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捉迷藏

原野在研究室呆了一周。

        见过了邓方岩导师，和刚结束考试周的四位研究生。

        甚至每天都会和第一个来研究室开门的原清见面。

        唯独没再看到林辰溪。

        原野像是毫不在意。

        办理了校园卡的激活还有提前报到，他就近乎两点一线般地泡在了逸夫楼的变态研究室或者就相邻的图书馆自习室，除了在几位研究生或者原清偶然偶然提起林辰溪的名字时，懒洋洋地抬抬眼皮。

        原野很少和研究室的其他人说话，甚至从来没有主动和原清说话，看起来，他的融入状态还不如在社交方面有些艰难的楼诚月。

        研究室其他四位研一研二的研究生，甚至在疑惑，这个学弟居然会是社交场合下如鱼得水的原清师兄的亲弟弟。

        周六，在邓方岩来到1202再次告诉他的研究生们明天的组会取消的时候，半正式地提到了林辰溪。

        “这周日组会已经取消了别忘记了，好好休息，下周正常。”

        邓方岩自己都替林辰溪不好意思：

        “那什么……你们林辰溪学姐请假回家相亲去了，这几天可能看不到她啊。”

        请假回家相亲什么的。

        真是离谱如你。

        他一下就想到了自己被迫藏在沙发被子里时，听到的那句“周日阳光猫咖”。

        原野垂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再抬眼的时候，只有原清注意到他并一脸严肃地看了过来。

        原野别开头。

        邓方岩咳了咳，他尤其看向原野和楼诚月：

        “等你们学姐回来，你们再互相介绍正式认识一下。”

        “不要紧张，她和你们原清学长一样，很好相处的。”

        ——除了和喜欢她的人不好相处。

        邓方岩离开前，扶着眼镜，余光带过了几眼老实巴交的楼诚月，以及旁若无人地窝在沙发上，手拿文献晒着阳光顶着银发的原野。

        看哪个都不像能和林辰溪产生什么私人情感的样子。

        那就简单多了。

        -

        周日。

        两个年轻人“全副武装”出现在了繁花广场。

        一月份，繁花广场也没有繁花，只剩下广玉兰树墨绿的枝干，一棵搭着一棵的枝桠，密致错落，连冬日的阳光也挡了回去。

        原野抬头看着面前的商业招牌。

        小脸鸡排，很多多奶茶。

        哦，夹在中间被原野刻意略过的那个叫——

        阳光猫咖。

        楼诚月很兴奋，这还是他来到海川以后第一次出来玩。

        但不明白，原野为什么要让自己把帽子口罩都戴上，还送了他一副墨镜——这也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诶。

        楼诚月觉得，原野真是个好人，所以他决定下次要忍着，不把原野的情绪说出来了。

        楼诚月站在原野旁边，立刻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

        “你下次有什么情绪，我尽量忍忍，不问你。”

        原野：“？”

        楼诚月见他疑惑，人畜无害地笑着解释道：“就比如你上次偷听学姐打电话为什么要害羞，再有下次，我尽量不问了。”

        克制住求知欲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诶。

        原野：“……”

        再有下次。

        尽量不问。

        好像不是什么很可信的保证。

        原野：“不会有下一次了。”

        楼诚月又好奇地看他一眼，这个不会有下一次，是不会偷听学姐打电话，还是不会害羞地偷听别人打电话？

        他不明白。

        人际关系和社交总是在转圈圈，楼诚月还是喜欢用最直接的方法，去感知所有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情绪。

        此刻原野的情绪就像《动物世界》里被入侵了领地的小动物。

        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因为再大型一些的，现在已经开始亮出利爪獠牙了，原野并没有。

        楼诚月没有问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刚刚才做了保证。

        原野抬眼，指了指面前三家店的招牌：“选一家吧，我们去。”

        楼诚月摸了摸肚子，毫不怀疑为什么只能在这三家里做个选择：“鸡排吧。”

        他在家里会被提醒不能吃街上这些鸡排炸鸡之类的，所以很想吃。

        即使暴露在视野中的炸锅油滋滋的冒着热气，但好像也是一种体验。

        原野点点头，然后提醒：“我们是吃过午饭来的。”

        原野：“现在吃的话，晚上没有胃口大吃一顿了。”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吃了午饭过来？

        楼诚月有些遗憾。

        但又没法否认，原野说的对啊。

        楼诚月瞬间看向另一边：“那就奶茶吧。”

        原野又点点头：“好。”

        楼诚月的眼神都已经飞到了“很多多奶茶”亮在招牌下的店内饮品单时，又听到原野说：

        “那就去阳光猫咖吧。”

        “不仅有奶茶，还有猫。”

        楼诚月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又皱眉，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这就好像是数学中的包含一样，好像没什么不好。

