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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冒川生,武当派长老,若是没有张三丰,他可能就是武当的第一高手。

如今也是武当派张三丰之外,辈分最高的长老。

如今他不只是武功已臻化境,而且德高望重,有如泰山北斗,各家各派,无不景仰。

就因他从不拒绝后辈请教,每十年就会‘开山结缘’,讲授武学。

玄门大派,一家家的,他几乎都去过,如今恰逢天山大会,他也来到了天山。

除却站着的那两中年美妇之外,在座的也就剩下一个女人了。

杨恪听得唐晓澜介绍到她时,不由得肃然起敬。

冒川生不以门户之见,传道天下,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侠,可吕四娘也丝毫不逊色于她。

单单她因道义,刺王杀驾,杀得清国皇帝之事,几十年来脍炙人口,武林中都久不闻她的信息,都以为她已死了,哪知她还是如此年青。

若她出山一次,百晓生就得更易一次兵器谱。

当世女侠,她该称之为第一。

论辈份她和冒川生、唐晓澜都是同辈,论年龄她比冒川生小,比唐晓澜大,论声望她比唐晓澜、冒川生都高,当今之世,能与她并肩的也就两三人。

就是可人的骄傲脾性,这会也不由得朝她行了一礼,要知道她丝毫都没在乎唐晓澜,更没瞧冒川生等人,只是听得吕莹之名,就来行礼拜见。

“你是天生就该学剑的,如今,江湖人只知他之名,待得十年后,却要称扬你的名字了!

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后辈,但都及不上我,不过见了你,始知苍天未曾薄待我们女子。”

吕四娘上下打量着可人,欣慰言道。

她这评价一出,此间之人,俱都来看可人,实在是她的评价太高了。

若是她行走江湖,显露行迹,那么六扇门的那风云榜上,她恐怕得列名第三第四之位了。

可谓是江湖女中第一人,甚至能和宁不凡相争那‘江湖第一剑’的名号。

那可是‘常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的一代剑神。

依着吕四娘的评价,却是说可人将来要达到她这般高度。

这是实实在在的期许和称赞了。

“四姐这般说,我却不信——”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众人扭头去看,就见得一白发少女踏入此间。

和之前可人错认的那美妇不同,这少女容颜,就是确确实实的少女。

长眉入鬓,秋水横波,金环束发,红绫缠腕,美艳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杀气。

尤其是那一头白发,丝毫没影响她的容貌形象,反而为她增添一丝异彩。

杨恪瞧得的却是她身后的那绿衫少女,少女眼目中异彩连连,似乎还擒着些泪——

杨恪朝前半步,绿衫少女就要扑身过来,却瞬间被制住了,被那白发少女,轻易的按住她的脖颈。

杨恪朝前只走了半步,非是他只想走这半步,他恨不得大步朝前,可那直入心腹的凛然杀气,抵住他脖颈的剑气,却让他不得寸进。

“霓裳,你何必如此呢?”

吕四娘这时,转过头来,轻声问着。

——

侯希白就像是被一根隐形线索操控着的木偶般,忘记了石师,忘记了一切,呆呆地往那客栈中走去。

在他眼中,这本是普通不过的一间山间客栈,立即由凡尘转化为仙界,全因仙踪乍现。

他犹如呆头鸟般在师妃暄对面坐下。

师妃暄亲自为他斟茶,然后坐下。

“妃暄能否请侯兄暂且在此小住几日,你我——”

师妃暄微笑着,正言说着侯希白绝对梦寐以求的事。

只是此时,侯希白脑袋一晃,忽地言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妃暄可知,当时我初闻此诗句,就曾心生感动。

我派心法,只以‘花间游’为宗旨,历代以来,宗中有走入邪道,也有悟得那‘无情’真意,从而超脱的。

石师确实是我门千年唯一之才,却以这男女之情,超脱悟得‘诸情如一,唯心唯我’之法度。

希白以往,曾听石师只言片语,此前终未悟得这般心境,虽然参研许久,却也仍是不出前人藩篱。

诗仙一人,确实可称一仙,自闻得那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之后,希白得了几分感触。

