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

        ---你我重逢在星星坠落的晚上---

        元载二十六年，春，湘灵山。

        此次游学不光是南洛送来了嫡公子和一批少年修士，东夷齐州青丘门一派，扬州东海阁一派都纷纷遣自家子弟往来听学。

        湘灵山位于湘水之侧，乃是传闻中栖息过神鸟凤凰的古老“仙境”，湘灵山中漫山遍野都种着梧桐，曾有文人雅士称此景为“满山悬铃木，苍梧缥青庐”。

        而这日，就是各家子弟上山的日子。

        戚无染从早上起就收拾好了衣冠，他换了一身苍梧缥青服，将门廊上落下的海棠花瓣扫了扫。又觉得全都打扫净了显得太空旷了些，索性又虚虚祭起一道剑风，看新的花瓣飘飘渺渺地撒了下来。

        “哥，你在这儿鼓捣这树做什么？”

        戚无染回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眉舒目朗，穿着一身一般无二的苍梧缥青服，轻快地蹦了过来。

        这少年乃是戚家二公子，戚无染叔父的独子，大名戚澄。这戚澄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来粘着自家的堂兄，戚无染见了他，遂和善笑笑，“长老们素来爱教些阴阳相衡的道理，海棠树下若无落红，那岂不是少了许多兴致。”

        戚澄当即拍手，“哥哥说的对啊！”

        戚无染没空跟他腻着，又回到屋子里收拾起了堆放的书卷。戚澄眯了眯眼，看他家美人堂兄就这么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良久才言道，“哥，你那故人何时到啊？”

        “大概今日吧。”小公子装作不在意地看看天，“阿澄，叔父吩咐你为东海阁的客人筹备的红枫树，你可让人种好没有？”

        “早就种好啦！”戚澄瘪瘪嘴，“老爹也真是的，还说什么宾至如归，东海阁素来喜爱红枫不假，可也不见得出趟院门都要天天望着啊。这红枫都是从江夏大价钱买来的，咿，折腾人，折腾钱，还折腾树。”

        戚无染笑笑，并未答话，戚澄的母亲曾经是东海阁的小姐，想必戚家主此番忙活，确实要去彰显湘灵对东海的热情。两兄弟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过多久，家仆上来禀报，“二位公子，齐州来客人了，老爷唤二位到前厅去。”

        两人跟上，湘灵山的会客厅古朴而简洁，并没有多少大家族张扬的风味。

        二人赶到会客厅，看那满屋子下雪似的卷云雪色袍白花花的一片，青丘门送来了不少小道士，可是顾景行却没来，代他前来的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公主陆雪凝。

        此时的陆雪凝已经长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按照民间算法，这个年岁的姑娘多半已经嫁为人妇。

        可这小公主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从小就不爱脂粉，偏偏爱耍枪弄棒，如今长到这个年纪，美貌全乎了，力气也更是上来了，跟她那倒霉表弟打架更是一次也没输过，人送外号“女武神”。

        戚无染进厅施礼，看那小公主的额间已经端端正正地印上了姚黄牡丹纹。

        齐州王族以牡丹为尊，王室女眷过了十六岁，便要在额间刺上这么一朵尊贵异常的牡丹。

        陆雪凝还是那么和大大咧咧的性子，她从小便喜欢逗这个如瓷娃娃般恭顺乖巧的小公子。此刻虽然人多，却也难掩热情，小公主笑呵呵道，“好久不见啊，小戚公子，这次匆匆忙忙从齐州过来，没带什么趁手的礼物，我那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齐州特产，回头一起吃啊，还有我宫里廖伯伯刚给我备好的煎饼，可香啦。”

        戚澄偷笑，这大姐还真是敞亮！小公子却不脸红也不局促，只是和善笑笑，“承蒙公主厚爱了，改日等苏公子到了，正好可以再聚首。”

        “嗯？他？”陆雪凝转眼咬牙切齿，“等那小子来了，看姐姐不上拳头伺候他。那臭小子今年过年才刚刚拐跑了我一匹好马，等他来了，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戚无染尴尬笑笑，也不好多嘴。

        这对表姐弟是九州有名的欢喜冤家，有他俩在的地方，那必定免不了鸡飞狗跳，看来此次修学，湘灵山必免不了一顿热闹，果不其然，晌午过后，东海阁一行人款款上山，苏念予的端方没撑住半个时辰，就跟表姐再次摩|擦起|火。湘灵一众长老第一次见这种明目张胆搓火的场面，还关起门来郑重地开了一场商讨会。

        只是日头渐西，给三家接风的筵席的菜渐渐备齐全了，燕州南洛的来客，还是没有出现。

        “家主，莫非是他们在路上过哪道关卡时被拦住了？”家仆戚飞声悄悄找到家主，“要不咱们派人沿着来路去迎一迎？”

        戚家家主戚疏桐乃是当年长公子戚疏雨的同胞弟弟，在十年前戚疏雨连同妻子突然下山之后，这戚疏桐便不得已扛起了代家主的位子。此刻，戚疏桐皱了皱眉头，望着下山那密密实实的台阶，叹了口气。

        “还真是为难洛寒初那个年轻人了。”

        戚飞声不解，“此话怎讲？”

        “字面上讲。”戚疏桐整了整袖口，“天底下人都知道南洛玄天圣女走火入魔那回事，如今又整出个嫡子来，这其中的说法本就乱糟糟。洛寒初协调到现在，不仅要让燕州上下都接受这位嫡公子，还要给他安排这么正正经经的修学，可那公子呢？”戚疏桐回头瞥了家仆一眼，“那公子到现在连个剑也没炼过，那他到这儿来听什么？专听先生讲之乎者也么？”

