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活下去的理由

文法通识学院在读学生一千四百多人。

有世家子弟，也有平民，最小的十一岁，大的二十老几。

艾米莉对布莱恩的认知仅限于在学院偶有碰面，留有些许印象。

但是并不深刻。

布莱恩出身贫寒，籍籍无名，不是罗南·橡木盾那种不走寻常路、有才有颜有故事还能打的校园风云人物。

内城的贵族少女不大可能会格外关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平凡人。

此前两人没有什么交集，艾米莉连他姓名都不知道。

布莱恩没有理会艾米莉，直接从她身旁掠过，飞快赶到艾丽丝的卧房门前，轻轻推出一掌。

被反锁的房门应声而开。

艾米莉有点懵，但还是再次提起裙摆急忙跟了过去。

阴暗的卧室里死气沉沉。

艾丽丝安安静静，像个影子似的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双手自然下垂，腥红的血液从她腕部汩汩流出，连成血线垂落在实木地板上，聚合成一片血泊，怵目惊心。

屋内无端起了一阵风，新鲜血液散发的锈腥气味扑鼻而来。

艾米莉腿脚发软，情急之下哽咽失声，想要张口呼救，却喊不出一个字来，眼睁睁地看着布莱恩抓起艾丽丝细软无力的两只手。

此时布莱恩背对着艾米莉，似乎有意挡住她的视线。

从惊吓中醒转的艾米莉不放心把自家小妹的安危交给一个不请自来的外人，不等家仆涌上二楼护主，毅然冲进房间。

却发现艾丽丝的手腕已经完全愈合，一点伤痕也没有。

艾米莉不是浅薄无知的小姑娘，常识还是有的。

再好的药物和治疗手段，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止血，还抹去创口。

她怀疑家里进了脏东西，扰乱自己的视听，以致产生幻觉。

甚至怀疑眼前的布莱恩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会是他呢？

这时。

布莱恩将艾丽丝的双手放在她膝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影随之变得高大，在阴暗的房间里格外明晰，对艾米莉造成不小的压迫感，同时也把她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轻质的粉色镂花帘帐无风摆荡，晦暗不明的旮旯角落里暗影浮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渗入木板和墙砖间的细微缝隙，逃也似的消隐不见。

艾米莉蹑手蹑脚靠近，想要确认小妹是否无恙。

然而脚下不慎打滑。

眼看就要摔倒，布莱恩及时抬手，十分轻巧地撑住她的后腰，助她重拾平衡。

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艾米莉本能地向布莱恩点头致谢。

之后以手背拭去遮住眼帘的泪渍，擦亮眼睛，低头一看，地板上的血液是真实的。

失血过多的小妹面色苍白死沉。

奇怪的是，布莱恩走过的地方却没有留下脚印。

艾米莉起疑，定睛细看，发现他的双脚居然没有着地。

学院的炼气士远没有青训营那么多。

不过艾米莉大都认得，加上平时耳濡目染，对这些“天选之子”多少有些粗浅的认知。

据她所知，学院里没有人可以像布莱恩学长这样悬空行走。

如果不是幻觉，那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布莱恩学长就太不简单了。

或许，这是一场梦……

艾米莉上前一步，站在渐渐凝结的血泊里，心疼地搂着艾丽丝的小脑袋，一边想着该用什么方式酬谢布莱恩。

即便是做梦，也不能失了应尽的礼数。她想。

而艾丽丝茫然地望着布莱恩。

不知道是不是在责怪他打断自己的轻生之举。

“生命很脆弱，活着向来艰辛，死亡却非常容易。天国我没见过，地狱倒是真的存在，不要妄想用自杀求得解脱。”

也不管艾丽丝能不能听懂，布莱恩说完便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打量艾米莉。

他的眉毛化生云烟异相，双目转为漆黑一片，胜过夜色，迸射出的无形目光犹如实质般落照在艾米莉身上，仿佛有着神奇的伟力可以穿透衣衫，看到衣衫之下的肉身胴*体。

艾米莉再度受到惊吓。

她感觉自己在布莱恩面前毫无隐私可言，很不自在。

尤其是当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私密部位时。

艾米莉面色羞红，又恼又怕。

“你有成为‘通灵萨满’的潜质。虽然差了一线，但依然要背负被天赋反噬的命运。”

