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许喘

　　人生会经历无数毕业，关键的时刻只有那么几次，凌兑一周前迎来了大学毕业。

　　错过毕业典礼，错过跟心仪的女生告白，错过跟好哥们修缮关系，凌兑总归顺利毕业了。

　　毕业什么的对自己来说，就如同当下端坐在车厢尽头的美女子。

　　至于人生方向呢，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工作、结婚、生孩子，然后去死。

　　凌兑往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再次打量了对方一遍。

　　她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澄黄的渔夫帽，彤红的脸蛋，眼睛眯成一根线，像喝醉了一样，侧脸越看越像初恋。

　　再看看其他赶早班的打工人，都是一副怎样天怒人怨的神情。

　　太迷人了，实在太迷人了吧。

　　见证自己魅力的时刻到了！

　　凌兑暗戳戳地推搡着夹在中间的乘客，恨不得顶着监管机器人的眼神警告挤去那顶渔夫帽跟前，必须气势十足地甩给她一句，“在？加个元神好友。”

　　毕竟自己不再是青涩的学生了。

　　列车越来越空，凌兑抓紧扶手，深呼吸一口气，向渔夫帽挪动的步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慢。

　　没来得及刹住冲刺的势头，他冷不丁嗅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梆臭的屁。

　　不愿透露联系方式的凌先生捂着菜篮子飞也似地下车了。

　　凌兑回到了政府分配给自己的公租房，位于华南住宅区，江夏路八十五号。

　　收到一份通知，保洁中心要求他下周一到岗。

　　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清洁机器人修理工，对他来说也是所剩无几的高薪岗位了。

　　凌兑毕业前就盘算好了，等拿到第一份工资，起码买个新眼镜，这副戴了十年的眼镜玩元神能把他卡哭。最新款的  PROMAX  版本肯定买不起，买个ECO版，再把久经沙场的老战友装裱起来留作纪念。

　　凌兑反复清点着食材的数量。倒霉催的，少了一袋面包，碎了两颗鸡蛋，这在以前从没有发生过。

　　他拣选出一份芝士面包和一颗鸡蛋，又从冰箱里面翻出半杯临近过期的牛奶，将其余堆到里面。

　　滴滴滴——

　　“卧天下之大槽！”社交圈传来一条私密语音短讯，来自绰号水手的好友。

　　凌兑眼前浮现出这哥们梭哈元神地产时的神气模样。

　　他忙着做早餐，随手回了一个问号。

　　“快看新闻！！！”

　　凌兑放下盛有面包渣的袋子，舌头沿着嘴唇旋了一圈，唤醒了客厅里的墙显。

　　“......据美联社消息，今早有记者拍摄到众多军方政要陆续抵达白宫玫瑰园。截至目前，白宫发言人尚未就此事对外表态。本台特邀专家猜测他们此行是参加美国总统卡莉斯召开的紧急机密会议，军变危机实为谣传......”

　　“......据知情人士透露，五角大楼于昨夜启动特级预案，在内部宣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军事战斗单位取消休假批准，士兵陆续返岗......”

　　凌兑在大学时政课上听老师说过，美帝近年来可谓是军事动作频频，北冰洋摆航母，南极洲架导弹，月球埋设激光炮。

　　然而从  21  世纪到  22  世纪，全世界再没有发生过规模化的热战争。“狼来了”，“狼走了”，羊毛薅了一茬又一茬，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美帝这套措辞，狼都听腻了。

　　生活在全世界安全等级和幸福程度最高的国家，中国人普遍把这种话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凌兑对这条新闻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不是水手刻意提及的新闻，便切到下一个科技频道。

　　“欢迎收看科技早报，科技新闻早知道。今早，脸谱、巨石、谷表等科技巨头发出联合通告，宣布关闭旗下元宇宙社交平台（元神）的登录入口并强制清退在线玩家，进行不限时维护。据估算，这将影响全球范围内高达八成的人口，每天造成的损失约等于加利福尼亚州一天的  GDP。”

　　元神稳定运行超过四十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严重的宕机事件。这条新闻让作为元神骨灰级旅行家的凌兑感到难以置信，急忙打开元神登录入口，果不其然系统毫无反应。

　　关闭免打扰模式，如水入油锅般，社交圈已然乱成一锅粥，热闹程度堪比中国男足在世界杯夺冠。

　　凌兑回到跟水手的聊天界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早先凌兑劝过他，咱们是新世纪的劳动者，你去当地主还不如卖屁股。

　　不过都是哥们，该安慰还是得安慰。凌兑删去这段待发送的传讯，重新斟酌着措辞。

　　“多大点事儿，搬过来跟我住公租房吧，咱兄弟一手鲁菜直接征服你的胃。”

　　凌兑选择发送传讯，紧接着屏幕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雪花点，也不知道发送成功没有。

　　莫不是眼镜罢工了？凌兑心想，这眼镜陪伴自己十多年，不知整修过多少次了，算是功德无量了。

　　他取下眼镜，拨动隐藏在镜架内的重启按钮，这解决过以往百分之八十的故障。

　　也不能说毫无反应......眼镜冒烟了。

　　凌兑赶紧把眼镜丢到一边，他可是听人说过眼镜爆炸的传闻。

　　自己这款眼镜好像就是同一家韩国公司代工生产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吃饭吧。再等两天就去保洁中心上班了，他们会配发专用眼镜，并且支持使用社交圈。元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上线呢。

　　凌兑打开厨房门，眼前一幕透露着诡异。

　　做饭机器人在餐桌旁吱哇乱叫着，面包和煎蛋吐了一地，全身上下火花四溅，亦步亦趋地朝自己走过来。

　　凌兑立马关上门，连滚带爬跑到客厅，然而客厅里的状况更让他害怕。

　　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显示屏，充斥着和全息眼镜一样的雪花点，发出滋啦滋啦的噪声。

　　稍作知识上的联想，凌兑断定这是经受强电磁干扰的迹象。

　　然而在中国的住宅区，强电磁干扰设备属于受严格管制的禁用品，不可能出现在十二环内。如果干扰源出现在十二环外，就目前而言，那么所需的能源......超乎想象。

　　凌兑后退几步，下意识瞥了眼窗边浅淡的月亮，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不规则的雪花消失了，代之以漆黑的背景，尖锐的噪声也随之消失了。

　　厨房里吱哇啸叫的机器人也沉寂下来。

　　紧接着，湛蓝的墙壁上映出一缕黒糊的烟，张牙舞爪着向天花板攀去，绘成一把钥匙的形状。

　　这个图案他太熟悉不过了，跟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一模一样。

　　凌兑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张开大口吞咽着空气，嗓子干的直疼。

　　他双眼紧闭，死命握紧拳头，努力去抑制不时闪现的回忆，那些是埋葬在幼年记忆里二十二年的噩梦。

　　恍惚间，脑海中涌现出阵阵哭喊声、哀嚎声，烈火烹油般混杂在一起。

　　不要！别靠近我！！！

　　女人凄厉的惨叫穿透他的心扉。

　　凌兑用力捂住耳朵，但也无济于事，顺着墙角滑倒在温暖的地板上。嘴巴张得老大，咿呀咿呀地发出极细微的声音。

　　记忆里，那双曾经将他救出的大手没有再次出现。

　　救救我......

　　我撑不住了......

　　妈妈......我好想你......

　　爸爸......你在哪......

　　凌兑无助地蜷缩成一团，渐渐地，不再去扭动。

　　手心躺着一把断了线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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