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１６章记得当年事色浅微含露，青丝未惹尘

上午辰时末，陆清泠练完今日的功，这才随柳风眠去往他家中。

        走进屋中，只见小厅明净，琴案无尘，书籍满架。

        一只细颈小口陶瓶，样子拙朴，无色无绘，当中斜插着一支雪白杏花，正是几日前陆清泠被袭时，落在院中的那一支。

        “咦，这花你还留着？”

        “是啊，那日见这支花被踏坏了几朵，踢在墙边，想着是陆姑娘一片心意，就捡了回来，没想到修剪一下，还开得挺盛。”

        柳风眠神出指尖，轻轻抚了抚娇嫩的花瓣，露出了笑颜。

        “也没什么稀奇，就是暖棚里新开的，想着柳兄是个雅人，就折来送你了。”陆清泠随意道，“柳兄今日请我听什么曲子？”

        “陆姑娘想听什么？”柳风眠随手斟上茶，摆开几盘点心。

        “你随便弹，都是好听的，我其实不懂音律，就是觉着好听，像那日你弹的那首《肃州春晖》，我就觉着比在春风楼里弹的曲子好听。”

        “陆姑娘是真正用心听曲子的人，不是那些用耳朵听曲的人能比的。”

        “情动于衷，而后才有乐发于声，是这意思吧，说明我的五感敏锐。”

        陆清泠有些得意的笑了，而柳风眠看着眼前这个眼睛大而明亮，心思像眼神一样透亮的小姑娘，也露出了久违的真诚笑容。

        琴声“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并不宽敞的院中，仿佛一下天地开阔了起来，春风吹来，残雪消融，溪流汇聚，江海成潮，缕缕琴音，似乎把春天提前带进了小院中。

        一曲结束，陆清泠还沉浸在曲中。

        这时，只听院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风眠，你的曲子越发弹的好了，我都不忍心打断。”

        陆清泠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她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柳风眠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禁声。

        接着，柳风眠拉着她的袖子，把她让进了西边相连的卧房，又把门关上，临走前，还示意她别出声。

        不一会，陆清泠听见一个人走进屋子，接着，又听那人说道：“怎么，有客人来啊？”

        “李将军，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风眠，不要对我这么生分，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李将军身份贵重，岂能与我这样的低贱之人相提并论。”

        “风眠，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李将军自重，这是在小民家中，还望大人有些尊重。”

        “好，我不迫你，只想请你听我解释。”

        陆清泠听得衣衫簌簌之声，想是两人之间拉扯发出。听这话语，陆清泠想起那日李府上那位李瑾李将军。

        两人之间必是有些故事的，但不知为何不避着她，反而要让她听到。

        “风眠，当日我受命出征，围剿一股盗匪，原预计半月就回，所以叫你提前等在客栈中，原意也是想早日见到你。没想到那股盗匪实力强横，剿匪的日期比原计划多了半月，谁想你就出事了呢。”

        “后来，我回来，听说你日日等在路口，有一日被一伙匪徒虏上山去。我急忙一边派人打探消息，一边请命准备攻破山寨。”

        “谁想上面不准，说是黑山寨只是一股拦路劫财的小匪，我们兵力有限，要防备一伙有谋反嫌疑的大匪，不能分兵。”

        “这就又耽搁了几日。我心急如焚，派人冒险去山上通消息，送上财物，希望那伙匪徒不要伤你。

        “后来，听说黑山寨一天夜里被人杀上山来，挑了寨子，放了火一把烧了。我急忙赶上山来，只见死的死，伤的伤，一片狼藉，并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已经遇难了，谁成想，老天还能把你送回我眼前来，真是上天保佑。”

        李瑾一口气说完，似乎松了口气，终于完成了心愿似的。

        “李将军，你说完了，是不是也该听听我的经历。”

        只听的柳风眠的声音响起，不含半点感情。

        “你说，你说，我知道你有许多委屈，都说给我听。”

