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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纯白之月


“给。”

        又回归了一字流,沈欣瑶自以为很高冷的把勺子朝刚进门的余廉清一伸,同时向一旁挪了几步,使那几络掺了白的黑发藏进了婆娑的灯影间。

        “哇,这是姑娘做的吗?当真是姑娘做的吗?”因为很重要所以重复了两遍,余廉清瞅着面前黄澄澄的蘑菇眼里冒星,“那我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嗯。”

        看着余廉清接过这道软炸鲜蘑,接之前把手往僧袍上使劲蹭了几下,沈欣瑶的表情恬淡中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冷俏,音色宛如珍珠漾水,夜莺清唱。

        于是,就发展成了两人端着盘软炸鲜蘑,跑到屋顶上,一边吃一边看天看月亮这么个情况,不过谁能告诉我,余廉清还把那颗白菜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究竟是准备闹哪样?

        “……”

        小心翼翼的抹掉了唇角那颗不起眼的油渣,沈欣瑶在体会了软炸鲜蘑那酥香爽脆的口感后,刚想称赞一下自己的魅力与智慧,却又立马想到自己是在走高冷女神路线,这么直白的夸耀自己未免太不矜持了,于是就把那句已经到嘴边的“好吃”给硬咽了回去。

        幸好余廉清很配合的替她道出了心声,不然非得迎来一片尴尬的迷之沉默。

        “啊,好吃。”

        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大片蘑菇,余廉清一边给鼓囊囊的腮帮做着运动,一边给沈欣瑶点了不知道多少个赞。

        “你看啊,姑娘你虽然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实际上却是格外的温柔可人,而且姑娘你居然连做饭都会,简直堪称多才多艺的贤妻典范啊,又与在下共同经历过生死之劫,若不是在下一心向佛,已然涤尽凡尘俗愿,定要与姑娘,与姑娘……那个叫什么来着,咋就想不起来呢?”

        余廉清一本正经的说到一半,却因为忘词而卡了壳,百思不得其解后他做起了抓耳挠腮状,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情绪顿时毁了个彻底。

        而见此情形,沈欣瑶则是歪过头枕到膝盖上,牵起了一抹宛如蜂蜜渗进清茶般,微凉又微甜的笑。

        “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你予我拈花一笑,我还你一舞城倾?”

        沈欣瑶说这话时,虽说表面上淡静非常,但内心已然砰砰砰的奏起了大鼓。

        ——你造吗,被一个和……呃,俗、家、弟、子突然告白,那种感觉,简直比听见大师傅说,要陪二师傅不醉不归还要惊悚啊,而且,为啥好好的一个高冷女神,到这俗、家、弟、子那却成了温柔贤妻了呢,这眼光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点……

        “对对对,就是这几句……”

        自然解读不到沈欣瑶那复杂又诡异的心理活动,余廉清听她接话接的倍儿溜,就也跟着倍儿溜的顺了下来,可是两秒之后,他又反射弧略长的醒悟过来他刚刚说的话代表了什么,于是他的脸,他粘着油渣滓的脸,瞬间就涂上了一层由粉到红,再由红到紫的诸种颜色。

        就跟刷漆刷瞎了似的。

        “姑……姑娘你切莫乱打诳语,出家人了却凡尘俗事,一心向佛心若止水,我对姑娘唯有仰慕之意,怎可妄动男女之情。”

        “嗯,我知道的……”沈欣瑶笑着,音色纯澈动听,“可是心若起了涟漪,又该如何风平浪静,呢?”

        发音略显俏皮的那个“呢”字里,沈欣瑶的笑容愈发的明媚而清艳了起来,仿佛初绽的桃花,和曦日的流光糅合成了一片柔暖的茜色,有那么一个瞬间,余廉清竟沉醉在了这个佛语有云,好看死了的笑容里。

        然后?

        然后他立马就反映了过来,对着沈欣瑶愤愤的强调道。

        “我没有!”

