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妙净光

——毫无人性，不容于世。

        这是见到陈化舟吃人，这惨绝人寰的那一刻起，余廉清在心中对其下达的定义，而陈化舟素来以惩奸除恶，扬善安良为己任，因此像陈化舟这等邪道恶人，一旦遇见，他自然是不会放任他们为祸苍生的。

        而像沈欣瑶这样的少女，他自然也会拼尽全力去拯救的。

        在余廉清的眼中，所谓的善与恶有着一条明晰的分界线，明晰到何种程度呢？大概就像是轩祗峰上，晨钟暮鼓响起时天空的色彩吧，善是钟磬齐鸣时，那徐徐铺展开的澄澈空明的白，恶是暮鼓落定时，那肆意弥漫开的浓稠阴郁的黑。

        佛门弟子要渡的是天下苍生，余廉清想这天下的苍生，应当无一不是向往着白色的，当然，除了某些自甘堕落，与邪道为伍的恶人之外，那么将那些可能给白色抹上污点的黑色擦去，也就成了华藏宗弟子，所必须肩负起的责任了吧？

        比如说这个陈化舟。

        远的不说，据余廉清所知，他在半月内已残忍的杀害了近十名少女，这等行径是他绝对无法原谅的，尽管佛门有渡众生之言，然而余廉清笃定，这众生绝对不会包括像陈化舟这样，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之人。

        佛，不渡不可渡之人。

        所以尽管修为上存在暂难逾越的差距，余廉清却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束手待毙。

        眼前的少女，还等待他去拯救，而眼前这世界的“白”，也在等待着他去捍卫、。

        “大妙净光。”

        余廉清眸光灼灼，耀映着正从沙丘背后升起的那一线曦日，他手中的禅杖之上，那些镀上了朝阳之色的铜环，开始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每一次撞击，都会有温暖而柔和的光芒，宛如涟漪般荡涤着污浊不堪的空气。

        就像是佛光普照一般，一时之间，这金光竟是绵绵不绝，浩瀚无垠。

        一般来说，但凡死物，都对阳光有一定程度的惧惮心理，而这陈化舟虽然自称忘川之畔的“长老”，但其修为比起苏婉心却是相去甚远，因此还未达到和她一样，能对阳光完全免疫的程度。

        何况这凝聚了佛门传承的圣光。

        随着陈化舟捂住眼睛，痛苦的哀嚎起来，余廉清周身的死灰之色尽褪，易筋经所成的金刚之体散发出了纯粹的金光，只见他将禅杖一挥，那金灿灿的光芒顷刻间化作了刃，万箭齐发般射向了陈化舟。

        霎时间，陈化舟就被这看似无形却锋利无比的光箭射的千疮百孔，黑血四溢，不过他的身躯本就是尸体一具，因此他只是依旧手捂双眼痛呼不断。

        看出陈化舟在这突如其来的大妙净光中猝不及防，余廉清知道给他致命一击一举逆转局势的时刻到了，然而他堪堪迈出一步，就兀自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而他身后，那无尽的辉煌的金光，也仿佛水波般摇曳不定了起来。

        “不好……”

        咬紧牙关令下意识喊出了这两个字，在唇间破碎了开来，余廉清看向眼角流出黑色血泪，已然慢慢适应了这金光的陈化舟——大妙净光乃是华藏宗的大杀招之一，威力强劲的同时对自身也是消耗极大，以余廉清的修为，须得配合易筋经使用方可确保无虞。

        而方才余廉清易筋经的金刚体未成，却强行使出大妙净光，赌的便是要和那个陈化舟两败俱伤，然而他没想到对方的化骨炼尸大法，竟能对自己造成这么严重的影响。

        事到如今，只能……

        瞥了眼跪坐在地上的沈欣瑶，余廉清没再管陈化舟，而是疾步朝她掠了过去……

        辰时初刻，离车队驻扎之地不远的一处岩窟之中。

        岩窟位于一座沙丘的底部，周围是一望无际的仿佛能将一切，包括生路都吞噬的荒漠，在这狭小逼仄的矮洞中，虽然能够遥遥的望见天际线上，那片日染云天的明丽金红，却还是会有种头顶的沙丘会随时坍塌的……

        不是错觉。

        风强行挤进洞来发出呜呜的鸣响，洞口的上沿，顿时有沙粒哗啦啦的如雨般落下，见此情形，跪坐在洞口的沈欣瑶下意识的往里挪了挪，并随之改成了抱着双膝靠墙而坐，这样习惯性的姿势。

