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天子坐明堂 春江花月夜

山高天寒，坐在大雄宝殿中尚且不觉得，但一出殿，顿时一股寒气涌来。

身上的衣服是一点用处都没，寒气四处侵扰，直袭肌肤。

不过都是练就玄功的，略一运功，这点寒气就算不上什么了。

若是武功不足的，像是仪琳，打了一个寒颤，不过这会秦梦瑶牵着了她的手，说道：“梦瑶有快马，带仪琳师妹一程可好？”

定逸朝她说道：“麻烦了。”

秦梦瑶微微一笑，殿中出来送行之人，心中无不轻轻一叹，大多恼恨自己年华已去，或者想起上一代的静斋传人。

……

神都，意为“神州大地之都”.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被称之为赤县神州，或称“神州”。

还有一别称则是‘九州’。

当年九州的范围东至东海，含如今辽州地区在内，北以戈壁大漠及燕山山脉作为中原民族地区与草原游牧地区的分界线。

西以河西走廊，巴蜀与天州高原相接，向南囊括岭南地区。

古九州的地理范围与华夏古族传统聚居地区重叠，称为华夏九州。

之后历代开拓，华夏民族北征南伐，四海一统，遂有天下，九州扩为十三州，后为十七州。

至大周帝国时，万国来朝，天下遂安，立东西两都，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都为天下巨城。

后殷都破灭，大周两迁，至东都洛阳时，改东都为“神都”，在百官、皇室、公卿、沙门、道士及远近百姓共百万余人的请愿下，定都神都。

至此，神都俗称洛阳城，分为宫城（紫微城）、皇城、外郭城和上阳宫、神都苑等，有3市109坊。

其时，按天人合一理念设计，引洛水贯都，象征天际银河。

以皇宫紫微城为核心，象征天帝居所紫微宫，面积约万亩，被誉为“万宫之宫”。

只是洛阳以“神都”之名居天下首都之位二十一年后，周皇退位，至此，天下九分，再无阻止的可能。

洛阳这神都之名，也仅此一例，至此之后，天下再无任何城市，能被称为‘神都’。

除非九国再度一统！

身为帝王，但凡雄才大略之人，无不有此野望。

杨广自登基之后，威严日重，前番杀戮宗室名王，几有自毁根基之相。

可是这番行为之下，也让他的政令，在无人敢予辩驳，此番行走这帝都街中，身边仅有几人伴随，倒觉得别有滋味。

千年帝都，当年大周破灭之前，尚且为诸国之主，二十一年间，不断营造，天下珍物汇聚在此，此城可谓是富贵温柔乡。

可洛阳的这种富贵，却也永远带着一丝惆怅，就如茶叶那种高雅的苦味，令人舒适的同时也不免多愁善感起来。

杨广还记得，前不久周皇墓地塌陷，他亲自去观，“天子驾六”的威仪，壮观的车马，可见当年周天子阵仗之奢华。

可这墓地的主人，当年已经是大权旁落的东周天子，当年已然是苟延残喘，其死后不久，杨隋建立，东周破灭，至今思来，杨广心中自然而然便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感慨。

神都，天子明堂与亡国遗恨之间的差距，大的令人震撼。

在这神都生活，还有着一些特别的规矩。

杨广也是刚刚听说，他有意在宫外安宁片刻，实在是满堂无人敢于辩驳，权威虽盛，但也再不知这天下人心。

适才太监奉命去置办房产，却得知在房价之外，还要再交一笔额外的“掘屋钱”，原因是“盖其下多有宿藏”。

意思说呢，前朝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曾在战乱时候仓促把宝物埋到了地下，却无缘再取出来，市井之中又多有传说，洛阳人常在家里挖出奇珍异宝。

