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若铃·九

“所以那什么观察组，这么大官职，是从哪儿找来给我当护身符的？嗯？”

        钟离昧问出来的时候，尉迟野自知是瞒不过，但也不说话，这确实是最好的回答。钟离昧很快也没有在说什么刁难。

        斯科沃夫158号——

        裴卿难得保守的穿了一件朴素的灰衬衫，没有带钉钉挂挂的亮眼挂饰，但还是忍受不了的捏住了鼻子。裴卿走在这个充斥着蔬果腐烂的楼梯间里，名贵的鞋子踩在这个沾着黑色污垢的石楼梯，还是很突兀，用那把攥在手里，沾满暗红铜锈的铁钥匙，转开了面前这扇天满小广告的门。

        打开两层门后，门吱呀一声，阳光卷着腐烂的风，扑面而来的是灰尘。裴卿咳了两声走过去，这房子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但生活气息却很淡，像是主人出差了还没有回来。他想起昨天好像刚来过，但没有尊重这个地方，曾经他在的时候，在做了什么呢……

        八年前——

        “就这个地方啊。”一陵勉强的转开了门，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个和监狱没多大区别的地方，坐在这个扎屁股的烂沙发上，没跳两下，沙发就有些支不住。正是盛夏，空调老旧的地方，蟑螂遍地，屋内闷热烦躁。一陵嫌弃的把门一摔，当天晚上也没回这房子，在楼顶的天台度过了一夜，以布满星星的天空为被，水泥钢筋为床，吹着夜里的凉风，舒服的过了一夜。

        这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一样无聊。

        隔天，一陵蹲在天台楼边，看到了旧墙另外一边，金碧辉煌的暖灯，修剪干净的枝桠，以及一人就可以住很大的房子。于是，他躲在门外狗看不见的地方，用个头不大的小石子逗弄着这个愚蠢的“门卫”，光明正大的进去，又会被门卫嫌弃的丢出来。

        后来他将小区绕了一大圈，发现了一个隐蔽的狗洞，他钻洞过去，发现了他的新世界。这大概是游乐设施区，一排排红色的乒乓球桌落满金色的梧桐树叶，阳光下洒水器喷洒弥漫的水雾，留下一片彩虹的影子。

        一陵爬进来时，只看到了曲线型的桌角，随着视线向上，他终于看到他前面的乒乓球桌上躺着个人。裴卿整洁的穿戴着衣帽，慵懒的平躺在乒乓球桌上，一只腿安心放着另一只腿曲着，脸上盖着个梧桐树叶，头枕在双手上，聆听着蝉音，在安静的小憩。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疏疏朗朗地照下来，一陵看呆了，他在想，就算这天的阳光没有照下来，他也觉得眼前的人分外好看。一陵抬起手，看到自己满身泥泞，灰尘扑了脸，树叶粘在头发上。

        忽然，眼前的人动了动，裴卿哼唧了两声，像是报复天气太热的不满，转了个身，换了个姿势，裸出了雪白的后颈。

        那天，一陵听到了悸动的声音，他后退一步，在梧桐树叶还没落下的那一刻，捂住心脏，落荒而逃了。

        以后，那里是他向往的乐园，他日复一日的前往，去看那千篇一律的“画作”只是每一副主角都是裴卿，而他只是画框之外的人。

        小小的乒乓球桌，仿佛裴卿的王座，他永远稳坐那里，令人高攀不起。他是众人的黄金焦点，周围一圈都是群臣，他侃侃而谈，不厌其烦，他笑得娇艳而灿烂，一陵好想把那张笑脸撕下来，贴在自己的画框中。

        等到这一天落幕时，家长们来接自己的孩子，这散场的场景，裴卿这时才像陷在人海茫茫中，等人烟散尽。只有一束灯光，落在他孤独的王座上，他前后摇摆着小腿，对着一成不变的天空发呆。

        “你能不能，跟我玩？”一陵拽了拽衣服，缓缓靠近，抬头仰望着对方。但裴卿没有说话，寂寞是一场风，将他前额的发吹起，空气里只有蝉不知疲倦的叫着，一陵等急了，用一根木棍把他带走了。

        一陵气喘吁吁的拖住他，绕着监控死角，爬回了原本的楼。将他绑在了棉花垫子上，眼睛里闪亮亮的，像是装满了星星，时不时戳一戳裴卿的脸。裴卿一睁眼就看见了满天星辰，这些星星糖装在无边无垠的夜空中，他扯了扯背后的手，扯不开，但却没有丝毫生怕。

        “你这是——绑架吗？”裴卿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个，分明与他年龄相仿，又好像小那么几岁。一陵被盯的不太好意思，没说话，伸手解开了他身后的绳子，然后领着他来到楼边。

