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夏日的午后，微风徐徐，干草和野草的气味在空气中氤氲地挥发着。蜻蜓飞得时高时低在草丛中忙碌，偶尔路过野花的蝴蝶，盘旋了好一会儿，停驻在花朵上，翅膀悠闲地一张一合。

        趴在树干上的蝉们，集体高歌地争个夏季歌王的称号。树叶时不时在风的抚摸下，相互挤在一起，发出沙沙的低语声。医院大门口的喷泉，由中间的莲花型水座，均匀地往四周涌出清冽的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地仿佛星星落入了水池，正调皮地眨着眼睛。

        温景乐掉入了盛夏的怀抱，完全地沉溺其中。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自额头流下汗水，他顾不上擦得抓起沈微甜的手，带着她一头扎进了炎炎夏日的光热中，奔跑在医院偌大的休息区，追逐着脚下盛夏的影子。

        我骄傲的破坏，我痛恨的平凡；

        才想起那些是我最爱，让盛夏去贪玩；

        把残酷的未来，狂放到光年外；

        沈微甜的脑内的‘盛夏光年’的歌曲，外放地萦绕在上空。温景乐回眸与她对视着，他用自信且热情洋溢的嗓子，大声地接着歌词：

        而现在，

        放弃规则，放纵去爱；

        放肆自己，放空未来；

        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经久不息的歌曲，带着盛夏独特的热情，涌入了这栋破败、潮湿、阴暗、长满青苔的楼里。青苔一点点被晒化了，蜘蛛网消失于光芒里，就连残破的桌椅，都变得生机勃勃般，焕发着耀眼的光。

        美奈倚在窗台前，俯瞰着楼下两个疯跑着的年轻人，倾听这首听不太懂，带着歇斯底里，偏执却一腔热血冲到底的音乐，青春的挣扎和热血扑面而来，让美奈不禁回忆起很久之前的自己，是怎么度过盛夏的呢？

        一个拿着红缨枪的短发女子，摸索着墙壁一点点靠近窗户，用沙哑的声音道：“是光。”她没有双眼，却感受到了光芒的温度，从空空的眼眶内，不断地流下泪水。

        让定律更简单，让秩序更混乱；

        这样的青春我才喜欢，让盛夏去贪玩；

        她的耳朵恨不得贴到外面去，贪婪地听着音乐，嘴角露出笑意。美奈见她前身晃动着不稳，险些从窗户口掉下去，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危险！”听到美奈的声音后，她第一次跟美奈说话：“你是谁？”“你以前完全感受不到我吗？”美奈的话，让短发女子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了光。”

        “光？”美奈自然地把视线落到了楼下的沈微甜身上，她和温景乐正在喷水池前，幼稚地打着水战。水花落在他们的身上，却把欢声笑语砸了出来。“是元气啊！”美奈温柔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他们摇晃着脑袋，甩出的水珠，在空气中亮晶晶的。

        抱着脚趾在地上嚎得哭天抢地的大块头，拖着自己壮实的身体，满脸泪痕地爬到窗户前。泪水很快被蒸发了干净，他将厚重的头发，一点点地拨开来。无数刺眼的光束，就像针剑般落入眼中，让他张大的双眼，再次喷涌而出泪水。

        我要我疯我要我爱就是，我要我疯我要我爱现在；

        歌声让他忘记自己满脸泪水，和脚趾钻心的疼痛。他呼吸着盛夏的风，感受着胳膊被灼晒的痛。他想起很久以前，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上，喝着冰啤酒的自己。

        “一万首的mp3，一万次疯狂的爱，灭不了一个渺小的孤单；

        我要我疯我要我爱就是，我要我疯我要我爱现在；

        盛夏的一场狂欢来到了光年之外，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

        跑累了的沈微甜和温景乐，坐在大树下的凉椅上，一起唱出了彼此最爱的几句歌词。不知是默契，还是感应，他们同时看向对方，然后哈哈大笑地将脑袋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头顶的树叶中，跃进来的斑驳光影，正在他们的脸上跳着舞。

