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吹牛

何雨花被徐常胜突然散发出的凌冽气息给吓住了。她喉咙口滚了滚，咽了口唾沫，到底没继续说下去。

        想想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为了个没过门的女人跟自己冷脸，心里颇不是滋味。

        何雨花盘腿坐在凳子上，越想越觉得委屈，嘴巴一张，哇得哭骂起来。

        两父子早就习以为常。

        徐常胜侧头不吭声，只拧得像山峰一样的眉头，泄露了他此时糟糕的心绪。

        徐建民则淡定地拿出烟袋子，抓了一小撮烟草，放进烟斗里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要他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城里的那些小姑娘，心气儿高，娶了回来，不定得多埋汰他们这些在泥地里刨食的乡下人。啥活都不会干，还嫌这嫌那的，跟娶个活菩萨回来供着有什么区别。

        眼瞅着何雨花发泄地差不多了，徐建民敲了敲烟杆，开口道：“好了，这事你就别管了，让三儿自己拿主意。天儿不早了，老大他们该回了，有这闲工夫哭，还不赶紧整吃的去。”

        何雨花哭了会儿，见父子俩都不理她，那股子劲儿早就歇了下去。

        生气归生气，她可不想因此跟儿子隔了心。见徐建民开口，蹭地起身，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看我，三儿一早赶车，肚子早饿了吧，我先去拿点吃的你垫吧垫吧。”

        何家

        送走徐常胜后，何楚桃便坐在凳子上，手托腮，看着桌上一摊子东西发呆。

        她记得前世徐常胜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来。也是像今天这样，一来就高兴地从军用挎包里往外掏东西。可惜没有得她半个笑脸，只换来她一句冷冷的“要取消婚约”的话语。

        她永远记得，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徐常胜脸上的笑僵硬在嘴边，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得一声，碎得四分五裂。以后的许多年，每每想起，她的心就如刀割般刺疼。

        幸好，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想到徐常胜临走时脸上挂着的爽朗微笑，她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哇，咋这多好东西！”

        秦美美一脚跨进门，眼尖地看见桌上的东西，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何楚桃面前，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罐头，午餐肉，糖果这是啥糕点？”

        说着她伸手就想去拆。

        随后而来的秦兰芝啪地在她手上打了一下，“别乱动。”

        秦美美瘪了瘪嘴，不满道：“凭啥啊，咋不能动了？”

        秦兰芝没理会她，转而问何楚桃，“听说常胜回来了，这是他拿来的吧。”

        何楚桃点点头，嘴角有丝浅浅的笑意。

        “那她也不能吃独食！”秦美美嚷嚷道。

        秦兰芝正要开口，何楚桃忙道：“没事，妈，这东西本来就是给大家吃的。美美，你想吃糕点是吧，我来拆。”

        边说着，她将油纸包的糕点拆开。里面是几块金黄色的鸡蛋糕，一股子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东西用油费，一般人家可舍不得买，只在大城市里有卖。乡下人别说吃了，见都很少见。

        秦美美眼睛发亮，眼瞅着和何楚桃把纸包拆开，倏地伸手从里拿出一块，躲到旁边旁边去吃了。

        “这个馋死鬼。”

        秦兰芝摇了摇头，到底是自己女儿，不忍再多说什么。

        何楚桃拿起一块递到秦兰芝面前。“妈，你也尝尝好不好吃。”

        秦兰芝摇头，这么金贵的东西，她可舍不得吃，还是留给几个娃解馋吧。

        何楚桃见她不吃，干脆把鸡蛋糕直接塞进她嘴里。

        “这家伙，拿了这么多东西，咋没留他吃饭呢。”秦兰芝边吃边问。

        “他说还没回家呢，先家去。”

        秦兰芝点了点头，笑道：“桃子啊，常胜对你可真没得说。这么些东西，一般人家不知道得攒多久呢。你看这村里，哪家男人舍得这么给媳妇买的，更别说你还没过门呢。我看啊，干脆就趁他这次回来，咱把酒席给办了。”

