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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妖界西境4


凤无双沉默地看着她,眼睛里翻涌着无边杀意。

        突然,空气中噼啪炸开一朵赤焰的火花,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炸在宁饶背后三步之处。

        那是凰火。

        惊月的剑意如芒,从那凰火之中倏地飞刺出来,像一支穿云破月的箭,顷刻将它斩落。

        灿灿凰火遂化作烟花似地碎片纷纷落下。

        要动手吗。

        月在早就坐下了,从容不迫地看着二人斗法,觉得有些乏味——他以为,像宁饶这种身体爆发力极强的女人,还是要比武斗才好看。

        叶樵冷眼瞥过凤无双,道:“道君如何知晓的?”

        她这么问便是承认了宁饶的说法。宁饶也没想到这回答来得这么轻巧。

        于是她答:“我猜的。”

        或者说,她诈的。

        “聚灵阵聚的是煞灵,而叶姑娘你是傀儡师。傀儡师塑型,只待一纸契书,便能将煞灵封入傀儡内复活,当然我也只是猜测。”宁饶抬眼看这两人,“毕竟用这样规模的大阵召灵,还有可能是养阴兵。”

        “道君说笑,现如今天下太平,养阴兵可是造反的事儿。”叶樵笑道,“不过道君猜得不错,这确实是我这位朋友的心愿。”

        “问够了就走。”凤无双脸色苍白如纸,神情阴郁,丝毫看不出凤凰一族与生俱来的骄傲张扬。

        他开始赶客:“你耽误我们太久了。”

        宁饶偏要再说几句,并且丝毫不以为耻,“两位在霍宅复现当年之景我可以理解,但是能否收敛一下声音?夜半鬼哭,实在扰民。”

        她正经得好像大半夜夫妻吵架会跑来劝告小点声的热心邻居。

        但是凤无双却不耐烦地说:“什么声音?我布下了隔音阵,这里的声响传不出去。”

        宁饶有一瞬错愕。

        很快,他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塔里的东西?你听得见?”

        “是那座塔里夜半常有鬼哭。”叶樵微笑解释道,“虽然聚灵之阵覆盖了它,但其实我们与这座塔井水不犯河水。夜半鬼哭,我们管不着的。况且听见的人也不多,道君暂且担待。”

        “为什么听到的人也不多?什么特殊的人能听到?”

        “那塔里的怨灵夜啼,唯有心思纯善情真之人才能听见。”叶樵的目光不冷不热地带过凤无双,“不过这世上心思纯善之人极少,吸引来的大多是痴情人——因为这座塔里曾放着霍家一个宝物,作为陷阱用以吸引那些心中执念未消的有情人,养蛊一般使他们发狂厮杀,以在最后获得一个赤子心。现如今宝物已失,被剜心的怨灵却还在。怨灵夜啼,便是这么回事。”

        “多谢。告辞。”宁饶转身就走。

        宁饶走出三步,月在抬手一拦。

        “做什么?”

        “使人死而复生乃是逆天而行之术,绝非招来魂魄塑成人形便可一了百了,宁道君方才说得好轻巧。”

        “我猜的而已。”宁饶低头看着犹自坐在席上的人,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兴许他人有法宝。”

        “那会是什么法宝?”宁饶不愿多问多说,他却偏要引她继续。

        银发男人噙着笑,一双眼睛像两丸黑水晶,空洞洞的,却也璀璨明亮。“这二位胸中架构当真如此简单?如果只需聚灵和傀儡这二者的话,他们何必夜夜留在此处呢。”

        他抬手,弯起几指,在地上一敲,又一敲。

        封邪阵上的符咒纹路灵光百转,地脉沸腾起来。

        地脉被他这么一招,宁饶眉峰一簇。

        这里的地气不正常——寻常地气应当像普通人平稳有力的脉搏,可这大阵所覆盖的邢海绿洲之地气,却像正在跳动的鼓点,虽然不至于混乱无序,却也算得上是格外亢奋,甚至有几分疯狂。

        而现下,那地气涌动,显然在回应他。

        叶樵含笑注视着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于是月在收回手,又说:“宁道君有没有想过,为何这傀儡师也能看得见我?”

        宁饶沉默,然后开口:“那个法宝是,神器?”