再闻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之后,今日重逢妃暄,本心生无限欢喜,只是妃暄可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吟罢此诗,侯希白长身而立,目似有情,却又无情的望着眼前仙子。

他竟然从师妃暄的网罗中,挣扎出来了。

此时高声吟唱着那首传唱天下的‘春江花月夜’,侯希白这时方知,此前他所言的那句‘若是杨恪能入花间派,定然能凭借花间派心法超脱’——

这一言,他当时只是随口说来,可这时,他才知道,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那一句句诗句,竟是花间一派心法的最终阐述,甚至可称之为至高篇章。

若他入得花间派,必然瞬间就能超脱历代祖师,将‘花间游’演变至上古之时的‘纵横天下’,甚至更高——

侯希白的这般变化,一席之言,却是超出师妃暄的预料之外,她眼目中微微闪过一丝震惊,正要再言,就见得侯希白忽地飞身后退,直接用后背撞上不知何时,已然悄然关上的客栈大门。

‘轰’

一声巨响之时,侯希白朝后飞跃,不比杨恪的‘莫名剑法’,一朝开悟,实力就立刻提升。

侯希白却没有这般的本事,虽然开悟,悟得那‘无情’真意,更是再进一步,悟得更深一步,只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能让他安静的参悟,最终才能将所悟转换为实力的提升。

那么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逃了!

直冲出山道,落入山涧,忽地,一个犹如球形的影子闪过,直追了上去。

不过盏茶时间后,那球形再次滚回来了,却是安隆。

他在客栈前站定,冷哼一声,道:“这小子怎地如此机警,竟给他逃了去——”

“安隆,莫不是你心念旧主,刻意放了那小子,让他去报信了吧?”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就见安隆,合身扑出,朝着那声音起处扑去。

砰砰声响,却是两人开始动上手来了。

片刻后,安隆肥壮的身躯在地上滚了两滚,落地弹起,一道道涟漪携带着朵朵莲劲,猛地爆开——

“住手!”

一个美丽如精灵般的少女,正随着一阵风,足不沾地似的,从山涧中跃出,腾风飘来。

看见这少女,安隆停住了,他的对手,那黄衣阴柔男子也停住了。

少女素衣赤足,俏脸带着一丝盈盈浅笑,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在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中间落下。

看她落地,那两人不约而同的目显厉芒,杀机大盛。

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击得眼前这小妖女或伤或死,岂非理想之致。

这是,两人皆知,也皆明白,也心知肚明的,知晓他们根本不可能收拾她,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不敢。

黄衣男子,和安隆适才相斗的那人,乃是被大唐悬赏通缉的里赤媚,他竟辗转到了这蜀道之上。

客栈中,师妃暄按着色空剑,心中却是升起无限的悲凉。

比她更为悲凉的,则是伏在水潭中,艰难游动的侯希白——

“里老师切莫生怒,安宗主确实未曾追到那小子,我还看得安宗主狠狠给了那小子一记,保管他至少一月内不可能出来捣乱了——”

那精灵似的小妖女,正是阴癸派本代传人婠婠,此时婠婠笑意盈盈,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樱口轻启。

安隆这时,心中一凛,魔门中人,向来没有‘忠诚’‘义气’之类的属性,他背叛石之轩,背叛的容易,却也是任谁都不会相信他的。

这小妖女何时监视着他的?

这次,伏杀侯希白,本是临时起意,慈航静斋的师妃暄稳住那小子,里赤媚出手偷袭,他做为后备——

按说,这计划万无一失,可现在,显然是失败了。

师妃暄没能稳住那小子,甚至被那小子发现破绽,从而第一时间遁逃。

里赤媚本该追上去,以他的轻功,那小子岂能逃得?

却任安隆追上去,不料暗中,还有这小妖女藏着。

这小妖女防的是谁?

其实这答案已然很明显了。

说什么伏杀那小子,这一次,恐怕更多是对自己的一次试探吧?