        “谢谢你！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温景乐尚处在兴奋的状态，声调都是活力满满的。

        沈微甜偷瞟了他一眼，他唇角的笑意就没有停下过，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树叶和光点，眉梢眼角全都是化开的糖。这糖的香气和甜味，让沈微甜的心突突狂跳起来，装作气定神闲地道：“我的荣幸。”

        她本想张开双臂伸个懒腰，向外打开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温景乐的。温景乐正闭着双眼，静静地倾听着歌曲。沈微甜踌躇了一会儿，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景乐的手没有逃离，亦没有握紧。正在沈微甜在失落和失礼，这两种情绪间打架的时候，温景乐开了口：

        “微甜，我已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了。”

        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像一杯白开水索然无味。沈微甜没有回话，下意识地加重了握手的力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球场晕倒了。”温景乐依然闭着眼睛，回忆着过去：“送到医院后检查后，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就很奇怪啊，去不了学校了，开始天天呆在医院里，吃很多的药，开很多的刀。”

        沈微甜偏过脑袋去看他，他语气懒洋洋的，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爸妈变得不爱笑了，越来越沉默了。慢慢地，我们家散掉了。我才十九岁，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总在想，但看着癌症病房几岁的小朋友，我又反省着，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余姐，你是说你记起了以前住院部的病人？”小护士来了兴趣，抓着余姐的胳膊要她讲一讲。余姐看着门外的盛夏夜，蛙叫得正欢，一群飞虫包围着路灯，不断地撞在灯面上。“太年轻了，从发病到结束才一年的时间。”余姐面带可惜的表情，伤感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小护士安慰地拍着余姐的肩膀，余姐打开了话匣子：“很爱笑的孩子，每天在医院散步的时候，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不久后，他陷入了持续的昏迷。”

        “妈妈常常拉着我的手，愧疚地对我说，没有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可这与她是无关的啊！为什么要那么苛责自己呢？”温景乐的眼泪，从闭着的双眼中滑落下来，一声不响地砸向了地面的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沈微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他一起掉眼泪。她选择不再看温景乐，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一片安静的树叶，不断地让眼泪从眼眶涌出。

        四月份的时候，昏迷的温景乐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中醒过来。他精神好了许多，他推着轮椅到了门诊部的一楼。余姐交接完工作表，戴上工牌地来到了前台的位置，一眼便看到了温景坐在门口，望着窗外的雨水发呆。

        “你怎么在这儿啊？！门诊部来的人很多，对你不太好的！”余姐上前来推着他的轮椅，打算把他送回住院部。温景乐抬起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姐姐，你又上晚班啊？！”

        余姐点着头，环顾四周后责怪着他：“你瞒着你妈出来的吗？我得赶紧送你回去，不然她得担心死。”“现在是四月初了，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啊！”温景乐的声音有了些许的活力，期待地跟余姐说起这件事。“是啊！马上就要到夏天了。”

        “如果顺利的大学毕业，我会做什么呢？够努力的话，会保研吗？还是走进社会，去到大人们说的残酷世界？可是我休学了，永远也没办法毕业了。人生的一万种可能，在我这里变成了死路。”他的鼻子微微抽动着，压抑着自己的啜泣声。温景乐抬起自己的胳膊，挡住湿漉漉的双眼：“活着很好，真的很好。”

        “55号床病人失去意识了！急救！肾上腺素注射！心脏除颤器准备！”

        “心跳暂未恢复！”

        “继续升电压！”

        余姐准备着药物路过住院部的三楼，听到了温景乐病房内的动静。医生护士们围在他的病床前，除颤器的每一次电压，都未能激起心电图的反应。坐在地上的温母，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麻木无措地捏着衣角，浑身颤抖地看着整场急救过程。

        “瞳孔开始涣散了！”

        “肾上腺素注射！”

        “加电压！”

        “……”

        “二十点四十六分，55号病人死亡。”

        温景乐抽出被沈微甜紧握的手，胡乱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他抱紧着自己发冷的身体，无助且绝情地对沈微甜道：“沈微甜，不要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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