        月在抚掌而笑:“宁饶,你与吾辈很有缘分啊。”

        宁饶想起来将要来此地推剧情的男主,心想说不定有缘人在后面呢。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何人,可想必来头不小。”叶樵做了个请的姿势,为他斟酒,“阁下说得没错,我们确实需要地脉之下的这个法宝。”

        月在没看叶樵。他仍在端详着宁饶的神色,对方面色凛然,看不出喜怒。

        她感到不快,多半是觉得麻烦。

        于是他微笑起来,隐隐有几分轻浮,笑意之中又横生狷戾。

        直到他听见宁饶说:“所以?”

        月在眨了眨眼:“?”

        “关我何事?”

        银发之人似笑非笑,故意道:“主人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为你来取——比他们方便多了。”

        叶樵托腮,饶有兴致地望向宁饶。

        宁饶的目光扫过他二人,毫无波澜地开口:“我不要,可以的话连你我也不想要。”

        叶樵忍不住笑出声来。

        月在的笑容有些僵。

        “告辞。”宁饶转身,大踏步离开。

        男人的影子幽幽追了上来,双手十分亲昵地拢住了宁饶的脖颈,可惜他身为虚影,无法收紧这样的桎梏。

        他在她耳畔悠悠叹息:“宁饶,有时候我真想让你的这张嘴,说不出话来。”

        宁饶不为所动:“如果现在没有杀我的本事,就少招惹我。”

        “倘若我修为恢复了,宁道君可要小心些。”

        “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应该把你斩草除根为好,是吗。”

        “怎么会呢,宁道君忘了?你是我主,你我结契,我身上留着你的血。”他愉悦地笑了一声,“伤我,宁道君也是要遭受反噬的。”

        “……什么叫你身上留着我的血,我又不是你妈。”宁饶忍不住纠正,“还有,你确实提醒我了,回你剑中罢,若无事不得出来。”

        言灵一出,月在只能遁入剑中。

        她正要回林府。北方那座与夜幕几乎融为一色的黑塔忽然又传来一声巨响。

        宁饶想了想,改了目标。

        她决定去看看慕家那只狐狸,顺便找找慕家当年灭门惨案真相的线索。

        慕霍两家,作为胭脂海域唯二的世家大族,历来结亲不结仇。宁饶了解到的一部分真相是慕家哪一位少爷娶了霍家女后,宠妻灭妾,甚至连自己和霍家女亲生的孩子也不在意,霍家女次子流产,长子早夭,以至于那霍家女被伤了心也伤了身,回了霍家。

        然后霍家人便以此为借口,在那一夜开战,举族杀入慕家。

        可是两家之战应该没这么好打才是。况且,霍家开战,应该占得先机,为何最后两家同归于尽了呢。

        宁饶越接近那座塔,脚下地动的震感也越明显。

        霍家塔中养着怨灵,慕家塔里困着凶兽。如此看来,这塔应该是监狱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那座监狱的大门正向她打开。黑洞洞的一眼望不见深处,仿佛请君入瓮。

        宁饶走过去,发现这进去后的阶梯却是向下的。

        刚一迈入,便仿佛有什么机关“咔哒”一声响动,随即眼前飞来一片白晃晃的东西。

        宁饶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排排飞刀。

        无数刀锋雪亮,直朝宁饶面门而来。

        她宽袖一扬,手中灵力拈作一张大扇,伸手格挡,刀尖破空之音便从这扇面上极速滑过。

        宁饶凌空一跳,迎着这乱刀之阵,手中如云推开无形之扇。几个瞬息过去后,飞刀渐歇。

        她又一踩地,熟悉的机关转动之声再次出现。

        黑暗处旋转着飞来几十支闪着诡异紫光的箭。

        毒箭!

        宁饶抽出惊月,两指划下剑诀,刹那间剑气如一道雪龙,无边剑意咆哮着扫荡这空荡而黑暗的通道。

        只一下,数十只毒箭被她物归原主,纷纷钉死在来处的墙壁上。

        宁饶正要往前走,忽然发现那两侧墙壁微微颤动。

        还有暗箭要放?

