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旧事·司空府1

缘来寺

        蜿蜒的小道从山脚盘旋而上，像一条水蛇，懒懒地卧在幽静的寺庙中，尽头两道雨后留下的不深不浅的脚印，既像蛇吐出的信子，又像是豪迈的书法家执笔一幅里，最后一字收尾留下的余韵，笔势一转，寺庙檐宇上方静卧的炊烟散去，枝头被惊起展翅扑腾的鸟一声啼叫。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摆着一尺高佛像的供桌前，诵经的和尚突然将手顿在木鱼上方，双眼睁开时带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寒风往他身后刮去，身后的竹林沙沙作响。

        “佛门重地，姑娘请自重”，言毕，被风刮起的衣袍缓缓落地，重新将身下的蒲团盖住。

        身后的女子背着双手站在禅房外，似乎完全没受那股劲风的影响，她歪着头，笑盈盈地说道：“师父早已经遁入佛门，摒弃俗世欢情，现在是否照见五蕴皆空？”

        “放肆”，和尚怒不可遏，扶衣而起，手臂上悬挂的佛珠碰撞发出清脆醇厚的声音。

        和尚转身，怒目而视，方才传来声音的地方空无一人，竹林刚刚被惊飞的鸟儿有又重新落到枝头上，一片枯叶落下，远处长廊的幡随着风停下。

        “忘尘”，老和尚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色山羊胡须，语气意味深长。

        “师父”，和尚双手合十垂首，算是行礼。

        “是幡动还是风动？”，一字问。

        和尚不语。

        “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一字自问自答，“既是你的劫数，那便下山去吧”

        “师父？”，和尚抬起头，双眉紧皱，像是不解，“为何放我下山去？”

        “当年让你入寺，是怕南疆再掀起血雨腥风，如今看来，这不仅仅是你的劫数，也是南疆百姓的劫数，这场劫数已经拖了十几年了，是时候该你去了解了”

        “佛祖说：‘慈悲为怀’，师父忍心看南疆又起硝烟吗？”

        一字摇了摇头，“你入寺十八年，缘来寺的香火未曾盖住你身上煞气半分，既不是池中物，为何要做囚中鸟”

        和尚收拾了行囊，却没有换下灰色的僧袍，他将那块花纹繁复的令牌揣在怀中，背着包袱，下山去了。

        山下的阳光比茂密树林环抱的寺庙明媚得多，和尚握着手中的剑，罗汉鞋沾了灰，僧袍的衣摆也沾了尘土。

        “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刚擦完桌子，和尚就迎面走了过来。

        和尚将剑放在桌上，“要一份清炒，再帮我准备一些赶路的干粮”

        小二很健谈，不免多嘴问了一句，“我看客官也不想普通人，这是赶路要去哪里呢？”

        “可阣镇”，司空尘末简单答道。

        “怎么都要去可阣镇？”，小二摸不着头脑。

        都？难不成颜卿一已经到了可阣镇？

        司空尘末没有表现出异样，“我与几位故友相约云游，却不料中途走散，小哥可否描述一下，看看是不是我那几位故友”

        热心肠的小二瞬间来了兴趣，问道：“客官您那位故友是不是修仙的？”

        修仙？难不成真是颜卿一一行人，不过他们从问剑山庄西行到可阣镇，不应该经过此地才对。

        为了不显露出端倪，司空尘末又问：“小哥何出此言？”

        “那位道长身背三尺长剑”，小二站着比划，“白袍道服，两袖清风，腰间悬一八卦镜，慈眉善目，虚静守柔，步伐不疾不徐，谈吐温雅，一听就是隐居山林修为高深之修士”

        “哈哈哈哈哈”，听了小二这番描述，司空尘末已经确定不是颜卿一了，还没等他开口，小二又补上了一句，“只可惜啊，那道长是个瞎子”

        “多谢小哥，那位道长确实是我的故友”，司空尘末放了几个铜板在桌子，“麻烦小哥上两份清炒，再帮我准备点干粮，我得赶路了”

        小二拿了铜板，“得嘞”

        和尚日夜不休赶路，若是三天之内赶不到可阣镇，“隅中”一定会被颜卿一夺走，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念想，绝对不可以做颜卿一重开元初法阵的棋子。

        山水环绕，小镇虽不怎么繁华，屋顶上缭绕的炊烟却处处透露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残阳斜影，和尚牵着马立在破旧的府门前，门匾上朱笔写着三个大字“司空府”。