        好像……

        算了。

        楼诚月点头。

        原野真是个周到的好人。

        -

        中午的阳光猫咖。

        就像店名一样，在这繁花大道沿路两排的广玉兰街中，阳光猫咖是唯一一家从缝隙中接纳了冬日阳光的店面。

        阳光从窗边透进来，正好打在撸猫区，四仰八叉打闹着的猫猫，惬意得连得意的尾巴都要变成本体。

        林辰溪不知道她的母上大人是怎么个想法，居然和相亲对象的家长商量给他们订在了阳光猫咖这种地方见面。

        “猫咖多好，多能体现你女孩子温柔淑女的一面。”

        在搞笑？

        林辰溪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这也还就是石女士第一次安排她的相亲，没有经验，以后多安排几次就有经验了。

        林辰溪和相亲对象坐在猫咖辟出来的饮食区。

        她微笑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士张先生——说是男士，她甚至不称呼这位小她一岁的相亲对象为同龄人或者学弟，因为这位男士已经和她聊了半个小时连月暴绿的基金股市走势，以及未来就业形势，和对林辰溪所学专业心理学系的真知灼见。

        张先生：“不像我们经济系，其实看很多人贸贸然进入基金，都挺好笑的，收益能不绿吗？”

        林辰溪膝盖又中了一箭，想起昨天一天瞬间绿三个点的基金，血压上来，却还只保持微笑，想起母上大人石女士形容这位相亲对象“小伙子的年龄老人家的心会照顾人”，一时无语，还是保持着好学的样子：“那你们都怎么进入基金呢？”

        张先生神秘一笑，好像真有什么内行人的秘密。

        林辰溪悄悄竖起耳朵，就算不和相亲对象恋爱，抓到一只好基金也算买卖不成仁义在吧？

        然后她听到张先生压低声音：

        “不进入。”

        林辰溪：“？”

        张先生：“我根本不进入基金。”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才是最好的风险把控。”

        狗屁。

        林辰溪心里想说这两个字，开口时却变成了超级加倍，四个字：“啊对对对。”

        场面和谐极了。

        张先生被认可，笑着端起水杯，还问了句：“你们心理学系没有这个体验吧？”

        张先生补充：“看有些人很好笑。”

        林辰溪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看有些人很好笑？

        那当然没有。

        不知道你们经济学系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反正我们心理学系，每个人都多少有那种，看有些人很有病的那种体验。

        林辰溪这么一想，笑得真心实意：“我们有别的体验呢。”

        张先生一下来了劲儿，作前倾状微微起身又坐下，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你说说？”

        林辰溪：“……”

        瞧我这张嘴。

        她点点头，手上却先拿起桌面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视线向周围飘了一飘。

        这一飘不要紧。

        林辰溪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本就坐不住了的林辰溪立马起身：“你等一下，我看到个熟人。”

        林辰溪朝店里撸猫区的方向一招手，果然，看到她的那人也兴奋地大幅度朝她摇起手来，那架势，简直像把手臂当做道具摇旗呐喊。

        林辰溪没注意到。

        那旁边还有一道身影，不过在摇手的那人站起来的时候，那一道身影只来得及用一个枕头捂住脑袋就地侧躺。

        “不对，不用等我了。”林辰溪看了一眼对面的张先生，“我遇到我们心理学系的朋友，想起今天组会有关于不正常人类的一些讨论没有完成。”

        她甚至主动扫了桌面账单支付的二维码：“抱歉啊，我就先付了。”

        张先生瞠目结舌，但还是作出体谅的表情，遗憾地起身拿起外套，作势离开，但脚步却在原地停住了。

        可惜林辰溪连“要不一起”这样的客套话都没说。

        张先生沉默离开前还在想，不是说这位是八面玲珑型吗，奇怪。

        林辰溪目送着相亲对象离开，松了一口气。

        她暗中决定以后要多认识几个经济学系的朋友。

        不然过了今天，容易对经济学系产生偏见。

        林辰溪拿起包，朝撸猫区走去，中途还被猫咖的工作人员拦住擦了个抑菌免洗洗手液。

        她看向坐在地上被几只猫包围的楼诚月，好像楼诚月是行走的猫薄荷。

        楼诚月笑着朝她又挥挥手：“林辰溪学姐！”

        对于这个刚刚成为自己从相亲中溜走借口的学弟，林辰溪笑得十分和煦：“楼诚月，好巧。”

        楼诚月点点头，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眼神似有若无地带过自己身边侧躺着的那个身影。

        躺着的那个正好头靠近了阳光的位置，看着像在和猫抢着晒太阳，不过他脸上又按着个抱枕挡住了阳光，见旁边来人也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总之是看着奇奇怪怪。

        但又有些莫名熟悉感。

        再奇怪的人林辰溪也见过。

        林辰溪朝他那个方向扬了下眉，看着楼诚月淡定地问道：“你这个朋友……在睡觉？”

        楼诚月也不确定，只能点头。

        而且他今天刚答应了原野，不会再直接问他的情绪是为什么。

        所以他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要问“原野你怎么又害羞了”。

        但店里的猫咪可没答应过什么。

        当着楼诚月和林辰溪的面，一只健硕的缅因威武地朝楼诚月旁边的枕头迈出了脚步，看似轻巧地踏上枕头，实则压上了十几斤的体重——

        原野：“唔。”