安隆心中的疑问,没人给他解除,这时,婠婠笑说完毕,话未止,忽地,一道白丝,横空而出,触及客栈正堂处的师妃暄——

师妃暄色空剑只出了一半,还未收起,丝带击在她的胸前,一声闷哼,师妃暄朝后跌飞。

婠婠的天魔飘带灵蛇般卷起印卷,“喽”的一声,像毒蛇的舌头似的缩入她素白的衣袖里,消没不见。

“下次做事用心些——”

婠婠的声音颇为冷硬,此句说完,她的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安隆眯着眼看着嘴角沁血,脸色苍白的师妃暄,看了一阵,却还是没有上前招惹。

里赤媚就更不用说了,修得‘天魅凝阴’之法后,他固然还爱女儿家,却再也触身不得。

何况,他所爱的,都还是以往爱的那些,亲近过的那些,慈航静斋的女人,他是丝毫不敢碰的,也不想去碰。

瞬间,这客栈处,就剩下师妃暄一人仍在这里,空谷幽幽,无限的寂寥——

许久后,师妃暄忽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侯希白在蜀道上跌跌撞撞的窜行着,再无一丝原本‘多情公子’的潇洒。

花间派的门人,本来该是死也死的潇洒帅气,侯希白却已然勘破此相,至此一点,就胜过历代无数花间派传人。

——

“霓裳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和面对毕玄之时,截然不同的感觉,若说毕玄是焚灭一切的炎阳,这白发少女就是冻结一切的寒冰。

杨恪是清楚的感觉到,只要自己敢踏前一步,必然会迎来万物终结的一剑——

哪怕莫名剑法的玄妙,鱼龙百变的灵敏,在那终结一剑之前,恐怕也只能挣扎——

甚至,就是真能力敌又如何?

杨恪还能和丈母娘动手吗?

自见到来人,见到莺莺之后,杨恪就知道白发少女是谁了。

‘玉罗刹’练霓裳。

虽然不如吕四娘那般威名,但若她再履江湖,必然也是天榜有名之人。

打不过自然是不用说的,毕玄不通杨恪剑法剑法玄妙,敢小视杨恪,大言不惭。

可练霓裳却不会,莺莺必定将一切都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

杨恪这会,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做得多错的多。

束手束脚——

哇——

一声敞亮的哭嚎,忽然而起,杨恪无辜的看向眼冒火光的练霓裳,他一只手坦露在外,另一只手抱着孩子,不过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杨恪并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为难杨恪可以,但一个孩子,却有什么错处,练霓裳冷哼一声,身影淡去,杨恪执礼不动,可人这时轻巧接过那嚎啕两声的苗若兰,看着莺莺入怀,在座诸人,倒是有了几分轻笑声。

稍后,杨恪行礼别过诸位前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却非是杨恪所言而是可人在旁所念,莺莺笑颜扫了杨恪一眼,微微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莺莺姐,杨恪他一直念着你呢,这诗就是他所说送给你的,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写了一次我偷偷瞧到了,不过之前登山时,遇到那恶贼毕玄,却被损了——”

说的却是,杨恪偶尔会选写一些值得诵读的诗,这种时候,他大多都是将这些诗书写出来,有些会被可人瞧得。

杨恪摇了摇头,言道:“这诗不算,我有一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去年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剑仙拜山,昨日一幕,虽然耀了天山弟子的眼,令无数人惊叹,甚至辗转反复,彻夜无眠。

不过,临近天山‘七剑聚义’,却也不会因为一人的到来而耽误。

杨恪这‘剑仙’,说到底,也是在后辈之中扬名,大家关注的,还是那些前辈们的指点。

次日,待晓日透出云海,半空中,只听七声剑鸣,

昨日杨恪所在的那个山腰上,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这会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开始接待从各地而来因着各种目的来领益的西域武林好手。