        和尚拿出怀中带有体温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上古神兽繁复的花纹，刺耳“吱呀”的一声，门被打开，风撩动他的衣袍，铺潮湿腐臭味面而来，门前的人沉默良久，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当年颜润带着两万骑兵长驱直入南诏，一路势如破竹，到了双连城却让军队驻扎在城外，一骑一剑杀进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殿前长阶两千三百八十五步，踏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了血迹。来者手中白色长剑泛着寒光，红色液体顺着锋利的剑刃滴下，他立在太和殿前，蓝色的衣袍大半被染成了红色，艳阳高照的晴天里刮了一阵不寻常的风，连空气中都飘着血腥味。他身后遍地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黄金铺设的气势恢宏的长阶，此时已变成一个修罗场，禁军统领胸前插着半截旗帜，旗帜沾着血，飘在蓝天下。

        颜润举剑对着身穿冕服正襟危坐在正堂的南诏君主，杀气犹如翻腾的海浪，一瞬间要将整个宫殿吞没。

        和尚走至后院，长廊亭中的风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满了绣，风吹动风铃中的铜片，听不见清脆的碰撞声。

        早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和尚伸手挡住阳光，缓缓睁开眼起身，身下的地板太硬，硌得他生疼。

        与此同时，颜卿一正带着顾筹和越子凝往司空府赶来。

        刚到泸沽镇，颜卿一就已经从那位先生手中拿到了司空府的地址，但谢尚尘劫走顾铃萱，打乱了他的计划，导致泸沽镇的“日入”被人捷足先登。

        这次一定不能失手。

        三人来到司空府门前。

        颜卿一上前，正准备推开大门时，发现了门上的手印。

        司空府常年无人问津，门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昨晚司空尘末推开府门，在门上留下了手印。

        三人对视，难不成已经有人先进去了？那里面的古灵花？

        顾筹的手已经搭上府门，被颜卿一拦住，“我们这样贸然进去会打草惊蛇，那人听见动静定会逃走，‘日入’还在他手上”

        顾筹收回手，三人步伐一致后退，心有灵犀地看向房顶。

        司空尘末已经换回褐色僧袍，此时正坐在长廊上打坐。

        颜卿一三人跃上房顶，司空府周围的结界轻微晃动了一下。

        “看来的确是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颜卿一戳了戳身前泛着淡淡灵光的结界，“你们说他现在在取古灵花吗？”

        “破了他的结界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越子凝看着结界，有些手痒痒。

        顾筹负着手站在一旁，简单试探了一下这个结界，他点了点头，破起来应该不难。

        越子凝突然出手，偌大的结界瞬间凹了下去，不过顷刻，又弹了回来。

        颜卿一震惊地看着越子凝，“子凝，你怎么动手了？”

        越子凝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还保持着举着手的姿势，“我看见二哥点头了”

        无辜背锅的顾筹看向越子凝，无比平淡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个结界没有危险”

        和尚皱了皱眉，这人打算硬闯。

        “你能开这结界吗？”，颜卿一问。

        “应是不难”，越子凝也戳了戳泛着灵光的结界，“不过有些麻烦，布这个法阵的人擅长以柔克刚，我方才用了多少灵力，他就反弹多少，幸亏我刚才没有太过鲁莽，不然我们三个都要被反弹下去”

        颜卿一看了看房顶的高度，摔下去应该很疼。

        越子凝蓄力，注入了许多灵力，结界竟然开始出现了漏洞。

        司空尘末皱了皱眉，外面那小子倒还聪明。

        正在三人欣喜的时候，那些漏洞突然复原，又变成一个软绵绵的大圆球罩住司空府。

        越子凝皱了皱眉，“二位哥哥别急”

        他左手往结界上面注入灵力，右手化了一道符咒，往结界上面打去。

        顾筹看出越子凝在试探布下结界这人的修为。

        和尚感受了他布下的结界有了强烈的波动，这不是颜家的灵力。

        既然不是，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想重开元初法阵？他往结界中注入灵力，想试探一下外面那人的修为。

        越子凝皱眉，“里面有人在操控这个结界”

        “让我想想”，越子凝摸了摸下巴，决定用越族秘术。

        顾筹看着两人隔着结界斗法，不由得皱了皱眉，“要不我来帮……”

        话音未落，只见颜卿一一掌打碎了结界。

        顾筹：……

        越子凝：……

        两人同时看向颜卿一，刚刚他运转灵力于手中然后一瞬间爆发，现在身后还残存着阴影，整个人像被阴云罩住，在晴朗的早晨中，看起来很是突兀。

        颜卿一平稳气息，“走吧，我知道里面那人是谁了”

        三人跃下屋顶，走进长廊，远远看见一个和尚在古灵花旁边打坐。

        越子凝看见他身后的古灵花，“那是‘隅中’？”

        古灵花共有十二种，分别是在十二个时辰形成的。

        长廊处打坐的和尚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堂前的三人听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像古寺一般，闻其钟声便可令人平心静气。

        “三位公子，别来无恙”

        三人拱手行礼。

        颜卿一：“司空公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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