        再抿唇憋住。

        就算这样，枕头男的枕头也紧紧按着没有从脸上拿下来。

        林辰溪和楼诚月面面相觑。

        一个头加一个枕头的高度，让那只长毛缅因成为了躺在地板上的猫猫中站的最高的一个，她悠闲的扫了扫尾巴，歪了下头，似乎也想加入林辰溪和楼诚月两人的眼神交流。

        林辰溪忍着笑。

        虽然她和楼诚月只见过几面，但林辰溪是能看出来楼诚月在社交方面的腼腆的，甚至是，笨拙。

        她扫了一眼躺下的那个，用脸和枕头承受之缅因之重的朋友，这样都没露出真容，可能这位也是这样，甚至害怕社交。

        林辰溪没有再多问，总要允许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朋友们可可爱爱。

        她看着楼诚月笑了笑，抬手朝猫咖老板示意，帮楼诚月和他的这位朋友多续了两个小时的撸猫时间还有两份饮食区的儿童套餐。

        楼诚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连忙摆手，听到还有饮食区两份儿童套餐的时候更加慌乱，但已经放弃了抵抗。

        林辰溪解释：“不是要你们一定多呆够两个小时。”

        有些人是只有独处或者和小动物相处的时候，才真正感觉到放松的。

        林辰溪拿着手机的手往侧躺着的那位的方向一抬，明明知道这人醒着只是不想和别人打招呼，还是笑着跟楼诚月道：“可以让你的这位朋友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

        林辰溪转身离开。

        枕头上的缅因似乎都不舍地跳了下来，跟着林辰溪的方向走了两步模特步。

        在这只猫看着又要重回枕头时，楼诚月立马摇了摇旁边的那个“枕头”。

        枕头男拿下枕头，放到地板上。

        缅因跳上去，好奇地打量着枕头，奇怪，好像没有刚刚一览众猫小的高度了诶。

        她又嫌弃地从枕头上跳了下来。

        楼诚月眼神纠结，看向应该是被枕头憋红了脸的原野：“怎么办？”

        原野垂着眼，没说话，伸手把被猫猫嫌弃了的枕头抱到了怀里。

        楼诚月继续道：“学姐帮我们点了两份儿童套餐。”

        楼诚月：“现在吃的话，晚上没有胃口大吃一顿了。”

        这是原野之前的原话。

        楼诚月甚至双手画了个圆，这是鸡排的形状：“我们甚至连鸡排都没吃。”

        原野还是没有说话。

        猫咖的店主走到楼诚月身边，先问：“现在要上套餐吗？”

        楼诚月疑惑地抬头：“？”

        他正要拒绝。

        猫咖店主介绍道：“套餐里有鸡排、薯条和奶茶——还送一个猫猫的盲盒。”

        楼诚月闭上嘴巴，立刻改为点了点头。

        阳光猫咖有鸡排也有奶茶诶，原野果然说的对啊，他是个好人。

        帮他们点了儿童套餐的林辰溪学姐也是个好人。

        楼诚月开心了。

        他又有精神打量沉默不语的原野了。

        楼诚月见过很多情绪很复杂的人。

        好的坏的。

        但是来到海川后，像原野这种情绪一直很复杂的，还是少数。

        也有可能是他没什么朋友，所以很少这么接连感受到同一个人起伏变化的情绪。

        楼诚月一时间忘记了今天刚做的保证：

        “你在害怕什么？”

        原野的沉默被打破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谁害怕？我只是——”

        楼诚月：“害羞？”

        原野眼皮一跳。

        再有下次。

        尽量不问。

        果然不是什么靠谱的保证啊。

        原野冷冰冰地扔给楼诚月一句：“吃你的儿童套餐去。”

        但楼诚月一点也没被冰到，反而乐呵呵的：

        “你也有一份。”

        “林辰溪学姐点的。”

        原野：“……”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套餐。

        还有餐盘上，说是盲盒，但已经打开了的，一只缅因猫的小摆件。

        原野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十几斤缅因猫隔着抱枕“泰山压顶”的脸。

        有点热。

        可能又被楼诚月说对。

        但是。

        他害怕了吗？

        原野想，他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和林辰溪见重逢后的第一面。

        在他的想象中。

        应该是做为前男友的他在导师郑重的介绍“宾大来的交换生”时——最好能把他大学四年每科绩点都报一下，把简历上的各种科研经历和社会实践也读一下就更好了——然后他自带光环地走出来并微笑看向林辰溪这位不告而别的前女友，礼貌自持地说一声“好久不见”。

        而不是。

        在实验室被迫偷听然后从被子里狼狈露头。

        也不是。

        在猫咖被猫咪踩脸以后拿下抱枕说“hi好巧”。

        这一点也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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