自然不会只有西域武林的,自夜间,就开始有无数人登山了。

这次来的人特别多,因为此间是天山派的地盘,所以天山派的弟子,就自动的担任了招待之职,而靠近讲坛的地方也都给他们占据。

杨恪和可人还有莺莺,这时混杂在宾客之中,随意选地方坐了,三人气场强大,倒也不虑有滋扰。

不过杨恪见这情形,不禁暗叹天山派也是人才零落,不说武功,在气度上,这一代的天山派弟子,就没有几个能继承前贤。

恐怕那天山七剑,仍旧要沦落外人。

天山一派,虽然地处西域,但和中原交流一直不绝。

尤其是十年一次的聚会,天山神剑,空余的甚至会拿出来,赠予合适之人使用。

当然,也只是任由受赠人一人使用,待合适的时候,送还天山即可,时间不限。

一柄神剑,自然是所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哪怕是大派子弟,也难持有。

时间将近,谁也不知今日是谁来讲会,俱都逐渐安静,静等大宗师登台。

正在举座肃静,静待大宗师之时,忽听得殿堂外嘻嘻哈哈的嬉笑之声,闹成一片。

抬头去看,柳莺莺就见得,是几个同门,竟然手舞足蹈,在那边山坡处跳上跳下,却不知是谁暗算,做成的把戏了。

这般地界闹事,但凡是天山弟子,都会面上无光,尤其是还听得宾客中有人正在嘲笑。

柳莺莺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前去,不过这时,杨恪举手,弹指间,无形无色无声无息的剑气,忽地纵驰而出。

瞬息间,那些个天山弟子就都恢复了原状。

眼力低的,根本不知道是谁出的手,不过在座的,也有高手,有些人瞧向杨恪所在的方位,个个惊奇。

没人去追究闹事之人何来,不外乎一些想要看天山派笑话的。

终究会再来捣乱的,这时,几声剑鸣,众人瞧向高台,杨恪几人也都瞧了过去,冒川生这些年,行遍中原玄门各派,如今还是第一次来到西域,他每几年开讲一次,如今他春秋已高,这次天山之行后,西域武林只怕未必能等到他下一次来了。

是以无论正邪,无论武功高低,看他出现后,立即肃静无声,各自落座。

但见冒川生相貌清癯,须眉皆白,满面慈祥之气,登上讲坛,双目神光,卓然生辉,连坐在最远的人都觉得冒川生看见我了。

只听得冒川生缓缓说道:“武学之道,有如大海无涯,老朽虽痴长几年,其实亦不过略窥藩篱,不足言道,今次讲学,非敢好为人师,不过互相切磋而已,若有人能悟得一二,老朽也只觉宽慰。”

冒川生讲授武功已久,张三丰所创的太极拳,传遍天下,和他也有一二关系,他是各派都承认他足为师范的。

如今听他说了这一番话,真是谦冲自牧,不槐有道之言,底下坐着的,连存心来挑衅的那些人也自心中暗暗佩服。

这片山腰处的广场,占地颇广,长宽都超百丈,人皆四处而坐,广场的每个角落坐的都有人,但这时,每一个人听来,冒川生的声音都是一样大小,一般清楚。

要知内功有造诣的人,固然可以传声及远,但像冒川生这样般,在讲坛上说话,想要让离得远的人听得清楚,近身的人必有震耳如雷之感。

但冒川生却如家常闲话,不疾不徐,远近各人,都像是感到他就坐在对面和自己谈天一样,丝毫没有运用内功以气传声的感觉,这正是内功已练到化境,才能达到的境界。

冒川生接着讲了一段《太极》的精义,诉说纯阳纯阴,混元太乙至理,内功有了造诣的人,固然领悟得多,初学之士,也从中悟到许多武学的原理,亦是获益不浅。

就是杨恪,这时听得,也颇起了几分明悟,左右的可人和莺莺,这时也俱都认真在听,怀中抱着的孩子,也瞪大了眼睛,不知她又听得了什么,悟得了什么?

冒川生讲完一段《太极精义》后,按照他以往的规矩,就要开始每日的“结缘”。

由请益的人将他本身最擅长的武功演练出来,请冒川生指点。

冒川生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跃出,此人面上交叉两道刀痕,圆睁独眼,看着这可怖的相貌,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是武当的雷震子——”

杨恪听莺莺在旁轻轻说了一声,却心生好奇,武当弟子来了也就罢了,怎地是如此相貌?