        而作为回应,沈欣瑶则是兀自拎起根蘑菇,神清气爽的吃了起来,对余廉清的辩驳不置可否。

        月下,起了风。

        一片落叶悠然的打着卷,自暗魅的夜色里翩跹的滑下,在缭绕的雾翳中飘摇了一阵后,飞过亭台殿宇,飞过挑檐鎏瓦,最终在沈欣瑶抬起头望向那轮孤月时,从她的双眸间一闪而过。

        “月亮,为什么会有白色和黄色之分呢?”

        长发被风吹的飞扬,沈欣瑶以酒足饭饱的懒散姿态坐在屋脊上,喃喃轻语。

        当然,佛门圣地禁止饮酒。

        “这个,我听师傅说过……”

        谦和中略带一丝拘谨的话音在耳畔响起,沈欣瑶原本只是在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身旁的余廉清,竟是一本正经的接下了她的话——之所以说是一本正经,是因为当他提到“师傅”时,语气瞬间就变得尊崇而敬畏了。

        “师傅说,月本该是纯净无暇的白色,但由于被这世间的尘垢所侵,经年累月的浸淫在浊滞烦昧之气中,自然也就染上了昏黄迷离之色。”

        “浊滞烦昧之气?”

        这几个字读起来颇为生涩拗口,沈欣瑶几乎是一字一顿才没有念错。

        “恐惧,杀戮,贪欲,妄念……”余廉清微微敛起双目,直视向前方,神色肃穆宛如在传述佛旨,“这些,便是浊滞烦昧之气的来源。”

        “于是,这个……浊滞烦昧之气愈重,月亮在其影响下,颜色就会愈发的昏黄黯淡,这个意思嘛?”

        沈欣瑶望着天,有点兴味索然的答道,她觉得自己拣了个不太好的话题,要知道她一向都对这些正儿八经的东西提不起兴趣,但谁曾想,这小和……俗、家、弟、子随便接了句话,就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了。

        “不错,所以吾等佛门之人要做的,便是天地平和,众生皆渡,普天之下举目而望,那月轮均是清通澄朗,皎白无垢之色。”

        “天地平和,众生皆渡?”沈欣瑶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看向这个仿佛在谈论超凡宏愿的青年,“这,真的能办到嘛?”

        “一人之力怕是不能,毕竟人生不过短短百年,没有谁能够超越生死,摆脱岁月的桎梏,然而一人之力微不足道,众人之力却是绰绰有余……”

        余廉清意气风发的说着,他的神情也是格外的坚定洒然。

        “佛门已传承了数千年之久,佛法之中,亦是凝聚了无数先辈的心血与信仰,而终有一天,这份信仰会涤尽世间污垢,让播撒善与理的佛法在每个人的心底深深扎根,师傅他,是这样说的,而我,也是这样相信着的……”

        实际上,这还是沈欣瑶第一次听余廉清谈起他的……呃,姑且叫人生理想吧,虽说对方那一通佛啊,法啊的话,听得她是半懂不懂昏昏欲睡的,然而他那神采飞扬的神色,以及眼睛里跃动的光亮,却让她轻而易举的想起了一个人。

        叶鸾。

        虽说他们两个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完全没有相似点,然而余廉清此刻的神情,却是和说着要凭自己的力量冲破牢笼,至少也要试一试能走到哪里的叶鸾如出一辙。

        同样的坚定,同样的带着向往和憧憬。

        不过余廉清应当更纯粹一些吧,因为并他没有如叶鸾般,有着慷慨赴死的觉悟,以及压抑在心底,仿佛早已麻木的痛楚。

        话说回来,若是真按这个小和……俗、家、弟、子的标准来衡量的话,那这三界之内,恐怕也只有飘雪落花的彤雨阁,才能被称为纯白之月照耀下的,洁净无垢之地了吧……

        仰起头望向那边缘泛着些许淡黄的月,折腾了半宿,似乎有些累了的沈欣瑶一边想着渡天下苍生,恐怕是件需要大毅力的工程,一边懒(优)懒(雅)的打了个呵欠,随后便头一歪,直接靠在余廉清的肩膀上阖上了双眼。

