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袒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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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芝毫不避讳与萧缇的关系,这着实让蓝谦没有想到。
他想问,又怕唐突了美人,那迟疑的表情谢灵芝看在眼里,莞尔一笑,道:“大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那我便直说,”蓝谦道:“既是有情,女君与萧二公子为何又何反目成仇?”
谢灵芝秀眉微粗,抿了抿惨白的唇,回忆起往事,是朦朦胧胧的,情绪缱绻说不清道不明,稍微整理思绪,谢灵芝缓缓开口:“我与萧缇确实曾有一段情愫,萧缇常去乐游原,在宴芳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刚开始我嫌他是纨绔膏粱,并不理睬,但他确实风采俊逸,气韵非凡,大人莫笑,我也是个俗人,也爱看漂亮的人,漂亮的事。”
蓝谦一笑,如与友人闲话家常,“女君请往下说。”
“我在宴芳阁陪着阿耶,那地方谈笑皆富贵,往来无白丁,有几次我不小心得罪了他们,是萧缇为我解围,我那时想他只是娇生惯养、我行我素了些,心眼并不坏。他常送一些小东西给我,有陶塑绘彩的小人、鲜花压制的书签、藤条辫的家具。小小的,放在一个篮子里,别致又可爱。”
蓝谦诧异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横亘了何止几条人命,她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谢灵芝并未发觉蓝谦的异样,仍轻轻地说:“情窦初开,互相暧昧,本是最美好甜蜜的时候,我们本都没有挑开那层窗户纸,却不想发生了那件事。”
蓝谦能猜到说的是萧缇奸、污的事。
但谢灵芝却道:“我至今也不明白那天是怎么了,反正就这么发生了。醒来之后,我们两个人就此生了嫌隙。我认为他行为不检,故意轻薄,他以为我攀附权贵,有意设计。互相都不承认,在慈恩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等等,”蓝谦道:“女君的意思是,萧缇与你都是神志不清时候”
谢灵芝点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我是昏睡过去了,萧缇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总觉得他是骗我”
“那日你可有吃什么东西?”
“没有,”谢灵芝非常肯定,“当日我只喝了杯葡萄酿,便回厢房休息,什么都没有吃。萧缇说他也喝了葡萄酿,但我们都是在众人面前喝的,大家都是同一罐酒中打起来的,要有问题,大家应该都有问题,不会只有我们两个。”
蓝谦沉吟半晌,“时间久远,很多都无法查证了。”
谢灵芝点了点头,“慈恩寺一别后,我独自偷偷去找了个女大夫检查,就是大人上次查证到的,索性身体没有大碍,但女大夫并不敢保证我,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绯红了脸,“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怀孕”
蓝谦垂下头去,两人静了许久,谢灵芝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再道:“所以,之后萧缇来找我,说愿意娶我为妻,并为之前的事道歉。老实说,我是心有期待的。我们定好,他先去说服家人来我家提亲,可过了约定的日子他并没有出现,更别说提亲。刚好那个月我没有来葵水。我以前听大人说,女孩要成为母亲,最关键的是看有没有来葵水,我信以为真,吓得六神无主,几次去萧府门口想要见他。”
“但他并没有见你,是不是?”蓝谦问道。
谢灵芝嗯了一声,“我那时想起他说过的“云泥之别”,他可能是一时兴起,哄我高兴,回过头来就不作数了。我心里有事,父母都看出来,劝我出城去郊外散散心,在回来的路上”
谢灵芝的马车被黑衣人截住,应该有七八人之多,来者振振有词,威胁谢灵芝别老去萧府门外晃悠,说她配不上二公子,二公子是不会见你的。
一面说着,还一面拉扯谢灵芝,亮出匕首往她脸上划去,女婢杏儿忠心护主,奋起反抗,带着谢灵芝逃跑,不想在追击中背脊被砍了一刀,两人双双掉落断崖。
断崖不但高,而且怪石嶙峋,谢灵芝好几处被磕伤,最厉害的是在腰侧,她直接昏死过去。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杏儿抱着她坐在牛车上,她哪会已快油尽灯枯,可仍护送谢灵芝回到家中,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谢朝海告诉谢灵芝,她不在家的时候,萧府派人送来一万钱,说的话竟与黑衣人说的大同小异,都是警告谢灵芝不要再纠缠萧缇,乌鸦变不成金凤云云。
眼看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谢灵芝才将原委和盘托出,杏儿已经死了,她与萧缇之间再无可能了。
“我阿耶没有收钱,还去萧府为我讨回公道。可至始至终都没能见到萧缇,那日下着大雨,阿耶被萧府家丁赶了出来,秋雨寒冷刺骨,从永宁坊走到最南边的安德坊,阿耶走回了家,算是死了心。他带着我们先搬离了原先的住处,暂避风头,后来阿耶告诉我:他要以自己的方式,为我出气。”
