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戚无染活到十二岁，最后悔的事情有两件。

        一件，是在父母双双离开湘灵山的那个晚上，没能跟他们一起走。

        另一件，就是被眼前这个混球的笑给感染了，暂时性地放下了警惕，导致被困到了这个金光大牢中。

        梁沉倒是不着急，转瞬间就从那个一脸赖皮的小狼狗，变成了死皮赖脸的臭蚂蝗，“小道长——小道长，你倒是理理我呀，我不是正要跟你解释么，难言之隐，我有难言之隐啊~”

        “无赖。”戚无染不想理他。

        见戚无染面露愠色，梁沉倒也不沮丧，只是挂着笑，钓了根草，吊儿郎当地爬到殿口的麒麟石像上溜腿。

        戚无染不管他，一个人蹲下身子细细地琢磨那些三清壁咒，这么多咒纸，由一条围成四方形的绳子密密麻麻的穿起，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把人困着不出去？

        “你是有罪之人？”

        “有罪？”梁沉回神，“有罪是个什么说辞？这天上地下遭了殃的人多了，道长总不能以为，这样就能断定一个人有罪吧？”

        “可你刚才心怀叵测，拖我进来。”戚无染回身，桃花眸里波澜不惊，“若按照我家族规，就该被废了修行，赶下山去。”

        “啊——刚才嘛，刚才真是对不住小道长啦，”梁沉做了个不轻不重的揖，“得罪啦，不过我原想着若是你能进来，便能顺利砍破符咒，放我出去。”

        “你想错了，”戚小公子缓缓道，“湘灵族规，路遇有难之人，没有不救的道理，方才就算我还站在外面，你若是开口求救，我也断没有置之不理的打算。”

        “”

        可惜梁沉长到大么大，字典里还是没生出“害臊”这个词。

        “可你拖我进来，我这青霜剑尚未斩妖开刃，刚刚只是砍了几个山鬼，远不足能开刃的那一步。”

        戚无染举剑运气，青色的剑气撞上金色光牢，竟被结结实实地挡住，“你若是刚才就讲清楚缘由，说不定我还能出了山谷，去将你被困在此处的消息，告诉南洛族长。”

        告诉族长…还是算了吧，要是被那些人发现了自己在这儿活蹦乱跳，那还得了？

        戚无染突然眉头一紧，梁沉察觉，赶忙跳下了石像。那小公子的手腕上赫然一道乌黑的伤口，这是被山鬼弄出来的！就在那时他还没来得及上药，就被河水冲走了，如今药也丢了，尸毒马上就要扩散至全身。

        “快进来！”梁沉打开殿门，那散发着陈腐气味的旧宫乌糟糟的一片，戚无染没动，手臂上的疼痛又加重了几分，梁沉急了，“女娲上神在上，我真的不害你！我有办法帮你解毒！”

        小公子被他拉拉扯扯地进了宫门，宫殿里很黑，燃起的蜡烛火光几乎是寥寥无几，地面上东倒西歪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旧物，梁沉却熟练地翻箱倒柜。

        戚无染立在正厅的台阶下，大殿里的神像已经古旧得看不出女娲神的半点儿风采，他定睛一看，发现神像的蛇尾上有一大片黑色的墨迹，走近，原来竟是不知哪个小孩画得歪七扭八的涂画。

        画上有个歪歪扭扭的女人，领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孩，旁边还跪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男人——戚无染觉得自己得是眼力惊人才能分辨出这画上的女人、小孩和男人，不过就算是失落神像，画成这样，也真是不敬，看来南洛族的族规也并非传闻中严苛。戚无染回身，梁沉已经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盏莲花灯点上，他小心翼翼地把灯放在木桌子上，“小道长，快过来！”

        金铜莲花造型的灯散发着一阵和煦的暖光，戚无染料定此物不凡，他走近，梁沉冒冒失失地捉起小公子那只白莹莹的手腕，戚无染眉头一蹙，他又赶紧放开，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小尖匕首，还不忘在袖子上擦了擦。

        “把刀尖用灯火烤过，然后划开伤口，将毒血滴入莲花灯，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毒就可解。”

        小公子照做，毒血滴入后，那火光先是一闪，紧接着一缕温暖的佛光升腾而起。戚无染只感觉自己伤口一暖，原本发黑的皮肉处，青黑色的毒血得了信似的慢慢流了下来。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尸毒就已经被完全渡出了体外，而那原本金色的莲花小灯彻底变成了焦黑色，火光也灭了。

        梁沉找来一根还算干净的布条，帮他把伤口包好。

        “此灯有灵。”

        “自是有灵。”梁沉笑笑，“此灯可是个宝物，几年前有个云游散人看我一个人在这儿蹲着玩可怜，就把他手中的刚做好的那七盏消厄莲花灯都送给了我，如今这已经是最后一盏，怎么，小道长不道谢么？”