        这个时候,余廉清还在豪情万丈的述说着佛门正道的千载渊源,却蓦地感受到了施加在肩头的重量,转过脸,又恰好对上了沈欣瑶那唇瓣微微开合,像是毫不设防的柔软睡颜,于是他的脸,随即就浮现出了乱七八糟的红晕。

        “姑娘,起床了。”

        “……”

        “姑娘,天亮了。”

        “……”

        “姑娘,地震了。”

        “……”

        喉咙不自然的滚动着,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回音的余廉清,一面埋怨着沈欣瑶这高到一定境界的入睡效率,一面情非得已的脸红心跳了起来。

        而女孩子的长发披散开来,发梢摩挲着他颈间肌肤的毛茸茸的酥痒感,则是让他心跳的频率,以及脸上的温度,又平白无故的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传说中的如坐针毡,是不是就是这么个情况?

        舔了舔异常干涩的唇,余廉清不由自主的瞥了眼沈欣瑶那被长发掩映着,线条玲珑有致的侧脸,随后他又马上把头一扭,以一副自认倒霉的干瘪表情,望向了仿佛在缓缓流动的夜幕,同时在心里,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心静自然凉”啊,“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啊,“业尽情空成真佛,业重情迷堕凡夫”等句子,默念了九九八十一遍。

        至于他所引用的是否都是佛家箴言,此时正“淫心未除,业重情迷”的他,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么,值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就不妨为艳福加身的余廉清小师傅吟诗一首吧。

        ——夜色遥无尽,芳草连天飞,举头望明月,低头念佛经。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境啊?

        “哪里有意境了啊?!”

        若是在平时,余廉清小师傅遭受这般折磨,定会不顾佛门弟子的冷静自持,气急败坏把这句话吼出来,不过他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他温度高得能再做一盘软炸鲜蘑的脸上,也就没心情去管这些了。

        而且,他发现了,发现了一个因为很重要所以要重复两遍的问题,那就是他该不会要保持这个造型零下一度到天明吧……

        若是他还能撑到天明的话,若是他还能撑到天明的话……

        看了看睡熟的沈欣瑶,又望了望月笼寒沙却不知何时能破晓的夜,深陷于悲惨世界的余廉清一狠心,一跺……本来想跺脚的,但一想到会吵醒沈欣瑶,于是改成了一咬牙,就下定了一路抗战到天明的决心。

        不过这种情况,总得找点别的事来分心才好,比如数对面屋顶的瓦片数量,在华藏宗住了十多年,都还没留意过呢……

        一片,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两片,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三片,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

        八十一片,九九归一,终成正果。

        ……

        清晨的第一缕风吹开还未及染上日出之色的薄云,不经意的挑拨着略显散乱的青丝,一夜未眠的余廉清,终于在这几乎从未间断的酥痒感中,将屋檐上的瓦片数到了三位数,而之所以说是“终于”,是因为在困意和燥热的双重煎熬下,他总是会忘了自己数到几而不得不从头再来。

        不过这会儿,数到几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第一声晨钟响起之时,肩上的沈欣瑶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嗯。”

        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轻声吟语,沈欣瑶迷迷糊糊的用脑袋碾了碾余廉清的肩膀,她这一动不要紧,余廉清跟着动了一下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这一动,偏偏不小心碰到了那颗一直摆在他身旁的白菜。

        于是当那白菜掉下屋檐后,余廉清便听到了吧唧一声,不用看也知道,八成,哦不,十成是某位早起洗漱的师兄被砸中后脑勺了吧……

        捂脸,余廉清看了眼还萦绕在起床气中的沈欣瑶,心怀愧疚的低下了头。

        “阿弥陀佛。”

        所以说,那颗白菜究竟是拿来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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