        墙壁开始倾斜,像是巨人行动迟缓的脚。

        同时这狭窄空间骤然往内收缩,地面轰隆隆震动。

        宁饶回头,发现退路的门口已经被堵死。于是她只好驾起凌烟步法急速往前。她走出那两堵墙的夹道没多远,身后就崩裂开纷纷四散的石屑尘埃——那两堵墙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她再把目光放向眼前,前方是沸腾的毒液池,液面之上白雾如烟。大约是硫酸,或者水银。

        远处的水面之上忽然滚过来一个残影。它还未至近前,那汹涌热浪便如舌舔吻着宁饶身前的空气。

        那是一颗周身燃着火的巨石。

        巨石势不可挡地轰隆滚来,与毒汤的液面相交之处,滋啦滋啦爆裂出诡异的雷星。

        宁饶迎上去提剑一斩,磅礴剑意登时将巨石绞碎。她又甩出个御土之符,反手一招,那四散的石屑便聚成一道桥,她走过去。

        如此种种十二关卡后,眼前是一座石门。宁饶推开进去,不见异样。

        她记得林家人说,这里囚禁着一只狐狸。

        她举起明烛照亮前路。

        狐狸是有的,可是不止一只。也不像是能发出巨响的样子。

        因为它们都已经死了。

        联想到来时的机关重重,宁饶意识到,说不定这里是一座坟墓?

        不过坟墓为何会将家族之人的尸首随意摆放?

        宁饶走上前去,查看那条黑尾狐狸,发现这只狐狸的死状……像是被同类撕咬之后断喉而死。

        她又去查看另外一只,发现亦是如此。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都是如此死状。

        她正思索着,手里已死的狐狸后腿一动,站起来了。

        她抬起头才发现所有的狐狸都从地上爬起来,动作一致,上身低伏、被咬断的喉咙里翻滚着模糊的声音,如临大敌地共同看向某个方向。

        这座大墓几乎望不见头,但是那个目标太明显了。

        是一只白狐。

        在宁饶这样昏黄的烛光照耀下,仍未堕半分神采,像一缎流动的雪。

        那片雪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之它应该就是群狐大敌一般的所在。它高高跃起、又深深陷入这复生的狐群中。群狐前赴后继、于是它被拖拽,然后它奋起、搏杀、撕咬、游龙惊凤一般腾挪辗转,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狡黠是狐的代名词。

        它们厮杀得太过激烈,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宁饶的存在。只不过宁饶看出来了,它们不是意识不到,而是无法意识到。这群狐早已经死去多时,也许是这塔里的灵气和宝物还使它们维持着生前模样,可事实上它们已经和它们咽喉之处的致命伤一样,连血都已经流尽了。

        宁饶想起来刚刚见过的傀儡师。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狐狸也像是被某种程序所规划好的傀儡、或者说,战斗机器。

        那条白狐在屠杀它族人的尸体。

        宁饶等这一切平静下来。等那白狐身上同类的血迹干涸。

        白狐的眼睛是红色的,红得像一蓬火、或者像一捧血。此刻正灼灼地盯着宁饶,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看在尚且是个活物的份儿上宁饶走过去,很想瞧瞧这狐狸是打哪个入口进来的。

        这时,塔内传来巨兽的咆哮声,回声悠久不息。

        那个据说被囚禁起来的狐狸?

        宁饶眼神一转,发现白狐掉头就走,忙跟上它。

        这一路上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已死的狐狸爬起来,也见识到了这只白狐屠戮同类的手段——可以称得上是“清扫”,迅速而致命。

        白狐一路走着,没管身后跟着的宁饶,最后它停在一间货真价实的监狱门前。

        宁饶想起来潜山底下也设置了这样的监狱,用来封印或者囚禁那些罪大恶极的邪修以及犯下大错的弟子。

        她望过去,只见那囚室上不封顶,像一座烟囱、或者井。井壁之上挂满如瀑的泉水——大约是从刑海引来的水,那囚犯便泡在这样的水帘洞里,十六重断灵索从井壁伸出,缚在它身上。

        它竟也是一只白狐。

        这只白狐体型巨大,姿态狂躁,不停撕咬着自己,巨大的尾巴甩在井壁上,震得水帘险些断流。

        这两只狐狸是什么关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要救出它吗。

        那小一点儿的白狐深深看了一眼,掉头走了。宁饶闲着,又跟过去,借着便是发现它又原路返回,到了那个大厅。无数的狐狸再次从地上爬起,在它走上前的一刻将其包围,黑压压一片像是要饱餐一顿的兀鹫。