雷震子却是不言不语,给冒川生行了一礼后,就开始演练一套武当派的“九宫八卦掌”。

只见他步似猿猴,拳如虎豹,打来甚有威势。

但这次来的可是有不少高手,这会俱都是暗暗诧异,雷震子的拳脚,外行人看了,看不出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了雷震子内劲不足的缺点。

看他年纪,相貌虽然可怖,却也可看出,他已然四十岁许,虽然不比武当七侠那般名声广耀,但做为武当真传,所学武功,所得资源,也是不差分毫的。

按说,正派武功,博大精深,这到了四十岁,怎么也该精熟了,身手怎么也得该有一流了。

只是这会,此前见过雷震子的,熟悉他武功的,无不觉得他的武功比着以前不但没有进境,反而退步许多,按理来说,练武之人,拳不离手,即算进步不大,亦断无退步之理。

特别是玄门正宗,只会越来越强,哪会越来越弱?

杨恪这时,却是瞧得他气机中有着淤积之意,想来是受了伤了,这才将一身本事,发挥不到五成。

四十岁的武当弟子,怎么可能只是这般武功?

雷震子将一套“九宫八卦掌”练完之后,垂手恭立坛下,请冒川生指点。

冒川生双眼一张,目光闪电般的在他身上扫过,微笑说道:“掌法也还纯熟,但我们武当派这套掌法,其中却是夹有点穴法的,要掌指并用,你的点穴法那还差得远呐。”

冒川生此言一出,此时场中的一些个高手就起了异心,他们俱都看出,雷震子的缺点,明明是内劲不足,可冒川生怎地来指摘他的点穴法,将好的说坏,坏处却反而看不出来?

难道雷震子是老眼昏花了?还是觉得是武当弟子,就随意了些?

雷震子看着也像是不大服气,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朝前两步,一拜之后,说道:“请祖师指点。”

冒川生此时说道:“你走近了来,瞧清楚了!”

他仍然端坐讲坛,忽地伸手一点,就点着了雷震子手腕上的三焦穴,雷震子突然一震,跳了起来,冒川生反手一点,又点着了他背脊的天柱穴,冒川生出手或缓或疾,身不离席,脚不沾地,点一下,雷震子就跳一下,任他跳荡不休,冒川生每出一指,都必然点中他一处穴道,劲力又用得妙极,绝不令雷震子受伤。

此般点穴手,令人大开眼界,都在暗道:“点穴法竟然有这样神妙的!”

但心中却是不能无疑:“冒川生的点穴法,那是数十年功力之所聚,雷震子要学也学不来,像雷震子适才所演的点穴法,实在也不应说他差得太远了。”

武学之道,应该根据个人所处境界来评论,就像是大宗师能自如操纵劲力,精细入微,这你让一个刚学武功的来做,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就像是练外功的武者,初入门时,耍个十斤的兵器,都已经难以把持了,要让他直接拿上百斤的重武器,累死他也做不到——

就像是一个剑客,刚入门时,循序练习招数就是了,跟他讲什么极于情极于剑,什么人剑合一,保准给他练的走火入魔——

一个刀客,好好练习力道入门就可以,想着什么天刀问道,什么魔道由心,那自己砍了自己也不保准——

点穴手,武林中人人都会,甚至各家都有一手称得上精妙的点穴绝学。

少林的一指禅,武当的神门十三剑,华山的清风十三式若以指代剑,倒着使出,便是当世最强的点穴手之一。

可若是劲力不到,内功不足,这点穴手法,也难以超出常理,比如冒川生如今使出的‘隔空点穴’,他倒是轻而易举了,可让雷震子来使,却是怎么也使不出的。

所以一众高手,虽然对冒川生的点穴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对他的评论,却仍是有所非议。

杨恪这时正仔细在看,也在思量,他见得冒川生点雷震子的麻穴、痕痒穴、笑腰穴三处,用的全是反手指法,逆点穴道——

想及刚才,杨恪以无形剑器,破的那些天山弟子中的暗招。

杨恪所用,乃是化劲吸劲,直接将那些天山弟子所中的劲力,吸纳入己剑,再将剑气化去。

却是莫名剑法中的‘隐姓埋名’一式中的手法。

此时杨恪看得,现在冒川生的点穴法,却是恰巧就是破天山弟子所中那暗手的功夫,再仔细寻看,杨恪确定了,就是如此。

若是有人,这时能悟得冒川生的手法,恐怕就能领悟一套上乘的点穴手法,对于许多江湖人来,一门上乘武功,就足够一生来揣摩了。

杨恪只以为冒川生是借着这场合,一为雷震子疗伤,二是传授出一门上乘的点穴手法,果然胸襟宽大——

雷震子在台上,开始还不大服气,被冒川生一点中之后,全身震动,只觉一股热气,自所点穴道之处,直传到心田,只点了几下,阳矫脉立刻畅通,再几下,阴维脉的跳动也由弱而强。