所以，在这买房，就得给原来的房主，交这样一笔预付的“补偿金”，因为人家等于是把发现宝贝的机会也一并卖给了你。

虽然都知晓这市井那些牙人故意传出来的谣言，不过这样“人性化”的规矩，的确配得上洛阳的辉煌。

只看一下洛阳那些拔地而起的巨大建筑，都堪称震古烁今。

号称“万象神宫”的明堂，高约三四十丈，离洛阳城百里之外都能远远望见。

而明堂仅仅十来丈之外，便是一座更宏伟的建筑“天堂”。

只在天堂的第三层，高度就足以俯视明堂，这是当年大周两度倾覆，最后倾其力所造，为了建成这般空前绝后的奇观，每日都有十万民夫在此劳作。

明堂与天堂，让洛阳拥有了天下最壮丽的木造建筑。

而当两堂筑城，大周随之破灭。

黯淡和巅峰交织相融，神都洛阳的形象总是这样的复杂，乍看混沌不清，细品又回味无穷。

杨广此时站立在定鼎门处，凝视着那些残存的车辙印，耳边就彷佛响起一千年前，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无比真实的嬉笑怒骂。

当年大隋从此而立，千年之后，恐怕已经无人知晓那时此间人的嬉笑怒骂、喜乐哀愁——

走在定鼎门背后的“天街”上，此处已经化为了寻常街道，千年时光，已然荡涤掉逝去时代的大多数痕迹，沧海桑田亦不过寻常之事。

尤其是从定鼎门城楼上，往下俯瞰的那一刻，杨广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适才，仿佛近距离接触那时代的气息，而现在，一切彻底又远去了。

出城，一道御林骑士轻轻提骑越过，方圆不知有多少人布置，杨广也无心去想。

伊水两岸的龙门石窟，据说是当年，大周皇帝求告释家之后，耗费百万人工，二十一年凿成。

而今在波光粼粼的河岸边，细品夕阳余光下的佛像，或许一千年前，那位大周末代皇帝眼前的景致，和我今天眼前的，如出一辙。

在此站立良久，直至夕阳余晖淡尽，杨广方才长叹一声。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杨广忽然吟其这诗，虞世南知晓这诗，乃是当年杨广年轻时，游历天下时所颂。

可以见得杨广所颂的诗歌风格是丽而不艳，柔而不淫，有正言之风，雅语之气。

黄昏远眺长江岸，暮霭沉沉，江水浩淼。

“平不动”是水波不兴；江面平坦宁静，江边春花如火，开得满满当当。

他写春夜潮生，江水滔滔。

“将月去”，“带星来”将水波激荡，月星交辉的情景写得极宏大，于写景的壮阔中写出了时间的流逝。

寥寥四句诗，将春江花月夜收纳其间，绘出一幅江月胜景图。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缓缓读来，如欣赏清秋月夜之画，风致婉然。

此句好在平实，一个“将”字，一个“带”字，那副月明星稀的安稳美感，可谓是恰到好处。

就是虞世南这样的大家，此时听来，也不得不赞之一个好字。

天下至今，帝王虽多，但有文才的却少，尤其是这般正而不俗的文才，更是少之又少。

等了良久，虞世南也不见杨广在颂什么诗，但他暗暗的，将这诗名记在心头，《春江花月夜》。

一直到深夜，虞世南离开宫廷，问过那太监之后，方知杨广忽然吟起此篇的缘故。

却是昨日，大唐皇帝第三子，受封吴王，又是杨广外甥的李恪，又称杨恪的那位，流落至扬州，在一次诗会上，颂上此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屋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江南风华地，向来靡靡声，只是此篇一出，当夜扬州纸贵。

各地密探，见此都抄送此篇，这一天一夜，天上飞的那些鸽子中，十有八九，送的都是这首诗。

此篇一出，此题已然写尽，而杨广那首《春江花月夜》，也只能做陪衬了。

可那，也是极好的一首诗，就是虞世南想来，也想不出胜过那篇的。

可这位皇帝的外甥，以此题目，竟然写出了人生最动人的良辰美景，构成了诱人探寻的奇妙的艺术境界。

整首诗由景、理、情依次展开，第一部分写了春江的美景，第二部分写了面对江月由此产生的感慨，第三部分写了人间游子的离愁别绪。

虞世南拿着那太监给他的小抄，这会也不住连连念诵，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身为皇帝的起居舍人，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虞世南最是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做什么，这才能在开皇至大业年间的风波里，保持己身。