“自己的方式?”蓝谦不解。
谢灵芝思量许久,还是决定不再隐瞒,她道:“萧缇坠马是我阿耶设计,原本是要杀死他,可惜他命大,只躺了三年,瘸了一条腿。”
“什么?!”蓝谦确实没想到其中还有隐秘,难怪谢灵芝总是有所顾忌的样子。
“大人,”谢灵芝倍感歉意,“之前一直没有告知,确实是怕横生枝节,怕阿耶罪加一等,怕谢家满门抄斩。奇怪的是,萧缇不承认萧府派人追杀我,可他口中所谓的绝交信,我也从来没有写过。就算是勋国公不同意这门亲事,为何一面送钱,一面又痛下杀手?实在令人费解。”
“我明白了”蓝谦起身,在房里踱步,他对谢灵芝说:“据你所说,很多事实在蹊跷,我猜测在你与萧二公子之间还有第三人,波折连连,诸多误会,八成都与这人有关。”
“第三人?”谢灵芝道:“儿女□□不宣于口,连父母都不知晓,旁人如何得知。”
蓝谦陷入沉思,事情已经过了三年,而且高宅辛秘,轨迹难寻,再者蓝谦审视谢灵芝,“再者,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说完这句,蓝谦立马换了口吻,“女君,我无意冒犯。”
谢灵芝猜到有此一问,释然道:“我知道,所有的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那就是我阿耶确实依附羊相,为他收集情报,助他罗织党羽,辞官回家后还有来往。我见阿耶罪名已成,心有不甘,就栽赃陷害萧缇,假装揭露他的罪行,而我能戴罪立功,减轻责罚。”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万事不能只凭一张嘴。
蓝谦是办案人,不是听书人,他要还人清白,不是仅靠怜悯就可以了。
他道:“感谢谢女君的信任,将难言之隐全盘托出,只是缺乏人证与物证,且圣人亲批案子已经结了,若要沉冤,眼下不是好时机,怕是得有些耐心才是。”
谢灵芝虽明白其中利害,但难掩落寞,蓝谦道:“令尊的死我虽然查到了疑点,但苦于无证据支撑,相反其他罪名证据确凿,按律行事,我无能为力真是抱歉”
谢灵芝忙道:“大人切莫这样说,是我糊涂,倘若我早些信任大人”
她情绪有些激动,边说边支起身子,眼前一片金星,头重脚轻,人往床下栽去,好在蓝谦手疾眼快,冲了过去,谢灵芝撞上他的胸膛。
她犹如云彩,轻柔易散,蓝谦连触碰都瞻前顾后,手脚失了轻重,不小心碰到她额上的伤。
谢灵芝捂着额头,倒吸一口凉气,纤薄的背脊疼得弯曲。
蓝谦的心怦怦直跳,怕笨手笨脚再碰伤谢灵芝,见她疼的泪眼盈盈又是自恼,他双手空空,并未搭在她的肩上,但仍拢成一个怀抱,虚虚地护着,低头与她道:“你额上的纱布歪了。”
谢灵芝想自己伸手去弄,无奈之前被人拖拽,浑身酸痛,怎么都调整不好,她咬着唇问:“屋里可有镜子?”
蓝谦还是低头瞧着谢灵芝,距离之近,连额上细小的碎发都能看到,谢灵芝听不到回答,抬起眼来,蓝谦條地将过于炙热的眼神收了回来,猛地起身,转头再屋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枚小小的铜镜。
蓝谦举着铜镜,谢灵芝矮着身子,认真地调整着纱布的位置。
外间事了,此时极静,偶有几声蝉鸣,忽远忽近,屋里油灯晃动,两个人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谢灵芝忽而仰起头,眉目恬淡,柔和至极,她问蓝谦:“现在怎么样?”
蓝谦只觉油灯的光晕越来越大,照的他与谢灵芝之间清晰又模糊,他不由地感叹这番场景不应是在囹圄,应是在雨打芭蕉的深宅闺房。
谢灵芝见蓝谦怔愣住了,便朝他眨了眨眼,“大人,你怎么了?”
蓝谦自觉失态,错开谢灵芝的面容,目光飘向别处,偶然发现她左边鬓上生了一根白发。
铜镜不显色,谢灵芝找了半日都没有找到,蓝谦放下铜镜,拿着方才大夫留下的小剪子,冲她招了招手。
“我替你剪掉吧。”
谢灵芝踟蹰片刻,还是坐了过去,蓝谦俯身,在她左侧青丝中细细摩挲查找。
也是奇怪,方才那根印发还十分眨眼,现下怎么就找不着了,那缕乌发在蓝谦手里躺了许久,已染了他的温度,那温度缓缓往上爬,爬上了谢灵芝的耳垂。
为缓解尴尬,谢灵芝轻声自嘲:“我才十八,就有了白发”
蓝谦道:“女君是郁结所致,若能保持好心情,开阔胸怀,自然就能青春永驻了。”
谢灵芝抿嘴,无声地笑了笑。
蓝谦知她虽然话不多,但心思敏感,想来家破人亡,生如浮萍,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正想着就找到了那根白发,蓝谦顺到发根,将白发齐根剪去,而后把减下来的头发放在谢灵芝手中,“女君,烦恼丝已除,愿你从此平平顺顺。”
谢灵芝捻起那根发丝,对着油灯烧了去,白发一瞬间就化成灰烬。谢灵芝双手合十,静默须臾,问蓝谦:“大人,我还是想问,在长安究竟是谁举证我阿耶。”
她背对着蓝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道:“这是多方查证得来的线索,并非某一人揭发,具体的我不便多说。”
谢灵芝转过头,再问了一次:“真的吗?”
蓝谦正色,“自然是真的。”
谢灵芝朝他拜了拜,“我知道了,多谢大人。”
方才两人还距离极近,这会又好像很远,蓝谦思量一会,犹犹豫豫地开口,“女君,你要不要随我”
谢灵芝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蓝谦说完,勉强笑了笑,“多谢你。”
蓝谦愕然,又道:“我是说”
“我知道,”谢灵芝心意已决,郑重地向蓝谦福了福身子,温声道:“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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