        戚飞声不明觉厉，只得擦擦汗，“那事已至此，如今他要是中途变卦不来了，咱们湘灵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戚疏桐摆摆手，“这种祖宗，不伺候也罢！”

        入了夜，湘灵各处的夜灯纷纷燃起，白日的人声人语渐渐落下，山林各处没了人迹。

        湘灵的会客堂一片热热闹闹，南洛的人到底还是没出现，接风宴已经摆了上来，戚无染望着窗外渐渐沉下来了的夜色，思忖再三，还是放下了酒杯，低声道，“叔父，我去宽衣。”

        “去吧。”戚疏桐点头，“别让客人等太久了。”

        “是。”

        戚无染慢慢退出门去，戚澄刚刚咽下去一口清粥，见状急忙道，“爹爹！我也要去宽衣！”

        “哎呦呦，你看看你，你哥哥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戚夫人不满瞪他，“别去了，留在这儿陪你父亲敬酒！”

        “我不！”戚澄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我就去，我憋不住了！”

        戚疏桐气得捂脸，“你你你你快去！该放水放水！少在筵席上丢脸！”

        戚澄阴谋得逞，乐呵呵地跑出去寻他的哥哥，等到了地方，却发现压根就没有戚无染的影子。少年心中犯起了嘀咕，“不是吧？哥哥他骗人了？他跑哪儿去了啊？”

        戚澄想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面前划过一只小小的白色萤火虫。

        是白萤！戚澄欣喜若狂，这定是戚无染的照路白萤。想来他家哥哥就是仙气十足，自从青霜开刃之后，每到夜晚，戚无染身旁必定会有白萤照路，连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觉得稀奇不已。

        戚澄循着那只小白萤往山下走，湘灵山的夜路不好走，穿过弯弯绕绕的梧桐道，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他摸到了半山腰。

        这里是湘灵的“山门”之一，也是上山的必经之路，过了亥时，山门就会落下门禁阵法，戚澄探了探脑袋，就瞅见了戚无染，他想了想，还是没迈出去步子，而是藏在了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

        戚澄屏息静观，只见自家哥哥向那守门的两位家仆从容施礼后，那二人便相伴离开了山门。

        戚无染立了一会儿，便寻到青石旁微微倚坐，从戚澄这个角度遥遥望去，正好见那小公子半侧着的身子呈现出一种极为清秀的轮廓。他半披的青丝散落及腰，再加上周身又有白萤环绕飞舞，真是到哪儿都能把哪儿衬出一派仙境的氛围来。

        只是他在望什么呢？

        半个时辰后，戚澄的腿都立酸了，忽见哥哥突然站起了身子。

        山下一阵马蹄声、銮铃声、人声人语的喧嚣，是谁来了？

        还能是谁？

        马车怎么也无法行山路了。

        梁沉从车上下来揉了揉眼睛，他一身黑衣夜游衫，腰间别着玉清红梅扇，临行前，洛寒初亲自为他用流火纹盖住了右眼角的伤疤---那疤痕乃是当年他英雄救美，为那个小美人挡住水鬼的爪子而留下的，如今伤疤虽然褪成了浅浅的肉色，但是洛寒初左右观之，还是觉得应当拿什么挡住为好。

        这不，原本并不瞩目的地方刺上了暗红的流火纹，反倒给这张本就不大乖巧的脸，平添出几分莫名的邪魅之气来。

        “少爷，前面是山路，咱们只能慢慢走上去了。”落落从马车里提出了灯，惶惶问到，好在梁沉此时没怎么喝酒，睡醒后心情还不错，也没摆出什么喜怒无常的脸子来，只是抽出扇子吊儿郎当地转转，“罢了，前方这黑灯瞎火的，湘灵山那么大一个门派，也不知道遣人来接，我看倒不如先去城里找间客房，先休息着，等什么时候湘灵派人来，什么时候再上山。”

        “少、少爷，这可不妥。”落落壮着胆子道，“请柬上都说得清清楚楚…原本就是咱们赶路太慢才误了时辰，那青丘和东海，必定早就到了，然后提前在客栈里收拾妥当，等到今日，才上山的…咱们要是一拖再拖…”

        “我借你胆子了是么？”梁沉冷冷回眸，“说啊，接着说下去，大不了本少爷把压箱底的广袖鎏金袍都让给你，你来给整个南洛打算啊？”

        落落吓得不敢言语，只能低下头去不吭声了，梁沉倒也没有追话，只是伸了伸腰，懒懒散散道，“都听到没有？该牵马的牵马，该挑担的挑担，湘灵不来接，咱们就住在客栈好了，正好，小爷我趁此机会，观一观这山城好景…”

        还没等他说完，一只白色萤火虫浮光掠影般从他面前划过。

        下一刻，一个清冽的少年感声线，在山路上方，悠然传来。

        “湘灵何曾说过不肯迎客？”

        梁沉缓缓抬起了头。

        以幽暗的山路为背景，那个清俊的身影，就这样似乎凭空而现，周遭的白色萤火照亮了他的面庞，漫天的星，繁茂的树，柔绿的草，再加上这个恍若谪仙的人，那一瞬间，梁沉心头只剩下了一个词。

        风华绝代。

        小公子缓缓施礼。

        “湘灵戚无染，恭候南洛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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