只是这会，却不禁沉迷于此诗中，竟是一夜没谁，回到家中，在书房连连泼墨，惹得书童管家也是连夜未休，竟是宣纸不够用了，只得连夜遣人去买。

待得管家回转，虞世南的夫人派丫鬟几次探视，见府中老爷不是流连哪个小狐狸精，而是沉迷于一诗篇中，取了虞世南写下的来念，不多会，后宅也是几声：

“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

“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

甚至不是只这一府中，听管家抱怨，书肆宣纸的价格已然翻了数倍，更是限量，导致他只能买些差点的来，也不知虞世南会不会斥责。

恍惚一夜间，虞世南一夜未睡，他也练气修武，一夜未睡本算不得什么，只是沉迷那诗境之中，却是有些伤神了。

从而导致状态不在，只是上朝之时，看见同僚，大伙都是哈哈一笑，大多都是一样状态，看来都早早得了那篇。

虞世南若不是伴杨广半天未离，也早早得了。

“皇帝有恙，今日不朝——”

看那太监，忽然出来喊了一声，众朝臣却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状态都不在，许多消息不灵通的，这会更是因为同僚只言片语正抓耳挠腮。

模样就像是那些正在等待更新的追更人一般，这不知下文，可是真急死人了，尤其是还知道作者已经有百万字存稿，那种状态，更是难受了。

恨不得立刻上作家门，不管什么手段，让他交出书稿，方才罢休。

尤其这时代，大都是练武之人，火气旺盛，更是脾气甚大！

而天下间，洛阳、长安、燕京、金陵、成都、南阳、金城——几乎同时，宣纸告急，天下纸贵。

只因一篇章，有人言：只此孤篇已然横压当世。

当一颗明珠被发现的时候，它的璀璨和夺目光芒，永远将无法被人忽视。

这一天，天下人齐齐称唱《春江花月夜》。

这一刻，无人不知郡王之名。

随之，就是对北少林寺的诘责。

一个半月前，杨恪登五台山，面见北少林寺，恰逢佛论大会，却恰巧参与进了一重迷案中。

杨恪道左相逢，遇上了田伯光掳走恒山弟子仪琳，华山派令狐冲出手襄助，此后杨恪出手，襄助令狐冲剑斩田伯光。

这本是江湖幸事，也是侠义之举。

不久后，杨恪登上五台山，恰逢慈航静斋秦梦瑶带仪琳前来。

仪琳在殿中，面对佛祖之相，诉说了被掳之事。

之后携恒山派定逸，红花会陈家洛、慈航静斋秦梦瑶、清凉寺神山上人、铁君子杨开泰并少林几位师父一起，查证仪琳被掳之事。

几人下山，至五台县城中，经仪琳指证，从而寻找到城中一处宅院。

只是众人只在那宅院中寻到了一片尸体，多是和尚的。

众人辨认之后，确认那些和尚，都是少林寺的，还是不久前，随方丈玄慈出行，救援杨恪的那些和尚。

只是不见了本和这些和尚在一起的玄慈玄澄两位。

众人观察和尚剑创，多是剑伤，都是心口上的一剑。

谁也不认为这些和尚会是勾结田伯光之人，这时，圆真和尚提议，去查验田伯光身上可否有线索。

众人齐去，待查验田伯光之时，却见得玄澄和尚死在了道旁。

众人查验，和之前院中那些和尚受创的一模一样。

待查验田伯光之时，众人才发现可以恐怖的事情，那就是田伯光心口的伤，和玄澄大师，乃至那些少林和尚，全都是一模一样。

而据仪琳所言，田伯光心头之伤，是杨恪所伤。

可杨恪明明没有作案动机，更是没有作案时间。

自然没人怀疑是杨恪所为，杨恪仔细查验伤口，也没察觉和自己所用，有什么区别。

思及自己所学的剑术，似是天授，杨恪就是说是梦中传道，也不会有人相信这般荒谬之语。

少林玄难带满寺众僧请求杨恪说出师承，并愿承担一切后果，并愿接纳杨恪入寺修行，少林武功诸法皆传，僧俗皆可。

如此允诺，不可谓不厚，只是杨恪怎么也说不清的。

当然，杨恪也留不得少林寺了，只能连夜下山。

此后，杨恪的踪影一直若隐若现，从少林至京城，之后影踪缥缈。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有人说，杨恪已经死了。