之前,他受了些伤,被敌人一掌击中,热气攻心,尤以阴矫脉和阴维脉受损最甚,虽然彻夜疗伤,但现在他这两处经脉仍是阻滞不通,也是因此,大大影响了他的武功发挥。

如今被冒川生一点,看似点穴,实却是替他解穴,非但如此,而且替他加强各处经脉的运行,令雷震子本身所具有的内家真气迅即疑固,这一下等于助长了他三年的功力,得益之大,不言可喻。

片刻之后,冒川生点完了雷震子的三十六道大穴,不但阳矫脉阴维脉由弱而强,其他各处经脉,如任脉、带脉、冲脉、督脉、足少阳肾经脉、手少阳三焦经脉……等等,无不畅通,只觉无限舒服。

旁观高手但见霍震子跳荡不休,呼吸气息极重,口中不断喷出热气,还以为他不胜指力,哪知他却是得了冒川生之助,将之前的掌毒与留在身中的邪气全部驱出了。

冒川生一笑敛手,气定神闲,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仍然端坐讲坛的蒲团之上,微笑问道:“领悟了么?”

雷震子恭身说道:“领悟了!”

冒川生徐徐说道:“怕未必呢,不过你领悟几分,也不错了。”

雷震于正想归座,这时,宾客中跳出一人来,朗声道:“末学后辈萧青峰,请于雷震子雷师兄一战,化解旧怨——”

雷震子见得来人,独眼一瞪,面色难看至极点。

冒川生道:“是青城的高第,好说好说!只是仇怨难解,此间非是化解仇怨场合,你如是有心,不妨留下,我当为你居中调解。”

按他所言,确实是将身份放到最低了,不然,大宗师一声令下,一言就可将萧青峰逐出。

萧青峰这时却道:“冒老前辈如此说法,晚辈本该遵从,只是若以前辈之言,晚辈不得前辈教诲,那岂不是教晚辈如入宝山空手回吗?”

冒川生微微颔首,于是说道:“各家有各家的独到武功,贵派的掌法也是江湖一绝,我不敢妄言指点,但你也不妨试演出来,待我看看,或许我能印证自身,触类旁通,你我两相裨益。”

萧青峰再恭敬施了一礼,说道:“晚辈还是那个不情之请,求与贵派的雷师兄对掌,也是解得我们二人仇怨,却是一举两得,冒昧之请,前辈海涵。”

赴会诸人听了,心头都是一震!

以往求得冒川生指教的后辈,本来就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自己将本身最得意的武功练出来,一种是两人合手,请冒川生指点,求冒川生指点的人都很多,后一种办法,因为同时可以指点二人,节省时间,所以也常常采用。

但若是两人合手者,多数是同门师兄弟,或者是好友世交,胜败不伤和气。

而今萧青峰要与雷震于化解仇怨一说,又说请教,这确认无疑就是一次挑衅了。

故此赴会诸人都是心头一震,这般场合,这萧青峰一意来战,不顾冒川生的面子也就罢了,冒川生绝非在意这些之人。

但是他还直指雷震子,至于他们两人的仇怨,在座的,倒是有人知晓一下,却也知晓不多。

只是像是因为一个女人,起了纷争,雷震子年轻那会,可是名号为‘玉面狐狸’,可现在那副可怖模样,哪有几分‘玉面’痕迹。

吃了这么大亏,萧青峰还紧追三步,这次来,莫非是要——

各自心中的猜测,乃至个人的担忧不提,这时只见冒川生仍是神色如常,毫无慢态,微笑点头说道:“那也好,既然化解仇怨,那就不要动刀剑了,雷震子,就用九宫连环掌法,向这位青城派的高足领教领教吧。”

雷震子转过身来,立好门户,冷声道:“请萧老兄赐招。”

