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影子的孤单

苏婉影此话一出，屋里空气顿时凝结到极点。

        这便是承认她意图毒害当今大荀公主的事实了！

        西宁有些讶异，没料到她竟然如此轻易地回答了，更没料到她的答案竟是这个。

        成展卿爱上了别人？爱上了谁？

        毕竟，众人皆知，成展卿为了苏婉影连堂堂公主的垂青都丝毫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平日又素不与女眷往来，除了苏婉影，他还能爱上谁？

        这难保不是她的强辩之词？屋内众人心中皆如此思量。

        西宁将目光投向静静坐着如一潭死水般的成展卿。与刚来时压抑着激愤的冷意不同，此刻他脸微微侧着，眉目低垂，不似其他人震惊呆立的神情，脸上罩着一层倦怠的抽离，身子微不可查地有刹那战栗。

        她心中生出些许同情，他为了苏婉影付出了这么多，到最后，苏婉影却把最大的罪责缘由归结到了他的身上。

        煜城冷冷道：“你既已承认便好，那碗下了毒的茶自然便是你泼的那碗了”

        苏婉影说完方才那句话，似终于释放了压抑许久的情绪般，一直刻意躲避成展卿的眼神终于直直看向了他。她眼神中带着一些隐隐的期待，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可成展卿只是静静坐着，不发一言。苏婉影的眼神终于彻底黯了下去。

        她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啊！不然呢？我眼见你莫名地揪着我娘不放，事情迟早败露，便只好找个机会先把那碗茶泼了。唉，事情原本可以成功……”

        “放肆！尽然还敢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么？”月菱厉声指责，忽然意识到苏婉影此刻确是不要命的做法，又补了一句，“你是想诛九族么？你以为你和你娘跑得掉么？”

        可她这句出来，众人心中不由得暗叹：诛不诛九族，也就剩她一人了。

        煜城道：“她们确是想好了退路的。”

        “那老妇滚下去的那条坡道。”西宁点点头。

        “是的。她想必已知成展卿打算去秀宇山游览，便和老妇定下此计，提前计划好路线，公主即便是当时毒发，老妇直接朝那缓坡逃走，谁也想不到这会和苏姑娘有丝毫牵连。”煜城道。

        “怪可惜的。竟然偏偏碰上了你。”苏婉影缓缓摇头，又望着煜城道，“煜统领，你究竟从何时开始怀疑的？我们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你让我弄个明白，好不好？”

        煜城并未回答她，苏婉影毒害公主一事已然明了，罪犯当堂招供，至于细节等来龙去脉，自会有御史台的人审问清楚后递来呈报。

        煜城侧身朝外，举起右手轻轻勾了一下，两个蓝衣侍卫从门外迅速走了进来。

        西宁听到苏婉影问煜城的问题，想到自己开始也是无知无觉，后来看见苏婉影去搀扶老妇的画面才想起上一世的缘由，不由得也问道：“是啊煜城，你是怎么发现的？”

        煜城转身看向西宁，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是苏姑娘叫的那声‘公主’。公主可能没有留意。老妇上茶时，你那碗茶本来是要上给玉池的。”

        “我？”玉池奇道，“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想连我一起害了不成？”

        “老妇并不认识公主，想必苏姑娘当时去为公主找衣服时，伺机送了消息出去，谁穿上那件衣服，谁便是下毒对象。”煜城道。

        “啊！我明白了，她没想到，我和公主竟然在出门前换了衣服。”玉池想通了似地大声道。

        煜城点点头，“就因为这个无意中的变动，老妇认错了人。苏姑娘在她端起碗时，忽然转头唤了一声‘’公主”，意在提醒，老妇便顺势将那碗毒茶放在了公主面前。”

        苏婉影忽道，“就因为这个？”

        “这便够了。”煜城道。

        苏婉影仰头，眼睛定定看向屋顶那雕刻繁复的梁栋，半晌，喃喃道：“为什么偏偏遇见你……若不是你和你的那群侍卫，我娘也不会仓皇中滚下崖，不会被逼得投湖而死……她一定很疼吧，她竟然真的把自己的脸烧伤了！她滚下去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众人想起煜城方才描述那老妇投湖前的惨状，不由得心下默然。

        现在想来，老妇既投湖而死，煜城其实并无实质证据。没有证据，只有猜测，那就只有让嫌疑人自己招供。

        所以煜城自踏入屋中的那一刻起，一改平日惜字如金的模样，将那老妇的惨状描述得异常详细，显然是说给苏婉影听的。后来拿出那封无名无尾的信来请她念，谈话间一步步引导，也是为了让苏婉影心墙崩溃，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成尚书抬眼看了看一旁站立的煜城，心道一个公主府侍卫竟然有如此心思计谋。