有人说，杨恪在燕京接了两个女子之后，立刻就出京了。

有人说，曾在草原见过杨恪。

有人说——

众说纷纭，一个半月的时间，一个江湖传说像是要沉寂了，无数人失望。

毕竟那百万两黄金最终落于谁手，才是众人最关心之事。

而杨恪之名，也逐渐沉寂，北少林寺后来遍索那位大唐国吴王的师承，又有传言说，那位大唐吴王，持有的乃是神兵【承影剑】。

至于是真是假，也没人知晓。

更给这个昙花一现的名王，增添了许多色彩。

在许多人心头淡去了，却也有不少人一直在惦念着杨恪，有的是为情，友情或者爱情；有的则是为财，百万两黄金；有的为神兵，承影剑；有的为神功，据说这位大唐名王修炼的是一门绝世神功，不需要资质的那种。

还有为真相的。

玄澄和尚，武功高强，据说已然练成北少林一十三门绝技，少林武功，向来精研一门已经足够护持己身了。

修持两三门的，那就是武林名宿，但凡行走江湖，那是无数人吹捧着的高僧。

这修持十三门的，自古是闻所未闻，南北少林，从未有一高僧有此本事。

若是玄澄和尚，武功再度精进，那必然就是镇寺之宝。

当然，武林中有人说，北少林方丈玄慈和尚修持的肯定更多。

不过玄慈十来年未曾出手，更是未曾出寺一步，只推演诸门武学，众人皆知其必然是少林承上启下的大宗师。

不过武功高强，还数玄澄。

玄澄之死的真相，自然也是北少林重中之重，当那夜，北少林给杨恪开出的赏格被江湖人所知之后，其后还有一语，哪怕不是杨恪，只要知晓，北少林也定然遵守此诺。

只是江湖人，无论是为了什么的，都再也寻不得杨恪的踪迹。

陈家洛和杨恪真的说起来也只是几面之缘，被无数人打探，什么也没说，他是红花会之主，武功又高，势力又强，也无人为此逼迫他。

天山派柳莺莺，据说和杨恪一见倾心，如今回转天山，已然闭关半月，有人前去打探，差点命都丢了，玉罗刹之名，方为这一代江湖人知晓。

燕京的吴王府邸，更是被人探索无数次，闹下许多事端，吴王府中人，更是逐渐星散，导致唐皇连发几次大脾气，大唐国的六扇门四大名捕，个个都受了不少责骂，不良人三十六天罡，也是如此，也就是袁天罡了，唐皇见了他那张鬼面，也得忍下脾气来。

北少林和唐国隔阂经此一遭，却是严重了许多，这对两方都是损失，若是没了大唐国扶持，北少林说不得就会失去九大门派的席位。

毕竟现在，玄慈方丈踪迹全无，玄澄和尚身死道旁，对北少林而言，已经是巨大的损失了。

也就是老一辈还有三个渡字辈的尚在，不然，就在月前佛论大会中，那神山上人和天竺烂陀寺勾结，企图纠正少林武功源流，差点就得逞了。

不过少林和尚请他和祖师交流一番，当场被三渡打死，倒是维持过了这次佛论大会。

不过，这也符合江湖规矩，毕竟神山是主动去交流的，被打死，谁也说不得什么。

不过这次，北少林还是落了下乘，几有青黄不接的态势。

三渡余威尚在，但毕竟老了，谁知还能活多久？

玄字辈的诸位高僧，虽然不凡，但和同代比起来，也强不到那里去。

丝毫没有一代宗师风范，比之九大门派同代的那些出彩之人，差了太多。

这是北少林的一次危机。

却也是唐国的危机，九大帝国九大门派，相辅相成，若是唐国没了九大门派，北面的清国屡有摩擦，南面的隋国虎视眈眈，到时，该如何是好？

而这一切，好像就维系在杨恪身上。

一个半月的时间，杨恪好像就此无踪迹了，北少林中，更是有人妄言，是杨恪勾动那田伯光，又杀人灭口，随之此言传扬江湖。

此言一出，杨恪基本就要身败名裂，时间久了，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不过，今日杨恪这一诗传出，天下纸贵，北少林敢再抹黑杨恪，那群情激奋，砸了他北少林寺也不是不可能。

春江水暖鸭先知，杨恪看着窗外，虽然是天寒之时，不过转眼间，已到万物复苏之时，窗外群景，让他心头却是有了几分暖意。

“杨恪，我们去看望莺莺姐吧！”

身后，可人轻轻伏在杨恪的肩膀上说着，握着她的柔荑，杨恪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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