        如此反复,天亮之时,一切才平静下来。那井口有微微晨光透过,小白狐回头看了一眼宁饶,知道她在跟着它,于是又走向另外一条路。

        它把她领到一个出口在邢海畔的大丽花丛前。

        宁饶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白狐,叹了口气,蹲下来冲它勾勾手。

        它的红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迟疑片刻,把脑袋凑了过去。

        宁饶伸手抚在它头顶,将真气传给它,瞬息伤愈。

        狐狸的眼睛之中似乎涌动着十分复杂的情绪,开水似的咕嘟咕嘟难以抑制地冒出来。随即它低头,主动蹭了蹭宁饶的掌心。

        宁饶正准备离开,又见它猝然甩尾,似乎承受着极大痛苦,两爪抱头滚倒在地。连她这个看客也忍不住心疼那雪白的一身毛皮。

        为何突然躁动不安,难不成她的灵力还能让它应激?不应该吧。

        于是她弹指,在白狐灵台之上画下安神咒。然后把挣扎着的小东西抱起来,拍了拍它蓬松尾巴上的土。

        但即便如此,它身上还是有很重的血腥味。

        宁饶有点小洁癖,见不得白雪染尘,就想把它带回去洗一洗。

        她想了想,就把这只狐狸揣在怀里,轻轻撸着,回了林府。

        被她抱着的白狐显然十分抗拒,百般不配合,但是宁饶手稳,任它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她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林朝朝在门口左顾右盼,两人目光交汇,小姑娘大喜:“太好了前辈你没事——这是什么?”

        她看上去有些震惊:“你把那座塔里的狐狸放出来啦?”

        宁饶解释说并非塔里凶兽,林朝朝还叹了口气:“还以为前辈为民除害呢。”

        宁饶笑道:“不过去霍宅,我却问清楚了几件事。”

        林朝朝立刻抬头,双目如炬:“那霍家闹鬼是怎么回事?有鬼吗?”

        宁饶想了想,说:“你以为的鬼,是幻术。至于霍宅里面么,确实有两个人。”

        她正要说这个不好告诉对方,林朝朝就如释重负道:“没有鬼啊,那就好。”

        宁饶就知道她喜欢听这个。

        小姑娘兴冲冲拉着她进去吃些早膳,并且和宁饶规划着给狐狸洗澡的事情,她怀中刚被撸顺毛的狐狸就跳了起来。

        跨了门槛,只见那棵合欢树下立着一个年轻人,手擎一把纸扇支着下巴,慵懒地端详了一会儿树,又转过身端详了一会儿人,端详完了才启唇笑道:“朝朝,宁姑娘。”

        “二哥!”林朝朝冲他挥挥手,转头对宁饶说,“昨日前辈没见他正脸吧,这就是我二哥林雪亭。”

        林雪亭看了一眼宁饶,微微颔首。

        他没有什么要搭话的意思,两人便掠过他去小厨房。

        宁饶没什么好说的,随口道:“那棵树长得很不错啊。”

        她想起来昨夜躁动不稳的地脉。能在这片地脉上把树种好,可真是本事。

        林朝朝自豪道:“那可不,我大哥给二哥种的。别说这棵树了,这府上所有的花都是按二哥的意思栽培的,他品味很不错吧。”

        宁饶一愣:“确实。不过我还以为是你大嫂爱花。”

        “大嫂确实爱花,但却不喜欢侍弄花。所以我们家找花侍弄花的,都是我二哥啦。”

        “对了前辈,你想尝尝我们这儿的糖人儿吗,我大哥给我请了个做糖人儿的师傅。”

        宁饶笑:“好啊。”

        吃了些清粥小菜,宁饶决定给白狐洗一洗。林朝朝没做过这种事儿,特别兴奋,前前后后捧来木盆和热水,还有些胰子澡豆檀梳篦子,虎视眈眈地面对小狐狸。

        宁饶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把它“啪”的一声放进水里,下饺子似的。

        狐狸猝不及防咽了一口水,愤怒地扒住澡盆边,尾巴一甩,溅了宁饶一脸水。

        林朝朝反倒觉得好玩。她咯咯笑着,帮忙控制住它的四肢,让宁饶趁机在泡了澡豆的水中揉搓清洗它的毛。

        “前辈,”林朝朝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宁饶,半点没有不好意思,“你看看,它是男的女的呀?”

        宁饶瞥了一眼,即便这狐狸羞愤得要拿尾巴挡住,还是不小心让她看见了。

        “男的。”

        “额,男孩子呀。”林朝朝扁了扁嘴,“怪不得不如女孩子可爱。不过前辈,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吧。”

        “……”宁饶一时没想到妖修的男女之别,只好说,“洗都洗了。”

        “对!洗都洗了!”林朝朝笑逐颜开,“我们玩玩它的尾巴吧。”

        狐狸终于忍无可忍,抖落一身水,从澡盆里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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