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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公道


  退出三步后,秉柊停在原地,下一瞬话风骤转,“皇上应该不知道相国在隐布泉的经历吧?”

  十五快步上前拉住秉柊的手臂,他原本想拉哥哥走,却被对方推开。

  此刻见秉柊眸间赤色一片,他继续道:“其实早在初到隐布泉时,我们曾与韩菖龄的胞弟韩菘龄有过一面之缘。相国一见那人,便猜到了韩菖龄的藏金窟所在。可他并未立刻下令动手抓人,皇上知道为什么吗?”

  门外句句在问,门内却全无声响。

  顿了顿,秉柊颔首摇头,笑容尽是苦涩,“相国说,韩菖龄老奸巨猾,他既有韩菘龄这个分身,就一定会用他助自己逃出生天。可逃狱后,他又会做什么呢?”

  “不必想都知道,第一件,自然是来查看自己的家当。所以,只要我们在蛰伏于此,静待时机,就一定能抓到韩菖龄。这本该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可是……”有意停顿。

  “结果,皇上是知道的。韩菖龄跑了。”秉柊抬眼冷笑,颇为嘲讽,“皇上也是知道的,相国是那般顾虑周全的一个人。可为什么,偏偏那次竟会让韩菖龄给逃脱了呢?”

  “呵。”秉柊再笑,“无非是听闻皇上在京中遇刺,相国忧思恐极。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些个绸缪打算,一心只想着赶紧将银子挖出,好快些回京罢了。”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殿外骤然无声。

  秉柊仰头看着重檐,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似给自己出了口气。再垂眸时,那人看着十五问,“十五,你说是相国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十五垂头无言。

  秉柊转目看向殿门,又是一声冷笑,“依我看,就是良心喂了狗。”

  “不许你诋毁皇上。”十五猛然抬头大喊。

  一夕错愕,秉柊先是惊讶,随后怒声喝道:“十五,我是你哥哥。”

  “皇上也是我哥哥。”不想下一瞬,十五开口竟也是声嘶力竭。

  这一次,秉柊当真是怔了。只见那人眨了眨眼,神色间略显慌乱。呆呆的停了半刻,才缓过神来。他看着十五,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最后,似是放弃一般,嘴角抽了抽,“好!好!她是你哥哥。”

  话音未落,人转身离去。

  秉柊提步,愤然离去,方才走出两步远,却又停身回望,眸间敛尽哀怨,开口亦是哀凄,“皇上可要知道,这世上,最是人心伤不得。”

  ……

  秉柊一路转出阊阖,眼看着宫门外一辆马车遥遥驶来。他于宫门前站定身,看着马车停在面前,小厮还未下车便有一人自内推门而出。

  “咳咳……”两声沉重的咳声响起,见林将与下车,动作踉跄无力却又是那般惊慌匆忙。

  “你……”

  他还未开口,秉柊却先俯身行礼,赔罪道:“公子,秉柊知错。秉柊不该未有请示,擅自入宫。”

  林将与动作一滞,此刻见其面色苍白,被这冷风一吹,险些稳不住身。顿了顿,“既以归京,本应先回府上复命,谁让你自作主张进宫面圣的!”训斥声接踵而至。

  秉柊垂眸,行礼的动作未动,只说,“皇上不仁义,秉柊看不过眼去,想为公子讨个公道。”

  “我用得着你来为我讨公道。”谁知下一瞬,于冷风中只听见林将与高声一喝,声音震天彻地,同时又携来一阵急咳。

  “咳咳……”林将与止不住咳又站不住身,眼看着就要倒下身去,好在有小厮从旁扶住。

  秉柊面色一沉,忙上前去扶,不想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林将与咳了半晌,方才平复心绪。顿了顿,低声问,“那些事,你都同她讲了?”

  秉柊无声点头。

  “她说了什么?”

