一句“都他妈扯淡！”

        吞贼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非毒，我以前也觉得感情的事很扯淡，我以为我们这种人生生世世都注定了，一潭死水、一片沼泽，扔多大的石头也不会泛起水花，可是真的碰到了那个人之后，我还是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真心，也许有一天你碰到让你能感受到心跳的人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了。”说到这里，吞贼顿了顿，改口道：“不，还是难以想象，真的能有人会使非毒大人动心吗？”

        万景轩皱着眉，心情差到了极点，语气不佳的说道：“别扯没用的。”

        吞贼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咬了咬嘴角，下定决心似的问道：“非毒，你还记得你怎么入的缉魂司吗？”

        万景轩愣了一下，反问道：“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谁入缉魂司不是因为迫不得已？原因都被地府生吞活剥了，谁也不知道自己入缉魂司之前的事情了不是吗？”

        吞贼垂下眼眸，在想着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下去。万景轩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以为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只得问道：“你还有什么嘱托？”

        吞贼终于把视线聚焦在万景轩脸上，郑重的说：“她叫俞芳华，我们在一起时也是在这里读书，后来我发现她的身体被我身上的阴气侵蚀，为了保护她我便提前辍学消失了，希望她离开我之后能回归正常的人生。当然错就错在我这些年也都是这么以为的，最近几日我感到自己阳寿将尽，即将魂飞魄散，便想再去看她一眼，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我以前查过她的生死簿，她明明可以寿终正寝的，结果现在再看却变成了死于纵火；我不明白，找到了当初她最好的朋友朱婧，她告诉我说，当初我走后，芳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当时找不到我，她也不敢和家里人说，朋友劝她打胎，她不肯，那一年便和家人谎称假期要留校打工，没有回家，谁知才7个多月便临产了，未婚生子，不敢去大医院，便在朱婧的陪伴下去了黑诊所，谁知生下一个周身黑气的死胎，两人不知如何是好，芳华刚刚生产完体力不支，朱婧只好用被褥裹住胎儿打算埋到学校后山，可是她刚走到半山腰突然看见那孩子七孔流血，吓得把孩子扔下就跑了，回去不敢和芳华说实话，便谎称将孩子埋在了后山。后来她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实习两年才回来，几人相聚去后山野炊，不料夜里竟发生火情，芳华就这样死了。”

        万景轩皱了皱眉头：“二十年前后山的火情？没有收到命魂的女子是她？”

        吞贼：“不错，听她说完这些我回去一查看发现地府根本没有芳华和那孩子的命魂，问了判官才知道你在追查这个案子。她们都是我害死的，我身上的阴鬼之气侵染到了芳华身上，她怀了孕，体质娇弱难以抵挡阴气腐蚀，伤及根本，所以才会诞下死胎。”

        万景轩疑惑道：“虽是死胎，却也是轮回转世而生，怎么会也没有这孩子的命魂？”

        吞贼继续说道：“是的，不仅如此，我尝试了多次根本召不出这孩子的生死簿，天魂和地魂也都找不到。”

        万景轩想了想说道：“三魂都没收到，这孩子应该是没有死，既然没有生死簿，那就只能说明她本该死，却没有死，命运脱离了地府的掌控，那究竟是谁动了他本来的命格？”

        吞贼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也相信这孩子还在人世，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非毒，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只能来找你，我想让你帮我找到她，替我好好照顾她。”说到这里，吞贼的身型有一点虚化了，即将魂飞魄散，显然他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住了。

        万景轩看着他，咬着牙，眼角抽动，点了点头，说道：“我定尽我所能。”

        吞贼把手里的玉牌挂在万景轩胸口，他看了看玉石上的“魂”字，两行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低声说道：“非毒，千百年了，值得吗？”他没有等到万景轩的答案，化为丝丝缕缕的薄雾，消失了……

        万景轩胃里一阵绞痛，差点吐了出来，见了无数生死离别，本以为自己早就没了爱恨情愁，可是亲眼看着相交一千多年的朋友魂飞魄散，内心深处还是如烧灼般的痛。万景轩握着魂字灵玉，骨节发白，胃里仍然是翻江倒海的疼痛，他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微微仰头抓住一片飘零而下的金黄落叶看了很久，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把它又置于风中，一个人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向后山。

        万景轩走出小树林时，有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树后挪出来，弯下腰捡起了刚刚万景轩抛落的树叶，捏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眼神里竟有些落寞，这人抬起眼皮盯着万景轩愈行愈远的背影，悄然跟了上去，这人竟是苏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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