        当然，背后那不能称之为墙就对了。

        在瞥了眼洞内正运气疗伤的余廉清后，她又把目光越过茫茫的沙野，投向了堪堪浮现了一抹弧线的曦日。

        在沈欣瑶的记忆里，她像这么正儿八经，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的次数真的很少，毕竟在彤雨阁的时候，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温雅娴静像个文艺少女似的性格，因此这看日出的经历，她有印象的一共也仅有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在彤雨阁的时候，素来怕冷的她裹成了个厚厚的毛茸茸的团子，拒不承认是难得乖巧的猫在项源师兄的怀里，不过当时的她，只忙着在他揉自己头发时脸红了，根本没顾得上去看，那缤纷壮美的雪山日出了。

        第二次是几天前，还没从噩梦里缓过神的她，被阡晓雅强拖着来到了，都说沙漠昼夜温差大，当时冷得够呛又困得够呛的她，在对罪魁祸首的某死丫头怒目而视了一通后，她才不情不愿的看了两眼太阳。

        接下来，便是这一次了。

        有些瑟缩的抱紧了双膝，沈欣瑶想，她怕冷的这个毛病也许是改不了了。

        “姑娘，你没事吧。”

        真气在经脉间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余廉清深呼吸后重新睁开眼之际，虽说嘴角那缕鲜血被，但他的脸色却依旧呈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羸弱之色。

        不过这也难怪，在易筋经术法未成时便强行发动大妙净光，又在遭受反伤后，以华藏宗的轻身之法——一苇渡江之术，带着沈欣瑶逃了好几十里，这自然也在无形中加重了他的伤势。

        何况他还不能保证已然甩掉了陈化舟，毕竟从方才的交锋来看，陈化舟的境界俨然是要比他高上许多。

        而一旦陈化舟再追上来，他自己要脱身却也不难，但要捎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可就并非易事了。

        不过余廉清绝不会抛下她不管，就像佛门不会负了天下苍生一样。

        “没事，谢谢小师傅相救。”

        沈欣瑶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间，也看不出是点头还是在摇头，其语调也难免有些生硬和艰涩之感。

        “那就好了，”即使在尽量的克制了，但余廉清还是在急促的喘息中咳嗽了起来，不过这并不耽误他表现的信心满满，“姑娘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再让姑娘落于那邪道恶人之手了，对了，我叫余廉清，乃是华藏宗掌门亲传，待我正式跨入三才之境，便会被收为入室弟子了。”

        “华藏宗……么？”

        默默的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沈欣瑶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余廉清，眼眸中浮现出的光彩，却是一种仿佛抓住了希望的热忱和期盼。

        “嗯，华藏宗，这三界内的五大门派之一，所以姑娘放宽心便好，就算我胜不了那邪道恶人，也定会保姑娘平安无虞……”

        将少女的神色解读成了获救的欣喜，余廉清特地将自己的身份像是定心丸般强调了一遍。

        “华藏宗，是不是有一套功法，叫做莲台斜月往生心法的？”眼中泛起盈盈的潋光，沈欣瑶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配合易筋经，可使人死而复苏重获新生，是不是？”

        “莲台，斜月，往生，心法？”兴许是这招式名太长太过拗口的关系，余廉清在两字一顿的重复完这几个字后，皱起眉头咳嗽了两声，“易筋经是华藏宗的独门心法不错，然而你说的这个，我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是嘛？”

        清澈的眼眸中光芒暗了下去，沈欣瑶从新将脸埋在了双膝间，垂落而下的长发宛如一片黯淡的阴影。

        “姑娘不要气馁，”余廉清想着反正要运功疗伤，索性就顺着沈欣瑶的话耐心而细致的解释起来，“佛门秘法众多，我也只是堪堪入门而已，所能接触到的典籍远不及千分之一，不过我听这个莲台，斜月，往生，心法的意思，应当是用来救人或超度的功法，不知道姑娘是要用它干什么？”

        “叶鸾……”沈欣瑶直直的瞅着地面，语调平板却隐隐透着一丝哀切，“雪山下的冰窟里，一定比这个地方要冷多了……”

        “原来如此，”虽说被沈欣瑶的言辞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余廉清想她的目地，应当是逃不出设想救人或超度的范围，于是他也没有再刨根问底，“姑娘无需忧虑，佛门向来讲究以仁心渡世，待到脱险后，我便带你回轩祗峰面见师傅，想来他定有办法助你完成心愿。”

        “嗯……”

        沈欣瑶慢动作似的点了点头，然而她的眼眸中却尽是希望落空的黯然失色，就好像余廉清刚刚这番话，只不过是空泛的安慰而已。

        于是余廉清的那句“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也随之被咽回了肚子里。

        沉寂无声的弥漫，唯有风飞石沙掩日的空洞响声。

        见沈欣瑶默然不语一副状况外的神色，余廉清便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的伤势上，以他现在的情况，显然是无力和陈化舟再战一场了，唯今之计，只有先躲在这等太阳出来了，届时陈化舟的战力定会大打折扣，那么他带着眼前少女逃生的机会也便大了几分。

        看着少女似是茫然而无助的侧脸，余廉清握紧了手中的禅杖，那铜环作响的叮铛之声让他愈发的坚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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