  “她一直待在殿里没出来……什么都没说。”

  林将与闻言,不觉泄了口气,默默垂下头,自顾自的向马车走去……

  ――

  是夜,十五端着汤药推门入殿。

  “皇上!”一声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眼下只见小皇帝身上穿着内官的服饰,正准备穿靴。

  言浔听见声音先是一顿,待看清是十五后,又继续着手中动作,“朕要去见他。”

  “明日可还有早朝呢。”十五端着汤药上前,“再者说来,都这么晚了,宫门早就下了钥,皇上怎么出去?”

  “宫城东南角不是有个狗洞嘛,朕从那儿钻出去便是了。”言浔随口答。

  “狗洞?!”十五瞪大了眼睛,“皇上可是天子,钻狗洞未免太失身份了。”

  言浔垂头穿着靴子,呵了一声,“还天子呢,朕现在就算不钻狗洞也天天被骂成是狗,钻不钻又有何相干?”

  说着,又站起身来,“再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再不去的话,朕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狗了。”

  十五看着言浔着急忙慌的模样不免有些发笑,转身将汤药放在床边,提醒道:“先喝了药再去也不迟呀。”

  药味儿有些刺鼻,言浔闻着忍不住咳了两声,一脸嫌弃的说,“不喝了。”

  十五知道言浔这次是真的慌了,也不再劝了,只是仔细叮嘱,“那皇上可要记得在天亮之前回来,否则明日早朝可就赶不上了。”

  “朕知道了。”小皇帝点头,快步朝着殿外走,临行前还不忘嘱咐一句,“十五,你留在殿里帮朕照看着些,朕去去就回。”

  十五应声说好,看着言浔出门。

  圆滚滚颔首,摇头笑一笑,随后转身去帮言浔将床上散落的龙袍整理好。

  只是,不想还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小皇帝便又跑回来了。

  听见身后有响动,十五寻声望去,不觉一惊,“皇上,你怎么又回……”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言浔好一阵手忙脚乱的脱外服。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十五上前询问。

  “哎呀!不好了!相国来了。”言浔惊慌失措,一边嚷,一边将内官服脱下。“方才朕刚一转出紫宸宫门就看见他往这边来了。”

  “皇上不就是要赶着去见相国的吗?如今相国人都来了,岂不正好……”

  十五闻言一喜,可话还没等说完便又被言浔塞进怀中的衣服给打断了。

  小皇帝转身,坐在床上蹬掉靴子,又急吼吼的嚷,“正好什么呀正好!朕才不想让他知道朕要去看他呢。快!把衣服带出去,快走,别让他撞见。”

  十五知道,言浔这又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当即颔首一笑,却也不嘲她,圆滚滚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腰带,口中回答,“好!好!好!十五,这就出去。”

  十五走时,言浔身上只穿了件内服。小皇帝怕穿帮,忙不迭的拉了被子来躺下装睡。

  未几,殿外果有一阵响动。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是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殿内明烛交错间托起一道长影,身影的主人于门前站定。顿了顿,脚步声再起,声音很轻,寻着亮光朝后殿走来。

  言浔躺在床上,背对着来人。小皇帝双眼闭紧,努力的分辨着背后的动静,感受到那人来至床边站定,衣袂摩擦声骤然停止。

  之后,良久无声。

  言浔只觉心口一紧,一时间心乱如麻,轻咬下唇,心下一遍遍的念:快说话!快说话呀!

  停了半刻,来人未曾开口,反而又响起了一阵衣袂摩擦声,林将与似是俯身在拿什么东西。

  未几,“皇上怎么在喝治瘟疫的药?”

  话一出口,言浔心下一惊,暗念不妙。

  原来方才十五走时忘了将床头的汤药一并端去。如今到好,让林将与看见,那人病重多日,本就天天喝药,如今对这汤药也是再熟悉不过。

  “不是!不是治瘟疫的。”言浔惊慌,弹身而起,意欲狡辩。

  “这不是治瘟疫的……”只是坐起身话还不等说完,对上那双墨瞳,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见小人儿眼眶一红,本想脱口的说辞竟又被涌上喉间的酸涩给生生截住。

  聪明不过林将与,瞧着言浔的模样他便明白了一切。

  “你……”

  林将与正想开口,言浔顿时又将委屈变成怨气,只“哼!”了一声,便气鼓鼓的背过身去,拉着锦被蒙头再“睡”。

  身后,林将与看着小人儿气鼓鼓的背影,不觉间唇角一弯,那抹浅笑携来无尽欢喜。放下手中的药碗,径自坐在床边。

  言浔心中恼火,一双眸子闭的生紧。感觉到身后人在拉自己的被角,小人儿登时便如同炸了毛一般,再次弹身而起,怒声嚷,“做什么?”