        楼顶高处的凉风吹散了裴卿眼里的迷脔，他看清了眼前，这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城市，远处有灯有喧嚣。他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没看过这么不一样的夜景，他望着远方，露出了欣羡的表情，而一陵站在他的旁边，眼中装满了他一个人。

        当夜，裴卿靠着旁边这个他第一次见的陌生的孩子香甜的睡了一整夜。一陵也盯着他旁边的人，望了一整夜的星星。

        第二天早，裴卿被一声又一声悦耳的鸟鸣叫醒，他睁一只眼，歪向了鸣声的一边。入目，大大小小的鸟排成一排，头一点一点的饮着水，突然他望见有一个身影蹲下，鸟儿们争先恐后的跳过去，去啄食他手中的食物。

        “早上好。”一陵喂着鸟没有去看裴卿，偶然淡淡的说。

        “啊，早上好。”裴卿看着太阳已升上头顶，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了声早。然后捏着鼻子，跟着一陵下了楼时，盯着街边的煎饼摊子，站立不动了，裴卿咽了咽口水，走过去要了一份。一陵数了数手上所剩不多的纸票，替他付了钱。”

        “啊，这个好香啊。”裴卿咬了一口，被烫着了，但舍不得口中的美味还是咽了下去。

        “煎饼。你没吃过吗？”一陵手上拎着另一半煎饼，出口吹了吹裴卿的，让它迅速凉下去，不那么烫。

        “唉，保姆只会说‘夫人说这个不健康，不能吃’，每天除了玉米糊糊，黑芝麻糊糊，就是一成不变的蔬菜白粥，吃吐了都。”裴卿有模有样的学着保姆说话，引的一陵笑出了声，伸手去擦了擦对方嘴角的菜粒。

        “这个玩吗？”一陵伸手从小卖部桌子上抽了一张卡，鲜红的劣质纸质，上面有一块磨砂的灰色区域，背面是黄色加大加粗的字体。

        “这是什么？”

        “刮刮乐，可以抽中大奖。”一陵心里明知道的这是假的，但还是想逗小孩子开心般，为对方介绍。

        “啊，我要试试。”裴卿像打开开关一样开心的跳起来，扯过一陵手里的卡，刮了起来，等灰色部分全部刮完，四个黑色的细字——谢谢惠顾。裴卿不信邪的又刮了好几张，以同样的结局告终，最后欲哭无泪的倚在一陵的肩膀上。一陵用二十张“谢谢惠顾”换了两根便宜的棒棒糖，撕开糖纸一根塞在自己嘴里。另一根塞进对方的口中，很快甜味在口中弥漫，裴卿的小情绪轻易的被安抚了。

        “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一陵拉着他在细窄的小路里拐了又拐，拐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

        “这又是哪儿？”裴卿打量着这个地方，兴致缺缺，又抱怨这边的草太长，扎的他小腿痒。

        “水库。夏天太阳大，而且连着好几天不下雨了，水比较浅，里面还有鱼……看那边。”裴卿随着一陵指的地方看了过去，清澈的水底，鱼儿嬉戏潜游。一回头，一陵已经卷好了裤脚，捡了根木条，将一头削尖，当做鱼叉，“你先呆着，看我动作。”

        “嗯嗯，那条那条。”裴卿站在岸边，来回跑着，锁定每一条又大又美的鱼，一陵根据岸上指挥家，惟每一条鱼插的又快又准，鱼儿挣扎着，无一幸免。

        到后来，裴卿跃跃欲试，被卷好裤角后，对着水里一顿□□，一只没插到，结果自己一头栽进了水里，下的一旁的鱼四散逃开。

        “你们在干什么？！”

        “快跑！”一陵一惊，赶紧背上裴卿，跑得飞快，在陌生的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但丝毫没有迷失方向，很快将人甩开了。一陵的头顶汗如雨下，头顶的月亮皎洁如玉，前后黝黑空荡，唯余两人鲜衣怒马。

        “啊，我们的鱼怎么办？就剩这一条了。”裴卿怀里紧紧抱着这条鱼，依依不舍。一陵气笑了，心想，你不关心关心我，关心一条鱼，立马将人轻轻的放在地上，转到一边。裴卿也是意识到什么，笑着跑过去挨着他，补充道：“嗯，这也是你辛苦叉到的鱼嘛。”

        一陵这才笑了笑，当夜这条鱼就成了红烧鱼，成了两人的腹中餐。

        很快，这个夏天的雨季随之接踵而至，它的开始，始于四处蝉声充盈，周围弥漫的潮湿空气，他们深呼一口气，都只觉得空气烦闷。只是，它偏偏在夜里降临了，在悄无声息的时候——

        “喂喂，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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