看面目,萧青峰像是已然五六十岁的苍老老人了,而雷震子,都知晓他才四十岁许。

萧青峰这时也是一点也不客气,雷震子刚刚说完,他举掌,呼的一声,立刻劈面打下。

青城派也是武林大派,常年列在九大门派之后,仅差一二身位,武功传承自然也是不凡,本门以剑法著称,却也有两门掌力,为江湖绝学。

二十年前,萧青峰和雷震子因一女人结怨,此后雷震子成了这般模样,而萧青峰却被当时雷震子连带几位好友,逼迫逃奔,几次遭遇丧命危机。

若非是他屡有奇遇,最终回转青城山门,恐怕早已不知死在了何处。

他其实和雷震子一般年纪,甚至比着雷震子年纪还有年轻一些。

可如今却是苍老的犹如五六十岁的老人,这就是代价了。

这份仇怨,如何能解开?

而这次萧青峰,也是被人说动,来到天山,这次出来挑衅雷震子,也是为了化解仇怨,也是宣泄仇恨。

一个武当派的弟子,他不能去寻仇,这般场合,已然是他能寻到最好的地方了,换了其他地方,雷震子恐怕要带着好友,再来杀他的。

萧青峰之前也看出了雷震子内功不足的弱点,所以第一手就用上了青城派的‘天罡掌’,呼的一声,掌似奔雷——

雷震子这时双掌一分,右掌从左掌掌背擦过,当中一划,啪的一响,萧青峰掌背起了五道红印,退后三步,不过这时,雷震子的掌心也皮肉破损,现出血丝,上身摇冕不定。

却是中了萧青峰的暗算,明着萧青峰用的是‘天罡掌’,但实际所用的却是青城派那门秘传绝学‘摧心掌’!

不过这一回合,双方都未给对方的掌力震退,这一下双方都是以硬碰硬,各自受伤,但比对之下,却显然是雷震子占了上风!

萧青峰此时大吃一惊,而此时场中许多人,都是惊诧不已!

大家都是莫名其妙,怎么雷震子的功力会突然增进了这许多?

自然不包括杨恪,他早已瞧出雷震子的真实武功如何。

只是此前受了伤,一身武功发挥不出一半,这才显得内功有些薄弱。

萧青峰以之前状态,来应对雷震子,却是差点吃了一个大亏,若非是他早有暗算之心,藏了‘摧心掌’力,这一下,他就要被雷震子打下台。

雷震子的功力与萧青峰其实就在伯仲之间,甚至,因为刚才,冒川生的刻意指点传功,雷震子还强了一分。

这时,刚刚建功,雷震子就得理不饶人,立即跨步击掌,举手连劈三掌,萧青峰连连后退,突然左掌一迎,雷震子忽觉对方全不受力,另一边却猛然生出一股吸力来。

这一下变化,也是绝妙,既然敢出来报仇怨,萧青峰自然也非是弱手,这也归功于雷震子等人,二十年的逼迫。

一掌收,一掌吸,雷震子身上的劲力,差点逆转,被带着一个趔趄。

萧青峰这时,一掌‘摧心掌’拍下,一旦拍中,中之者心脏立刻就要裂成七八片来,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下变化,任谁都没窥得,都不知局势变化怎么地如此之快。

也是刚才,雷震子贪功冒进,又不明白萧青峰武功玄妙,这才落入此般险境。

若是稳打稳扎,待得明了萧青峰的路数,他绝不会如此狼狈。

可世间哪有后悔药一说。

眼看萧青峰就要掌力触及,杨恪抬头去看冒川生,他只需要轻轻一指,定然就可救下雷震子。

只是,堂堂大宗师,比着萧青峰要高了两辈的他,会不顾颜面出手吗?

萧青峰掌力眼看就要触及雷震子,却是忽地一缓。

而这时,雷震子指尖一翘,正正指着萧青峰的虎口穴道,萧青峰一凛,左掌松劲,右掌来解雷震子追击的掌势。

雷震子将死之时,窥得一线生机,又听得祖师刚才说他的点穴法不行,领悟了九宫八卦掌中必须以点穴的指法,配合掌力,这时窥得生机,立刻便用点穴解救,萧青峰似是不想拼个两败俱伤,果然奏了奇效。

冒川生这时,忽地说道:“他饶了你性命,你怎地还要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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