  此刻再看林将与,一双墨瞳无神且无辜,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皇上的被子没盖好,我帮皇上整理一下。”

  话音落下,见言浔一顿,面上的怒意顷刻间褪去大半,不过仍是沉目嘟嘴做生气状。

  “皇上,是去看过我的,对吧?”林将与凑近,温声问。

  言浔被那人揭了底,心下又是好一阵羞怒。双颊分明涨的通红,却仍是一通抵死不认道:“没有!没有!朕这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朕怎么可能会去看你!”

  “你说谎。”如今林将与虽是病怏怏,却也是笑吟吟,“你若没去,那为何会喝这药?”

  “朕,朕,朕……”言浔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对面人一见,立刻倾身上前,手臂打开,撑在言浔身子两侧,林将与将小人儿环在床头,笑着问,“皇上也染了瘟疫,想必应该是在府上陪我了多日吧?”

  “你,你少做梦了!”言浔瞪着眼睛,反口说,“朕当时人在北营,上哪儿去陪你呀!还有,谁让你靠过来,离朕远点……”

  一面说话,一面推人。或许是动作太大,不想一挥手竟把袖里藏的东西甩了出来。那东西很硬,砸在言浔腿上,小人儿吃痛,骤然收声。

  此时只见一块青白不分的玉佩恍然入眼。

  垂眸见玉,林将与先是一顿,紧接着便恍然大悟。又是一笑,抬头调侃道:“我当时谁偷了我的玉呢!堂堂北祁君主怎么能做贼呢?”

  “谁,谁,谁是贼了。”言浔忍不住结巴起来,“劳什子,还你便是了。”说话间伸手抓玉,直接向前甩去。

  玉佩砸在了林将与脸上,见那人双眼一闭,却也不躲不闪。

  一瞬心疼,言浔下意识的抬手关心,“啊!疼不……”但碍于面子,动作做到一半,又生生给止住了。

  小皇帝假装不在意,违心的嚷,“哼!砸的好!活该!”

  林将与瞧着小人儿的一系列的举动,不怒反笑,垂首自顾自的将玉佩拾起,拿在手中摩挲,缓缓道:“我都听说了。自我病中,府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个活神仙,疗伤治病,细心照料,一连七日,寸步不离。我竟没想到会是你,是你带人来为我医病,救了我的命。”

  “哼!朕哪有那本事啊!救你命的是沈家二小姐。”一提起救人的事言浔就窝火,“朕守在那屋子里头忧心劳力,鞍前马后的伺候了整七日,也没见着相国大人您睁眼。最后可到好!人家沈二小姐一口烫药送下去,就让相国还了魂。她才是活神仙,是她救了你的命。”

  怨声在耳,此话一出,不知怎的永安殿中竟会弥漫起一股子浓浓的醋味儿。

  听着小人儿的埋怨,林将与抚着玉佩,只顾垂头自笑。等笑够了,忽而抬眼挑眉,问,“吃醋了?”

  “胡说!朕才没有。”言浔撅着嘴,嘴上虽是口是心非,其实心里的怒气已然消了大半,不过面上仍是酸溜溜的。

  顿了顿,见小皇帝撅着嘴垂下头去,蛮横的嚷声渐渐变小,又自顾自的喃喃说,“早知道会是这样,朕还整日的吹药试温,仔细小心个什么劲儿呀!还不如一碗烫药喂下去,让你早早的醒来便是了。”

  言浔这话是越说越酸,林将与听着却是越来越喜。下一瞬,见那人将头一歪,直接倒在言浔的颈窝处。与此同时,哑哑轻轻的嗓音中携来一声柔腻腻的,“阿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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