        没想到秦兰芝会突然说起结婚的事，何楚桃脸蹭得红了，微微低了低头。……

        秦兰芝见何楚桃低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一时心急道：“咋的，不愿意？”

        何楚桃忙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秦兰芝见何楚桃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红晕，明白过来，她这是害羞了，可算是放下了心。

        “那就好，等你爸回来，我就跟他说。”

        话音刚落，便听何爱国的声音传来，“跟我说啥？”

        秦兰芝转头见何爱国回来，忙高兴道：“这不，常胜回来了，我正跟桃子说，两家挑个日子，把酒席先给办了。”

        “办酒席？”何爱国琢磨着点点头，“也好，这两天抽个空，我去常胜家好好唠唠，把事给定喽。”

        徐常胜比何楚桃大了五岁，前两年徐家不是没有催过。但何爱国考虑到何楚桃年纪还小，舍不得让给她太早嫁人，也就拖着。哪里知道，这一拖就拖出问题来了。

        这边，秦美美手里的鸡蛋糕已经吃得连渣都不剩，跑回桌前，又想拿第二块。

        秦兰芝厉声呵斥，“吃一块还不够，统共就没几块！”

        “那我吃其它的。”

        说着，秦美美抓了一把糖踹进兜里，又伸手想拿罐头。

        秦兰芝拉住她的手，气得想揍她。

        “妈，这罐头有两瓶，今天咱们先开一瓶尝尝。剩下的这些东西你收着，等安安回来的时候吃。”

        何楚桃拿出一瓶罐头，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好。

        秦兰芝见何楚桃这么说，自然不会反对，瞪了眼巴巴看着水果罐头的秦美美，“整日就知道吃，给我烧火去，罐头等吃了饭再吃，不然不够给你塞牙缝的。”

        “哼，你就知道说我！”秦美美嘟着嘴，一边剥着手里的糖纸，一边朝厨房走去。

        何楚桃自然不会空着手坐等吃饭，也跟着起身进厨房帮忙。

        这年头饭菜简单，再加上有何楚桃帮忙，午饭很快就准备好了。

        饭桌上，秦兰芝喝了一口汤，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桃子，找个时间咱去县里一趟，常胜不是给了你布票么，你选块喜欢的布，我给你做身衣裳，等酒席那天穿。”

        秦美美随手拿起一个红薯饼，边嚼便道：“妈，我也要做新衣裳。”

        秦兰芝用筷子猛地敲了敲秦美美的碗，“吃你的饭，凑什么热闹。”

        “咋叫凑热闹，我都多少年没穿新衣裳了！”秦美美梗着脖子道。

        秦兰芝挑眉道：“你姐结婚，要么你也结婚？”

        结婚？她才几岁，咋可能！

        秦美美一时语塞。但她心里仍有不甘，眼珠转了转，开口道：“妈，姐这回上医院可花了不少钱吧。咱家统共才多少钱，你再给她做衣裳，还能剩几个钱，这万一要应个急啥的，咋办！”

        秦美美的这番话，算是戳中了秦兰芝的心。

        农村人极少去医院，去一趟，各种检查下来，要废不少钱，一般要不是人命关天，谁也舍不得花那个钱。这回给何楚桃看病，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钱都掏出来用了。要是再办个酒席，这钱还真不定够。

        想到这，秦兰芝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几分愁绪。

        何楚桃见秦兰芝脸色有变，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只觉着，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肉痛地不行，秦美美这话倒也算是说出了她一部分心声。

        不过，她也不怪她们有想法。她知道，这事说到底要怪她自己作。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开口道：“放心，给我点时间，去医院花的钱，我一定一分不少地给你们挣回来。”

        “啥，挣回来？”

        秦美美听了何楚桃的话，哈哈大笑，“妈，你看她不会是撞傻了吧，说什么大话，吹牛倒是不要钱。”