        煜城轻轻挥了一下手，两名侍卫走上前将苏婉影双手押住。

        她未有一丝反抗，忽然抬起头对西宁道：“公主！我有一个请求。”

        西宁道：“你说。”

        “可否，可否容我去绿水河祭拜我娘一次？”苏婉影轻声道。

        这是一个为了女儿倾尽所有的女人，尽管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可她能给不能给的，都给了……

        西宁轻轻点头。

        苏婉影眼中露出一丝欣色。

        成展卿忽道：“你当日在尚书府拿着银子走了多好，何必如此贪心，以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苏婉影听闻，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成展卿——

        “成大哥，那日我在尚书府初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的人生可以不仅仅是活下去，还可以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是我真正想要的的东西……你说得对，我确是贪心了，我竟然想要争一争。我差点以为老天真的帮我了，我多么高兴啊！可谁知，谁知……”

        西宁轻轻叹道，“谁知我竟然一时执着，想要拆散你们。”

        苏婉影回头，“公主你大概是想错了？”

        西宁疑惑道：“我想错什么了？”

        苏婉影轻笑，“你在尚书府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些小麻烦，我从未真正担心过。你做得越狠，我反而越高兴，因为，因为成大哥就会对我越亲近。”

        西宁怔怔地看着一脸好笑的苏婉影，张口结舌道：“你，你高兴？那你为何要害我？”

        苏婉影看着西宁，“我方才不是告诉公主了么？”

        “你是说成展卿爱上了别人？”西宁摆了摆手，“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你的成大哥么？你觉得我们会信么？”

        苏婉影低头笑了笑，“或许吧。毕竟确是我对不起他。”她转头向成展卿，“成大哥，你是我这几年来世界的全部，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了，对么？”

        成展卿沉默。

        “你究竟想说什么？都到了这一步了，还吞吞吐吐的，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秘密？”月菱喝道。

        苏婉影轻轻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沉默着的成展卿，眼神平静而悲凉，“不管是不是秘密，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了。”

        她环视了屋内众人一眼，最后微微仰起头，用很好听的声音道，“侍卫大哥，我们走吧。”

        莲步轻移，发白的裙摆摇曳，苏婉影缓缓走了出去。

        ·

        晚间，云压得低沉，雷声轰隆隆不断，旋即下起了瓢泼大雨，公主苑廊檐下灯笼的铁钩被风吹得不断叩击檐梁，发出“哒哒”的刺耳音。

        西宁静静立在廊下看着随风摆动的灯笼。

        晚膳后，她依旧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月菱和玉池便服侍她早早睡下了。睡梦中，她被这忽如其来的风雨声惊醒，胸口依旧像被石头压着般有隐隐的窒息感，侍女们皆不在，想是看时辰还早聚在哪玩耍去了。她也懒得传唤，便自己出屋站在廊下吹风，慢慢果然觉得好受了些。

        身后传来一句轻轻地唤声，“公主。”

        西宁回头看，煜城双目内敛立在身后，他头发上有些许雨滴在隐隐衬着光，孔雀蓝的侍卫服被雨点溅湿成了黑色，袍摆下延有一处已然湿透，正兀自滴着水。

        “煜城。”西宁声音有些遥远，“现在什么时辰了？”

        “戊时。”

        “才戊时啊，难怪那边院子里都还亮着灯呢。”西宁道。

        “公主，我去叫玉池来。”煜城低声道。

        “算了。”西宁挥挥手，“是我吩咐她们，今夜睡着了不要打扰我。这样也挺好，真安静。”

        煜城转身进屋，出来时手里捧了一件丝制披风，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上被雨淋湿，捧着的双手伸得直直的。

        西宁轻轻点点头，转过头去。

        半晌，她又回头，“煜城，你呆站在干什么？我都有些冷了。”

        煜城双手有刹那凝住，旋即抖开披风，轻轻放在西宁肩上，而后后退一步，上半身子被掩在了暮色中。

        “什么事？”西宁问。

        煜城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找她，自然是有事回报。

        沉默了一霎，煜城道：“苏婉影投湖了。”

        西宁身子一顿，没有回头。

        还是，就这么死了么？

        良久，西宁轻声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祭拜完后，说了一句话。她说，她娘当影子太孤单了，她得去陪陪她。”

        煜城的声音清冷，话语中并不带一丝感情。

        风雨似乎更大了些，院子了发出各种不同的雨水拍打声，噼噼啪啪汇成一阵巨响，隔绝了外面一切人语声，仿佛世间徒留了这个孤单的小院。

        此时，一道闪电裂开了天幕。

        西宁一阵目眩，忽觉站立不稳，此时，身后的人倾了过来，一双有力沉稳的手轻轻托着了她的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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