布莱恩阖上双眼，云烟化散成眉，再一睁眼，双目黑白分明。

随后他转身要离开房间。

艾丽丝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恳切地望着他，希望他留下。

或者，带她走。

布莱恩扭头凝视艾丽丝，仿佛读懂她的心思。

他完全不把她当做十三岁的小姑娘，冷漠无情地鞭笞：

“我不确定把你救下来是否明智。”

“倘若是我的兄长在这里，他会嗑着瓜子叫我坐下来，一边看戏，一边嚷嚷着等你死后转化成尸鬼，再将你斩杀祭天。”

“他非常厌恶像你这种不爱惜自己生命、死了还会给活人添乱的废柴……”

“学长，请不要再说了！”

艾米莉怜惜自家小妹，觉得布莱恩这样说好过分，强行打断他的话。

不管是梦，还是幻，艾米莉决定先把艾丽丝抱出去，然后叫仆人上来清理一下房间。

但布莱恩阻止了她。

“你妹妹已经脱险，现在有危险的是你。”

“缺乏引导的‘符文法师’接受太多垃圾信息，脑海被杂乱无序的记忆碎片填满后会变成傻子痴呆，生活无法自理，很难活到成年。”

“抑制天赋神通，不懂得驾驭和控制体内‘混沌之力’的‘诡秘术士’会发疯，最终在疯狂中暴走，转化成极度危险的‘邪物’。”

“‘心灵感应’需要经常接触异类才会被触发，以致很多具备‘通灵’资质的人跟普通凡人一样平庸，碌碌无为。”

“被埋没的‘通灵萨满’不会像符文法师和诡秘术士那样在童年时期就受到自身天赋的强烈反噬。”

“但是长年郁积下来，再加上各种压力、欲望以及负面情绪的困扰刺激，会诱发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慢性病变，催生‘梦魇恶灵’，构筑梦境扭曲现实，散布灾厄。”

“不管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都是恐怖难解的灾难。”

“你的心态还算健康，一直处于轻度病变状态，是最近两个月才开始恶化，还有救……”

布莱恩说着伸出另一只手，用食指轻点艾米莉的眉心。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随意，可艾米莉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被指尖点中的刹那，艾米莉的面色蒙上一层像水纹一样律动的光晕，眼神变得空洞，全身僵直，就像一尊雕像般定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

布莱恩的指尖凝出一滴金色血珠，渗入她眉心。

艾丽丝艰难地扭头看了艾米莉一眼，苍白的脸色惊惧不安，使劲拽着布莱恩的衣袖，噙着泪水央求：“不要伤害我姐姐，求求你！”

布莱恩很嫌弃地推开她的手。

“兄长常说生命虽昙花一现，却是星空下最伟大的奇迹，值得珍惜。”

“整个世界，无论是虫子，还是野兽，哪怕是植物和怪物，都努力活着。我始终无法理解像你这种废……”

布莱恩注意到艾丽丝对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词表现得很敏感。

于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还换了个词。

“我始终无法理解像你这种凡人对待生命的态度。”

“你会做出这种蠢事，有被梦魇蛊惑的成分，不过也只有意志薄弱，才会被不成气候、还没有成型的新生梦魇蛊惑。”

“自杀未遂的人若是心结不除，通常会再次尝试自杀。既然这么在乎你的姐姐，你可以把她做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萨满比常人更敏感。在她学会沟通万灵、成为真正的萨满之前，你不要再做蠢事刺激她，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梦魇复生。”

“等她醒来，你带她去宗庙或者总督府，把她的情况告诉管事的。”

“你最好搭上符文法师、诡秘术士、梦魇恶灵还有‘万物皆有灵’这些字眼，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任何怀疑。”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布莱恩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看出他是善意的。

艾丽丝默默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靠窗的墙里面，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神奇地离开了自己的卧房。

当艾丽丝转过身去，被布莱恩定住不动的艾米莉已经消失不见。

跟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地板上的血泊。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又好像从自己进来以后就一直没被打开过。

艾丽丝揉了揉眼睛，一脸困惑，搞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怪梦。

这时肚子咕咕叫起。

艾丽丝犹豫了一下，起身，离开椅子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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