        不怪秦美美小看何楚桃，这时候的钱可不像后世那么好挣。

        具体怎么做，这会儿她压根没想好。只不过是顺着秦美美，话赶话，忍不住说了。

        想想自己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何楚桃不愿多说，只淡淡道：“是不是吹牛，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爸，妈，这可是她自己说的，你们都听见了啊。我可睁大眼睛等着看”秦美美似乎看准了何楚桃是在说大话，一想到能让她出丑，她就高兴。

        “好了，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何爱国皱眉，用筷子敲了敲饭桌，秦美美不敢再说，低着头，只偷偷地对何楚桃得意地笑。

        吃完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何家的房子是南方农村最普遍的黄泥房，即便是何爱国这样的大队长家，比起其它人家来，也不过是宽敞些罢了。

        东西两边各两个房间，西边的两间是秦美美和秦兰芝两口子的，东边的两间则分给了何楚桃和弟弟何楚安。这条件，比起许多人家几个人挤一间屋子来说，算是好上了许多。

        屋子里，何楚桃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

        重生一次，她想利用自己的优势，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可到底应该怎么做，她有些犯了难。

        这会儿，赚钱最正规的途径，便是找份稳当的工作。

        虽说何楚桃高中毕业，在这时候来说，学历不算低。可这人民公社化时代，工作名额有指标，何楚桃不是城镇户口，没点关系，要想在县城里找份工作并不容易。

        要说做生意，这会儿市场还没有开放，她虽然会的不少，但受大环境限制，她也没办法施展。

        何楚桃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主意。

        小憩了会儿，听到门外有动静，何楚桃起床，洗了把脸出去。

        堂屋里，秦美美正急吼吼地嚷着要吃黄桃罐头。方才刚吃饱饭，不好马上吃，便推到了午休后。

        一瓶罐头分四份，每人也就分到两块果肉和一点糖水。

        这时候的水果罐头不像后世那样颜色鲜艳，看着暗沉沉的，里面的黄桃也因为长时间浸泡，口感很面，失去了原来的软糯。何楚桃尝了一口，便没再吃的欲望。

        其他人倒是赞不绝口，尤其是秦美美一口果肉一口汤，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好吃，真好吃。”

        秦美美吃完了盯着何楚桃碗里剩下的看，何楚桃见她眼馋，将碗推到她面前，“你吃吧。”

        秦美美可不知道客气，二话不说拿过何楚桃的碗。

        秦兰芝不悦道：“这孩子，你都吃完了，咋还要你姐的呢。”

        何楚桃摆摆手，“没事，妈，我不爱吃。要我说，这还不如我自己做的好吃咧。”

        闻言，秦美美嘴里囫囵地咽下一口，撇了撇嘴，“切，就知道说大话。有本事你做出来给我们吃吃看。”

        听了秦美美的话，何楚桃忽然灵光一闪。

        她拿起罐头瓶子看了看，黄色的盖，透明的玻璃瓶身，上面连个商标都没有,更别说产地了。她微微有些失望，随口道：“也不知道这罐头厂在哪里，离我们远不远。”

        “罐头厂？你问这干啥，咱县里不就有吗？”何爱国疑惑道。

        “真的？”何楚桃听了高兴道，“爸，那你知不知道，那厂子招人不？”

        “这就不清楚了。”何爱国顿了顿，问：“你想进罐头厂？那地方一般人可进不了。”

        何楚桃见何爱国诧异的表情，摇了摇头，“没，我就问问。”

        虽然她心里的确有那想法，但还没影的事，她不想多说。

        何爱国琢磨了会儿，道：“你要是真想去县里找活，我就托人先问问看最近有没有厂子在招人。”

        “行。”

        何楚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琢磨着，这罐头的味道实在一般，要是她能做出口感比这更好的罐头来，说不定进罐头厂就不是件难事。

        但要想做罐头，首先得有食材。去买是不可能了，她记得村后头有座白云山。小时候，外公常去那上头采药，说那是块宝地。倒是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打定主意，等何爱国和秦兰芝下工去，她便背起竹篓筐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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