        “功过相抵。”

        梁沉见他不经逗，也不再乱笑，“小道长，如今既然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跟我拼一把，拼赢了，砍碎这破光牢，这样你自由我也自由。”

        “你有办法？”

        “办法么——来，你跟我来二楼藏书阁，快上来！”

        梁沉窜上了老旧的石梯，小公子没办法，只得跟上，黑衣少年的身影流畅干练，戚无染突然想起，他看着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这是被关在这里究竟多久了？

        落月宫的蜡烛一直燃到了夜半。

        少年人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比较快。

        晚饭时两人分了一小锅白萝卜咸粥后，梁沉继续把小道长拉回了藏书阁。

        他这些年除了在门口挖挖坑，唯一的消遣也就是翻一翻这些落尽了灰尘的书籍。初进来时戚无染看着那成片的灰烬还有些嫌弃，不过翻多了也就不管这么多了，梁沉把那个画着复杂阵法的卷轴推给他，小道长就着烛光一看，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南洛一族当家阵法之一，满月诛仙阵。

        据说此阵威力，足以诛仙。

        可梁沉就算把怎么画阵背得滚瓜烂熟，自己也施展不出来，他压根就没有开始正儿八经的修行，连结丹都未曾有过，更别说属于自己的宝剑了。

        满月诛仙阵，讲究的就是人剑合一。

        戚无染想了想，开口道，“我修为尚浅，恐怕驾驭不了这等大阵。”

        “别——别啊！”梁沉赶忙开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那把青霜是旷世神武，而且你看，咱们如今双双被困在这里，要是不拼一把，可不就得等着弹尽粮绝，双双饿也会饿死的。”

        “无妨。”小公子不吃这一套，“不出一日，我父亲亲随就会找到这里，若是他们也束手无策，至少会出了这华亭谷向你家族求援，来来回回的话，饿死倒不至于。”

        一提家族，梁沉有点儿打蔫，烛光下越发显得小公子眉目如画，梁沉看了一会儿，蹭蹭蹭跑了出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把怀里的鸡零狗碎往案几上一堆。

        “这是何意？”

        “你看，你看这个。”梁沉捡起一只涂了花里胡哨的油彩的木麻雀，“这是我照着《机关录》做出来的传信鸟，据只要渡了灵能，就能一日千里！”他又捡起了一个上了年岁的破布袋，“这个是我做的驱魔袋！里面装的石头，都是我从女娲神像上一块块敲下来的，你看这个布袋外面，看见没？五色祥云！我娘亲手绣的！消灾镇鬼，把它放到你枕头旁边，包你到死的时候黑白无常都近不了身！”

        “…”

        戚无染还没插上话，那少年把自己的那一堆破烂终于夸了个遍，最后终于结句，“小道长，咱们这次就算做个交易，我帮你画阵，你帮我砍符，事成之后你自由，我也自由，然后这些稀世珍宝，全归你，你全拿走！”

        “…”

        小公子自从生下来就没跟这种人建立过交流，他想了想，还是要摇头，谁料梁沉一秒又变脸，腻腻歪歪地蹭了上来，“道长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想想我今日帮你为了帮你解毒还废了一盏神灯呐——”

        戚无染一边拿手挡，一边皱眉，“成何体统，你下来！把头缩回去，我有事情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便考虑救你。”

        梁沉一听，赶忙又端端正正做好，小公子理理衣衫，“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三天…四天？”少年挠挠头，“记不清了。”

        “你撒谎。”戚无染看向他，“那些三清壁咒已经旧成了那副模样，看着怎么也有七八年光景了。”

        “我没骗你啊！”梁沉可怜巴巴地摇头，“你也知道，华亭谷这儿是我们家族的旧址，我从小没事就爱跑进来这个旧殿堂玩一玩，可谁知道这两天刚跑进来，却发现自己出不去了！没准是因为外面闹妖怪，家族里有人在这儿布了阵，小道长，你说这三清壁咒陈旧不堪，兴许是家里的符用完了，就抽了些压箱底的拿来。”

        戚无染想了想，“这华亭谷内妖怪横生，你一个小孩，是如何做到动不动跑来玩？”

        “妖怪？”梁沉仿佛一脸疑惑，“华亭谷有什么妖怪呢？莫非是蛇怪进谷，妖气将原先的旧封印刺破了，放出了一些山精野怪出来？”

        “…”

        戚无染前后琢磨了琢磨他的话，发现哪怕觉得依旧不靠谱，可还是看不出什么大破绽，思前想后，终于又对上了那少年的眼神，还是败下阵来，“罢了，那就帮你一次。”

        似乎一点点火光在那个少年的眼睛中炸开。

        “谢小道长！”梁沉不由自主地又蹭了上去，“哎——别、别拿剑指着我，哎好好好，我记得我记得，我下次再高兴，一定得体、一定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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