        “李将军，当年我少年丧母，孤身一人，凄凄惶惶，一下子不知如何过日子了。是你在我最孤凄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助我怜我。我曾以为，你是我命里的贵人，所以，当初的一腔天真纯情，全都给了你。”

        “也不是没人说过，我只是凭着一张脸，赢得了贵人怜宠。甚至还有人耻笑我，说我不顾男儿尊严，卖身求荣。我都不以为意。当时，北地女子较少，民风彪悍，也有不少军中男儿，结为连理。我以为，只要真心相对，男子女子，并不重要。”

        “只可惜，我少年无知，看错了你。你京中自有妻子，对我，也就是几分对待宠物的真情吧。”

        “风眠，不是这样的。”李瑾插言道。

        “你听我说完。”

        “我被虏上山寨，你可知我遭受了怎样的□□！他们的大头领把我据为己有，让我穿上女人的衣服，夜夜受辱。”

        陆清泠听得传来清晰的“格格”咬牙之声。

        “我隐忍了半月，日日数着日子，算着，今日你该回来了，想着，今日你该调兵了。又想着，得给你宽限些日子，大半月之后，还不见你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来了，要救自己，还得靠自己。”

        “于是我假意屈从，偷偷攒了一些盗匪们迷人的蒙汗药，又留意匪窝的动静。一日夜间，他们宰杀牲畜，摆开宴席，我从他们话语中听出，他们这一伙盗匪，居然是替朝廷出力，几年间，帮忙绞杀过边地的‘顺风’商行，获了边将赏赐的，因而也无人来围剿他们。”

        “我大吃一惊。‘顺风’在边地一向扶助孤弱，抵御外敌，名声颇好，为何朝廷要借助山匪，绞杀‘顺风’呢？我不敢打听实情，只得假意奉承。”

        “后来，我出门打酒，在黑暗处被一人虏住，要我带路去找大头领，却原来那人竟是几年前在我家中养伤住过的墨大叔。我说明情况，说我还有一些蒙汗药，可以下在酒菜里，帮墨大叔一把。”

        “当夜，月黑凤高，真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我和墨大叔一起，下好了药，看着众匪徒醉的东倒西歪，然后一刀一个，杀了个痛快。我亲自把刀插进大头领的心脏里，看着他的血喷了我满身，这才觉着我身上他的脏臭味，被血洗干净了。”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

        “风眠，我不知道你受了这许多磨难。”

        “没什么，俗话说因祸得福嘛。后来墨大叔因伤重死了，他本来就受了伤，上山来寻仇，又争斗了几场，旧伤新伤一起，下山又受到官府通缉，找不到大夫药材，只好埋骨他乡了。”

        “倒是便宜了我，他死前交给我一本他本门的秘籍，后来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苦练几年，又向人请教，终于不会再轻易被匪徒虏上山，苦盼着别人来救了。”

        “如今，我的性命只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最后一句，柳风眠咬得格外重。

        陆清泠隔着一扇木门，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出柳风眠话语里故作轻松的沉痛。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柳风眠，也算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重生者了，当年十几岁的他，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怪不得那日杀人时那么狠。

        又听得柳风眠说道：

        “李将军看我如今这一身白衣可还入眼。蒙过尘，染过血，我再不许自己身上有半点脏污。”

        “李将军可懂我的意思？”

        “唉，我会补偿你的。”

        “无需补偿，李将军请回吧。”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门被关闭，又插上了门栓。

        柳风眠推开了卧室门，见陆清泠眼睛红红的望着他，不禁一愣。

        “陆姑娘，你――”

        “风眠兄，你受苦了。”

        柳风眠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我不该听见这些隐私的。”接着，陆清泠竖起了三指，“不过，我保证，绝对不会向他人说起的，我会把柳兄的事烂在肚子里，不让第二个人知晓。”

        “陆姑娘，我信你。”

        柳风眠见陆清泠一本正经的赌咒发誓，不由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柳兄，你不必难过，就像这杏花，虽遭践踏，可一样开的旺盛，乡间野花，比许多名花更洁白无瑕，生命力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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